第四百三十七章 密道
子時,大雪。
飛雪隨風亂舞,颳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當葉知秋和鄭崙到達密道出口時,恰逢密道中的兵士也一臉迷惘地探頭出來,顯然沒有發現任何人。
鄭崙向那些兵士問道:「你們方才在密道中可發現了什麼?」
「大人,密道里沒有人,但有一點點血跡,小的伸手摸了摸,還未凝結。」
葉知秋點頭道:「那必是從密道逃脫無疑了。」他看了看四下,暗叫不好。
如此大的雪,便是有些痕迹,一會兒功夫也都被蓋了去。就算眼前發現他們逃到此處,仍是斷了線索。
一個男人帶著兩個女人,其中一個還是孕婦,在這大雪茫茫的夜晚能躲去哪裡?
不管他們躲去哪裡,至少有一點,他們一定出不了城!帝都東城門早已緊閉,城牆的高度也絕非曹習文可以躍過。所以他們一定還在附近!
「鄭大人,依我的判斷,他們去不了別的地方,一定還在四周躲藏著,只等兵勢一散,再作打算。所以天亮之前,務必要守住帝都的整個東南角,這裡民舍雖不少,卻沒幾座大宅,要想搜人並不算太難。」
「好,葉大人放心,帝都西面抄家斬草的事兒交給陳大人,東面這除根的事兒就交給我!」
葉知秋看著鄭崙匆匆離去,重重地呼出一口白氣。
除了不解曹習文的下落,他還有件事情想不通。
不過是一個下午的光景,女兒如何便這般死心塌地去護著曹家的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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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長的密道,微弱的光亮。
曹習文背著朱芷潔吃力地向前挪著步子,葉茵則舉著一個小小的火折在前面探路。
這密道並不狹窄,足可供三四人同時行走,然而高度卻剛好只到葉茵的頭頂。
對葉茵來說毫無障礙,可曹習文這般人高馬大還背著個太子妃的,就不得不彎著腰前進。
若是平時,就算是孕婦這般身子沉重的人,曹習文亦可輕鬆背起跑個五六里路不在話下。然而此時的他心慌意亂,滿腦子想的都是爹的生死,還有李重延躺在地上的光景。
身心疲憊大約便是這樣,連自己還有幾分力氣都已感覺不到了,只是麻木地挪著左腳,右腳,再左腳,再右腳。
葉茵見他滿頭大汗卻愛莫能助,只能不停地寬慰道:「快了,就快到了!」
曹習文沒有吭聲。
此時的葉茵對他來說是個極其矛盾的存在。
葉知秋殺了李重延,還想殺他爹和自己。
但幫助自己逃出來的,卻是葉知秋的親生女兒。
恩仇分明果然是件很難的事,何況眼前這情形讓曹習文也無法硬著性子拒絕葉茵的指引。
只是她為何會知道這些密道的?
「你爹竟然挖了這麼多密道……」
葉茵搖頭道:「只有最初假山下的那一條是我爹挖的,我帶著你逃出來,估計很快就會被他發現。不過這條密道他一定發現不了!」
「為何?」
「因為這是佑伯伯命人挖的。」
「佑伯伯是
誰?」
「就是之前的慕雲佑右太師啊。你沒聽說過嗎?」
曹習文沒說話,他既沒有興趣知道慕雲佑是誰,也沒這個精力去想。
「我哥從小就在佑伯伯門下受教,他說佑伯伯曾經告訴他,這萬樺帝都的地下有好幾條地道,都是直通各個城門外的。然後我哥又告訴了我,我倆那時好奇,就偷偷地走過一次,所以我知道這條密道。」
「這也算是機密了,那個佑伯伯怎麼會在你哥小的時候就告訴他?」曹習文半信半疑。
「佑伯伯可喜歡我哥了,有一年我哥生日,佑伯伯說其餘的暗道都是機密,惟獨東城門是地勢最低的,做不了什麼重要的軍事據點,挖了暗道用處也不大。恰好我哥又住在附近,索性就用這個小秘密當成賀儀送給我哥了。」
「讀書人就是狡猾,連送東西都是這些見不得天日的。」
葉茵有些不高興,「你怎麼這樣說啊,沒這密道,你哪兒能逃出來啊?」
「沒有你爹,我用得著逃嗎?」曹習文忽然提了嗓門,怒氣隨著吼聲傳去遠處,隱隱返來一陣回聲。
葉茵被他堵得心口發悶。
她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事,從開宴前她就在雪廬邊上暗中注視著。這麼做倒不是為了偷聽,其實最初純粹只是想看看曹習文。
後花園一別後,她總忍不住想要再看看他,尤其是他笑的時候露出的那口白牙,好像永遠不知道煩惱為何物。
然而她也沒料到事情的演變會如此的突然和劇烈,當她母親尖叫的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因為她從未聽到過母親叫得如此凄厲。
事情的來龍去脈她不清楚,她更不明白為何父親要殺那麼多人,到了最後連曹習文也不肯放過。
父親不是還常常去他家喝酒的嗎?
