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偷梁
他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李公公……殿下之前忽然向我詢問帶往碧海的鴿鷂之事……」邊說邊觀察對方的臉色,「他還說,有些事他須得替聖上拿了主意,譬如清除聖上側近的奸佞……」
其實葉知秋只猜測鴿鷂與太子想殺人的念頭之間有聯繫,並不知道詳情,但他猜想李公公必然知道,於是便將這兩件事連在一起說,顯得自己也知道似的。
李公公聞言,果然臉色一變。
奸佞……原來他是想趁聖上未歸之時殺人滅口!
李公公自從知道李重延身上根本就沒有黎氏血脈之後,原本的維護之情早已蕩然無存,即便溫帝再寵愛,對這個毫無干係之人,自己也只有提防之意。
然而自己只是提防太子,太子反而要置自己於死地……豎子敢爾!
畢竟是老辣之人,到了這地步,李公公強忍怒火中燒,仍能保持冷靜。他對葉知秋的言辭感到一些不自然,反問道:「那麼葉大人倒是說說看,殿下認定我是奸佞之人,奸在何處啊?」
「這一點……殿下倒沒有細說,可能殿下只是想讓我們辦事,又不想讓我們知道得太多。」
葉知秋是在暗示李公公,太子知道了身世的秘密,卻沒有說出來,所以他們只是替太子殺人,不知道原因。
欺騙手段的高低區別就在於,低級的欺騙只是直接顛倒黑白,而高級的欺騙卻是暗示人心,讓對方自己誤認黑白。
李公公已是半信半疑,但他心裡仍然存有一絲希望,因為他不認為太子會蠢到這個地步。
最關鍵的是,他察覺到一件奇怪的事,既然葉知秋口口聲聲說是替太子取他性命,既然曹飛虎就帶著那麼多人在前面,既然自己已是板上的魚肉隨時能被宰割,他們卻不動手,那麼是在等什麼?
他們……不,至少這個葉知秋一定另有盤算!
李公公決定死扛到底,他搖頭說:「不管葉大人怎麼說,只要沒有憑證,我是不會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的。我為了這樟仁宮,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絕無半點異心,怎可以奸佞之名罪我之身?葉大人若是今日想要強取了我的性命那也無可奈何,可到了日後聖上歸來之時,到時候只怕你不好收場!」
葉知秋不覺皺眉,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再沒說話,私下卻是各自暗想。
一個想:他果然不認。
一個想:他果然不敢。
葉知秋作勢撣了撣衣袖,望著門外說道:「李公公既然一定要憑證,那也不難。咱們就等上半個時辰,到時候定叫李公公心服口服。」
說著,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無憑無據能將這場面撐得五五開去,葉知秋已是盡了力,他暗忖至於之後會如何,便要看那草包太子肯不肯咬那個餌了。
送去宮中的那個伶俐兵士應是能將大致情形說個清楚,太子但凡有殺人的心思就一定不會放過。
他之前沒有跟曹飛虎說的是,他除了教會那兵士該說什麼,還悄悄地交給兵士一份清單。
「有人舉報李公公私吞外
邦貢品,所藏貢品盡皆藏於海定庄內,其中貢品的詳情及何時由何國進貢,都在這份清單之上,可請太子殿下過目!」
外邦進貢之物,都是通過禮部先造冊入禮部的庫房,之後會按照聖意決定哪些入大內的庫。所以葉知秋對藏於大內的貢品知曉得不費吹灰之力。
他昨日半夜裡未出門前,特意事先篩選了一些溫帝曾經賞賜給太子的貢品錄成這份清單。
只要那兵士將這清單交給太子,太子就一定能領悟出今天這一出是自己為他搭好的台階,只需從清單里選個幾樣交給那兵士帶回來,便大功告成了……
然而眼下看來,光有這些只能是助李重延名正言順地殺了李公公,卻無法逼問出其中的秘密,看來還得再花一些心思才能瞞天過海……
葉知秋低頭邊走邊想,不覺走到外院,曹飛虎正站在那裡。
他見葉知秋出來,忙迎上去問道:「如何?那老東西可還服帖?」
葉知秋搖搖頭:「他不肯認罪也是預料之中,咱們只按先前的計劃行事,靜候太子殿下示意。」
老曹撓了撓後腦勺道:「真不愧是宮中老人,滴水不漏。我這派了弟兄把家裡搜了個遍,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
「他若能讓你搜出什麼,還能是御前李公公么?」葉知秋笑道。
「不過……倒是發現了一樣東西,也不知何意,竟然藏得極其隱秘,若不是我手下的人機靈,險些就沒察覺到。」
「什麼東西如此秘藏?」
「一幅聖上的畫像。」
葉知秋「哦」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他既是近身侍奉聖上,家裡想要擺一幅聖上的畫像早晚叩拜,想必也是得了御準的。」
老曹想了想,說:「也是……」便欲撇開不提。
葉知秋忽然心念一轉,問道:「那畫像在何處,不妨取來我看看。」
老曹揮了揮手,立時有個兵士捧了個捲軸過來。
葉知秋站在院里,命那兵士慢慢展開畫卷。
畫像描繪得極是精美,畫上的天顏也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名家手筆。
葉知秋精通書法,自然也識得些丹青。他看這幅畫像並沒有什麼特別,但總覺得有些奇怪。只因這筆法所用的技巧全然不像是蒼梧國宮中畫師的風格,著色與暈染間倒有點像……碧海國的筆觸。
畫卷徐徐展開,最後完整地呈現在葉知秋和老曹的眼前。葉知秋猛然瞧見落款的「來儀御制」四個字,頓時臉色一變。
來儀御制?
