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迷離
老曹迷惑道:「那麼……該怎麼做?」
「鄭統領說賞賜就是暗號,要曹大人先出手,可依假太子的吩咐,應該是陳鄭二人動手拿曹大人才對。所以依我之見,曹大人就不要上當,見假太子賞賜了,也不要出手。如果一切風平浪靜,那便說明此二人有陷害曹大人之意,曹大人只需按兵不動便可躲過今晚這一劫。如果他們先動手了,那反正曹大人也已洞察了先機不會被偷襲,便可見招拆招了。」
老曹細細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
葉知秋真不愧是心細如髮,不僅處處為自己著想,還總能替自己想得周全。可說起來他也已身陷其局,如何便如此淡定呢?
「葉大人,還有一事我覺得有些奇怪,說出來還望葉大人莫怪……」
「呵呵呵,你我早已是推心置腹,有什麼怪不怪的,但說無妨。」
「此次圍庄一事,葉大人也事在其中,何以那假太子如此費盡心思地要來拿我,卻對葉大人……」老曹說得臉上一紅,又解釋道:「葉大人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並非是希望葉大人也被牽扯其中……」
葉知秋笑了,「曹大人這樣坦誠相待說話直白,讓我葉某很是欣慰,足見你我深交不淺。其實此事並不難懂,太子不是不費心思拿我,而是不用。」
「不用?」
「曹大人手握重兵,身懷武藝,假太子想要拿你自然是要花一番心思。而我呢?手無縛雞之力,連家丁也沒幾個。他要拿我,不過是派幾個禁衛執一紙監國令的事兒,不費吹灰之力,所以在假太子眼裡,我根本就已經是囚籠中人,隨時都可發落而已。」
老曹恍然大悟,敬佩之意油然而起。
原來他已看得如此透徹……
葉知秋黯然道:「其實我私下也曾有過些許後悔,若真的秉承之前的性子,不牽涉這些事,也許也就沒那麼多兇險。只是無論如何,咱們也是出於忠君愛國,便是壞了性命……唉,是功是過,且留待後人評說吧。」
老曹暗想,這讀書人的腦子果然是迂得很。什麼忠君愛國,哪裡有自己的性命要緊。你想著保全名節那也由你,我老曹家可不想就此斷了后。
當下認認真真地拜道:「葉大人高義。」
有些詞兒,尤其是這種戴高帽的,聽著順耳,還真不是什麼吉利話。
說你高義,其實就是說你快就義了,咱們就此別過來生再見。
葉知秋想了想,道:「既來之則安之,陳鄭二人忽然這麼來了,我還得在雪廬中替他們添上兩個座次,如今時辰尚早,不如曹大人先去西花廳稍歇,我再進雪廬重新歸整一下。」
老曹心想,你倒還真沉得住氣,這當口了還想著怎麼排座次。
「好,那葉大人先忙,有什麼要緊事就叫人來喚我。」
葉知秋看著老曹的身影消失在廊下,回身復又進了雪廬。
廬內已是布置得整整齊齊,連桌几上的碗筷方位都放得分毫不差。
「去,再添上兩個座,放在曹大人的下首。」葉
知秋吩咐道。
「是。」下人們領命去搬桌几鋪軟墊,顯然有備在先。
老爺一開始就說過,今晚大約是有額外的賓客的,只是人數未定,要多備些物件,以作臨機應變之需。
葉知秋站在那裡拈鬚而笑。
不速之客?那一定是有的,但不是陳鄭二人。
他正思索時,忽然有人喚道:「老爺。」
「哦,是夫人啊。」葉知秋朝妻子投去溫柔一笑:「夫人來得正好,快看看我買的那盆金桔放在東南角如何?這可是我挑了好久才選中的。」
葉夫人哪裡有什麼心思去看金桔,勉強應道:「果然是不錯……老爺,我有事想問問你。」
葉知秋似乎全沒聽見她的話,忽然一拍額頭道:「你看我這記性……羊肉爐子用的肉雖然是送到了,可那最要緊的上腦肉我還沒去瞧過好不好。這次的羊肉里最好的上腦肉就剔出那麼二三兩,要是肉不好,回頭豈不要被太子殿下責怪?」
葉夫人不覺皺眉。
她能感覺到丈夫的閃爍其詞,而且能避則避,能拖則拖。
越是這樣,就越是證明了她的疑慮是對的,丈夫一定是想在宴席上做什麼手腳。
「既然老爺這麼不放心羊肉,那就讓我與老爺同去廚房看看吧。」
葉知秋臉上顯出幾分尷尬。
「不過就是一盤羊肉,我獨自去看便好,夫人已忙了一天了,何必再受累?」
「老爺不用在意,廚房這樣的地方本來就是我們女人該呆的地方,我與老爺一同去才是正理!」
夫妻二人間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是相敬如賓善解人意,然而每一個字都是暗波洶湧針鋒相對。
