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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尋父

  一件事,若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堅持做下來,一定是成了習慣的。


  譬如一盆花,日日精心養護,澆水捉蟲施肥曬陽從不懈怠。久而久之,哪怕開花的日子就那麼幾天,其餘的時候也不會想要偷懶。


  養得再久一些,竟漸漸忘了是為了什麼養的,因為澆水這件事已成了人生的一部分,不需要再有理由。


  葉知秋便是這樣。


  自小蒙韓老爵爺搭救從北境逃到帝都的那天起,他便日復一日地過著隱忍的日子,年紀輕輕任了禮部的侍郎,憑此一點已可一生錦衣玉食高枕無憂。但他對慕雲氏的復仇和對淞陽的復國的心思就像一個反覆念誦的咒語,無一日不在他腦中回蕩。


  在葉夫人看來,他們擁有的足夠多。


  在葉知秋看來,他們什麼都沒有。


  葉知秋甚至覺得,只要停止復仇和復國的理念,自己就會像被溶入河中的一粒砂石一樣,變得什麼都不是。


  明明過了五十多年的默默無聞的日子,卻最是忌恨被遺忘在角落的感覺。


  由「常」改姓「葉」也是他堅定的主意,葉夫人起初只道他惦念族人不肯忘本,便由著他去,直到每年臘月他假借辟穀為名,接連三日水米不進,才察覺到他的執念非比尋常。


  每每微笑地向別人說出「在下葉知秋」這五個字,對這位尚書大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煎熬和鞭笞?


  就像「韓老爵爺」這四個字是韓氏的心頭刺一樣,姓「葉」這件事同樣是自己的恥辱。所不同的是,韓氏是被世人罵,自己卻是暗自困苦。


  久而久之,他已分不太清究竟是為仇而生,還是為生而仇。但惟有一點他十分確定,那就是他絕對無法將自己與仇恨剝離。


  甚至有一年他辟穀兩日後已餓昏在後堂,醒來之後仍是不肯喝一口水。


  「為何就不能喝上一口?」


  「我怕我忘了那些痛。」


  「忘了又怎樣?」


  「忘了,就真死了。」


  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被終止,而是被遺忘。如果連自己都忘了,常氏一族就真的死了。


  誰也不會想到,表面看上去閑雲野鶴清心寡欲得猶如一株孤松的葉知秋,骨子裡卻是如此的錚硬。


  但葉夫人是知道的。


  丈夫的一切她都知道,除了有些事她選擇不想知道。


  然而有些事難道是掩耳盜鈴便能過得去的么?


  譬如「主簿李重延」那五個字。


  此刻的葉夫人比任何時候都想立刻見到丈夫,想要當面盤問他。


  這幾年裡,丈夫的陰毒心思已經越來越超乎自己的想象,就連對曉塵對茵兒,都沒什麼情分可言。


  然而葉夫人坐在前廳足足候了一整個白天,都沒能等到丈夫回來。


  康叔見葉夫人焦慮的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


  他知道,這幾日無論是老爺還是夫人,都有些不尋常。


  可他能做的就只是扒在門縫邊朝外看,或是豎著耳朵聽聽有沒有什麼馬蹄聲。


  然而直到入了夜,煙波大街還是一如既往的靜悄悄模樣,什麼動靜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小廝從鄰街過來,叩門道:「小人是隔壁曹家的,我家老爺要小人過來傳個口信兒,說貴府的葉大人今夜要與我家老爺飲酒,若是耽擱得晚了,宿在那邊也未可知,還望夫人莫要擔心。」


  康叔悶悶不樂地將口信傳給了葉夫人。


  葉夫人無奈,只得起身打算回房去。


  迎面恰好女兒過來,見母親一臉愁容,問道:「是爹爹還沒回來么?」


  葉夫人點點頭。


  「爹爹今日又不上朝,如何還沒回來?他去哪裡了?」


  「你個小孩子,不要管那樣多……」


  「小孩子小孩子,我都十七啦!哪裡還小?何況爹爹今日就是很奇怪啊,往常連大門都懶得出的人,怎麼出去了一天還不見蹤影?」


  康叔忍不住說道:「小姐,老爺是……」


  話剛出口就被葉夫人用眼神止住,只得閉了嘴。


  葉茵見母親不讓說,便假意道:「不管就不管嘛,我還懶得知道呢。」說著扭頭就走。


  葉夫人忍不住問道:「你去哪裡?」


  「書房!練字!爹給的功課還沒做完呢。」


  康叔立時會意,朝葉夫人行了一禮道:「書房冷得很,我去給小姐把炭盆暖上。」


  兩人一前一後拋下葉夫人到了西廂房邊上的小書齋,這是葉知秋替女兒單獨辟出來的一塊幽靜地兒,專門用來讀書寫字。


  葉茵見母親並未跟來,轉頭向康叔問道:「好啦,康叔你現在可以說了,爹爹去哪裡了?」


  「老爺一早就跟隔壁的曹大人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方才曹府的人過來送口信,說老爺今夜在曹府飲酒,飲得晚了興許就宿在那兒了。」