他心念如電,雖一時沒想到緣由,但知道必有文章,當下立刻欺身上前將那畫卷卷回了一半,將那些落款全都掩了去,一邊若無其事般地說道:「果然是聖上的畫像。」
他轉身對老曹說道:「曹大人,這個這個……我平日里喜好書法丹青,這幅聖上的畫像確實是精美絕倫,如此佳作平日里我也沒什麼機會近身細看,反正太子殿下那邊有什麼消息也還要些時辰,不如讓我找個僻靜角落好好欣賞一下,不知可否啊?」
老曹心想
,天天含元殿上看真人都看了幾十年了你還沒看夠啊,還要捧著畫像看?也罷,不就是一幅畫像么,你高興就好。
當下回道:「葉大人只管拿去看,這裡我看著,葉大人想看多久就多久,一旦殿下那邊有迴音了,我立刻派人稟報。」
葉知秋執起畫卷,甚是滿意地點頭微笑道:「好。」
他當下尋了個無人的屋子,小心地掩上門,這才將那畫卷重新展開。
墨色清透,畫紙雪白,顯然這幅畫是新作,未經什麼年頭。除了來儀御制四個字之外,再沒有別的字了。
為什麼是來儀宮的東西?
葉知秋越想越蹊蹺,他仔仔細細地朝那畫上之人看去。
奇怪,如果說這是溫帝的畫像,為何他戴的金冠不是四海游龍冠,而只是一頂普通的青金冠?
葉知秋身在禮部,對各國宮廷中的禮制服飾如數家珍。
青金冠,一般是碧海國王公等級的貴族才會用的冠冕,譬如沛國公陸行遠,又或者是清鮫駙馬趙無垠。溫帝怎麼會戴這樣的金冠?
且這服色也不對,雖然綉有金龍,卻都是藏爪掩尾於祥雲的紋樣,這決不是帝王的御袍……而是該當駙馬!
說到駙馬……葉知秋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此人莫不是碧海國的金泉駙馬?!
這,怎麼可能?
不,這有可能!
如果一切都是那個溫蘭搞的鬼……
一定是溫蘭!當年溫帝李厚琮的孿生兄弟莫名失了蹤跡遍尋不著,能行此神出鬼沒之計,像足了他的手筆。
他竟然未雨綢繆到如此地步?
葉知秋額頭涔涔汗下。
照這麼說,太子妃竟然是慕雲氏之後?
這個謀局……在二十年中不知不覺已從一條不起眼的藤蔓長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叢林,到處都掩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既然這幅畫像在李公公家,意味李公公必然知曉此事,而太子想要殺他滅口而不想讓人知曉,說明太子也已明白其中瓜葛。
如果是這樣天大的秘密,確實值得太子下如此重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只是這一切還是猜測,尚不知真假,須得謹慎試探才好!
靜悄悄的屋子裡只有葉知秋大口喘氣的聲音,這一刻,他已是千頭萬緒涌作一處,腦中紛亂。
冷靜,派去見太子的人估摸快回來了,必須在他回來之前想想該如何利用這件事……
葉知秋在房中踱來踱去,心境難以平復。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計上心來。
有了,也許這樣做,能夠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他看了看四下,看到桌上文房四寶齊全,心中一喜。
他鋪開紙筆,沉思了片刻,便揮墨作書。下筆時一改平日里謹慎忖度的樣子,頗有些輕浮。
不一會兒寫滿了一張,他擱下筆仔細看了看,不禁啞然失笑。
夫人,承蒙賜教,花的功夫總算沒有白費,寫成這樣應該能騙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