你越是要避開我,我就越是要問到底。
葉知秋無奈了,嘆道:「也罷,既然夫人如此盡心,那便一起去吧。」
倆人一同出了雪廬,都竭力用微笑掩飾著內心的盤算。一路上並肩而行衣袂相連處,頗有夫婦相隨的琴瑟之意,看得沿途下人們紛紛竊竊私語:「康叔說得沒錯,老爺和夫人果然是和好如初了呢。」
不一時,倆人同入了廚房,葉知秋詢問道:「送來的上腦肉可單獨剔出來了?」
「都依老爺的吩咐方才洗凈了,因不知老爺是打算怎麼個吃法,尚未切開。」廚子說著,將一盤肉遞了上來。
「這次送來羊肉雖然不少,可上好的上腦肉只得了這麼點,少不得要給最重要的賓客用。」葉知秋略一沉吟道:「夫人,我覺得該是拿些椒粒先腌上一會兒,那麼無論是烤是涮總能相宜,你覺得呢?」
葉夫人心想,愛怎麼吃怎麼吃,隨口答道:「甚好。」
「尋常椒粒總是少些意思,我記得上次泥閭國進貢時私下送了咱們一點香料叫……六角芸香椒,可是收在夫人那裡?」
葉夫人一怔,不情願地答道:「是……老爺說那東西珍貴難得,確實是收在我那裡。」
「那今日正好有了用處,還煩請夫人去取一趟吧。」
「
那東西我擱在了佛堂邊上的閣樓下,不如我讓下人去取。」
「呃……閣樓中不是還有許多要緊的物事么?何況閣樓的鑰匙也只有夫人掌管,讓下人們看見閣中的情形總是不好,還是夫人辛苦一下,親自去取可好?」
葉知秋說的理由甚是充分,那閣樓中確實有不少這些年來夫婦二人攢下的一些珍稀物件,每一樣東西都是葉夫人親手擱置,不宜讓下人們胡亂翻揀。
然而理由越是充分,葉夫人就越是疑心。
為何丈夫千方百計想要把自己給支開……他這般鬼鬼祟祟到底想要做什麼?
葉夫人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也好,那我去去就回,老爺在此稍後。」
「好。」
葉夫人裝作順從地轉身出了廚房,卻不動聲色地旋入了隔壁的庫房。庫房與廚房只隔著薄薄的一層木板,葉夫人因常常親自出入廚房,知曉那木板上有些地方年久腐壞,已被蛀了些洞,從洞中看去,可將廚房中的樣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小心地靠近木板,尋了個極不起眼的小洞朝外望去,果然能看見丈夫立在那裡。
只見丈夫的臉上已收了方才的笑容,一臉冷漠地命道:「你們都先下去。」廚房中的眾人紛紛低頭一躬,退了出去。
夫妻二人就隔著這麼一塊木板,四下悄然寂靜毫無聲息。
葉夫人努力屏住呼吸,胸口的心跳已讓她顫抖不已,卻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知秋……你究竟要做什麼!
只見葉知秋小心地看了看四下,確定無人之後才緩緩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
那是個葉夫人從未見過的瓶子,也不知道其中放的是什麼。
葉知秋甚是謹慎地打開瓶蓋,然後好像朝著那盤上腦肉上倒了一些東西。只因從葉夫人的這個角度看去,丈夫是側身取出瓶子能看得真切,朝肉上倒東西時卻不偏不倚地恰好被背給遮住了,既看不清倒了什麼,也看不清倒了多少,看得葉夫人如入冰窟。
知秋……你果然賊心不死。
葉夫人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丈夫聽到一點點聲響,卻止不住眼中兩行淚下。
這一刻她說不清對丈夫究竟是怨恨,還是失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也許從一開始奢望他拋棄那些復國的念頭就是痴人說夢。
可是為什麼他要仿太子的字跡,又要拿這上腦肉獻給「最重要的賓客」,這樣毒殺太子到底於他有何好處?難道沒了太子,他便可以復國了嗎?
不……這絕無可能。
葉夫人不相信丈夫會棄惡從善,但要說丈夫會魯莽行事則更難以置信。他的心思之深,便是她這個枕邊人有時都無法探到底。
葉夫人悄悄哽咽下淚水,如木蠟一般杵在那裡好久,等她回過神來時,發現丈夫已沒了身影,似是出廚房去了。
她急忙繞回廚房,看見那盤上腦肉還好端端地放在桌上。
她極其小心地拿起那盤肉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