  「什麼?」葉茵以為自己聽錯了,「我爹?酒宿別處?」


  「是啊。」


  這如何可能?爹爹連飲酒都是極少有的事,更別說夜宿在外了。


  「這個什麼曹大人是個什麼角色?怎麼爹爹與他這般親密?」


  「這個……」康叔的臉色忽然不自在起來。自從前一夜他聽到葉知秋與曹飛虎提及兒女親家之事後,就覺得好像心裡藏了樁天大的秘密一樣,心虛得很。


  葉茵見他神情古怪,疑心道:「康叔你定是知道些什麼。還不快告訴我?」


  「我什麼都不知道哇。」康叔一心想要隱瞞,可話剛出口臉上居然忍不住傻笑起來。


  一直以來都以為老爺是要把小姐許給公子的,可公子自從去了碧海后就再沒回來,老爺夫人緘口不提,自己也不敢問。


  然而小姐可是一天天大了,同齡的大家閨秀們大多都已暗地裡說了親,惟有葉府是靜悄悄毫無聲息,據說朝中大臣們都知道老爺為人極是孤高不好打交道,偶爾有願意來試探一下的,剛啟了話頭就都被老爺給拒了。沒想到老爺是看上了鄰府的曹公子……


  葉茵越看康叔那似笑非笑的臉越狐疑,一甩袖子道:「不說


  拉倒,我這就去曹府找爹爹去。」


  康叔忙攔住她道:「小姐,這可使不得。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定然知道是我告訴小姐的。」


  「康叔,你也知道,爹爹和娘都鬧了那麼久的彆扭了,現在爹爹居然連家都不回了,這樣下去豈不愈演愈烈?康叔你忍心看著我娘那樣唉聲嘆氣嗎?不就是喝酒嗎?能有什麼正經事……我去尋爹爹讓他早點回來,省得娘又氣悶得吃不下飯。」


  「說不定還真有的正經事呢……」康叔小聲嘀咕了一句。


  「什麼?」


  「哦,沒什麼。」康叔轉念一想,說得也是,要說讓誰去叫老爺回來,還有比小姐更合適的了嗎?


  「那小姐可得悄悄地從後門走,莫要被夫人知道了,先說好了,康叔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行啦!知道了。」葉茵說著,從邊上書架的錦盒中取出幾張寫好的字放在桌上,「喏,娘要是問起,就把這幾張字拿去。」


  那幾張字都是葉茵閑時寫好藏在盒子里的,有時她想偷偷出去玩,便會取出幾張交給康叔,然後裝成在書房練字的樣子,實則從後門溜走。


  康叔熟練地接過來往兜里一揣,應道:「好嘞,小姐放心。」


  倆人準備停當,將書房的燈點得通明,這才悄悄往後門來。


  葉茵剛到門前,方覺外面一陣寒意襲來,直打了個哆嗦。


  康叔見狀要替她回去取件皮襖,被她止住道:「罷了,再回去萬一被娘撞見反而不好,你去邊上下人房裡隨便找一件厚一點的外衣借我披一下。」


  「那如何使得?下人們穿得一身汗臭,可別熏壞了小姐。」


  「哎呀,別婆婆媽媽的了,我都不在意你在意那麼多作甚?」葉茵揮揮手,「趕緊去。」


  康叔無奈,只得轉身就近去取。一會兒抱著一件青白色的灰鼠短皮襖過來。


  「小姐,一時尋不見合適的,就這件瞧著還算乾淨又厚實,但這是看門小廝穿的……」


  「無妨無妨。我去去就回,沒那麼多講究。」葉茵把襖子一披,徑直出門去了。


  葉茵曾經聽下人們議論過,說鄰街的鄒閣老家一夜之間就全搬走了,搬進來的是個什麼曹統領。


  她自然不認識什麼曹統領,但鄒閣老家是經過無數次的。所以輕車熟路地拐了街角到了府前,果然見大門上懸了「曹府」二字。


  葉茵到了門前,只見大門緊閉,便上前叩了幾聲,不料好半天也沒人出來應門。


  奇怪……是沒聽見么?


  說起曹府的大門,平日里是根本不關的,正如之前提到過,老曹怕耽誤太子心血來潮忽然跑來喝酒,便命人守在院子里。


  可偏偏今日就是不同。


  傍晚時分曹府的下人們發現老曹慌慌張張地帶著葉知秋入了門,便交代府中所有人將各處門戶緊閉,既不許出,也不許進,然後就倆人躲在西暖閣里竊竊私語去了。


  下人們那叫一個高興啊。


  這大雪天要是還坐在院里看門,那不得凍成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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