不過葉茵早已習慣了對父親的不明白。而且,她還習慣了另一件事。那就是繞開一切父親的原因動機直接看結果:殺人。
所以她很快就洞察了父親的殺機,甚至當她母親還對自己的丈夫尚存一絲希望時,她就已經冷靜地斷定了一點。
曹習文也會死在父親手上。
葉茵的思考方式向來和父親相反,很直接。
父親要殺曹習文,而我不想他死。
那麼,救他。
於是在曹習文剛剛翻牆落地的瞬間,她已迅速地繞到他的身旁,將他引到了後花園的假山邊。
老曹捨身撞倒柱子確實為他們贏得了關鍵的時間,當鄭崙派人里裡外外搜查尚書府時,葉茵早已帶著曹習文和朱芷潔入了密道,都已經快走到出口了。
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密道,緊接著立刻換了一條。
這一條卻是蘇曉塵小時曾悄悄告訴過葉茵,而葉知秋全然不知道的密道。
葉茵知道一旦入了這條密道父親一定追不上來,這一點她深信不疑。因為她第一次走這條密道時,就見識過它的隱秘和穩妥。
但她現在對出了密道以後的事全無頭緒。
曹習文向她發火,她清楚自己是在替父受過。
可那又如何呢?畢竟父親
的那股陰狠勁兒她已近距離感受多年,今晚出手又這般決絕。也許說了曹習文不會信,可她確實對父親也抱有同樣的憎恨,她甚至早就憎恨父親為何對母親也是那般的冷淡。
所以曹習文的怒火讓她只能默默地受了。
她不想反駁的還有個一個原因是,是不是讓他發泄一下,會好受一些。
通道里暫時沉默了。
過了許久,曹習文忽然問道:「你爹為什麼要殺李重延?」
「不知道。」
「你果然一點都不知道?」
「當然不知道!我爹什麼都不會跟我說的,就像我哥當初失蹤一樣,我爹沒有說過半個字,他甚至連對我娘都不解釋!其實他做的事,我何曾想知道過?不是殺人就是算計人……我有時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聽到他的事,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他是我爹啊!我有得選嗎?」
葉茵忿忿地走著,忍不住抽泣了一聲。
曹習文聽得她最後一句哭聲,頓時心軟下來。
她有得選么?
她忤逆了她爹的意思放跑了自己,已是最大程度的抗爭,還能要求她怎樣?陪著自己一起罵她爹嗎?
「……你別惱。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心裡明白的。」
「就怕你這會兒明白,過會兒又要犯糊塗。」葉茵哼了一句。
「可是,我真擔心我爹……這樣吧,等下到了出口,你先找個地方替我把重延媳婦兒給安頓下來,我回去找我爹!」
「不可以!」葉茵說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
「你會死。」
「死就死!我爹在那裡生死不明,我會貪生怕死么?」
「那如果說我怕呢?」葉茵忽然大聲說道。
曹習文被她冷不丁的這一句說得愣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葉茵別過臉去對曹習文說道:「算了,不說這個了。你爹不是說白天交代過你要逃到什麼地方去么?他要是逃出來了找你沒找到,你卻回去送了死,你爹豈不是要懊喪一輩子?」
曹習文細細一想,還真有些道理,父親的身手他清楚,如果只是想自己逃命,應該還是有勝算的。
「我爹說過,可以逃到東郊的葛家村,我家裡有個下人叫老趙頭的會在那兒等我。」
「葛家村……我知道那地方,出了東城門大概再走個三四里地就是。」
「你倒是挺熟啊。」
「我常和我哥出東城門去玩,所以知道。」
曹習文小聲嘀咕了一句,又是你哥。
葉茵看了看他身上的朱芷潔,問道:「她還沒醒么?」
「嗯,還沒。」
「還是不要醒的好,眼看著太子死在眼前,醒來都不知道要如何傷心呢。」
不提倒罷,一提曹習文又覺得怒氣上涌,只是他這次終究將那句「還不是因為你父親」壓在了舌底。
他回憶起方才的場景來,也分明看到陳麒與鄭崙對太子妃絲毫不留情,大有趁機行刺的意圖。
難道這個貴為太子妃的女人和自己一樣,也是被追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