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隔牆
曹習文見李重延忽然不說話了,奇道:「怎麼?涮老了?」
「嗯,老了。」
「你吃飯就是事兒多,我不會涮肉你非要我涮,不如你也吃烤的。」曹習文遞了兩串剛烤好的過去,把鍋里剩下那幾片肉撈起來擱自己嘴裡。
「我說……」
「嗯?」
「……沒什麼。」李重延忽然覺得有些心塞,白天宮裡發生的那些事,他自然是一個字也不能說出來,可現在天底下有誰還能正正常常地跟自己說上幾句話呢?
「你是不是今天真累了?累了就少喝點。」曹習文也能覺察出李重延今天有些不對勁。
此時,老曹已和葉知秋悄無聲息地到了隔壁,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窗邊,兩間屋子是緊挨著的,只要不是壓低嗓門兒說話都能聽見。
李重延說道:「你方才說,我爹是大官兒,其實你猜得也差不離,我並非要有意瞞你,只是我從小到大,遇上的人一聽說我爹是誰,都會改了臉孔貼上一堆假笑,讓人看著就心煩。時日久了,我就會想,他們敬的是我,還是我爹的兒子?」
「世人可不都是如此么?你若非要問個青紅皂白,只怕那些人也難告訴你。」曹習文不以為然。
「你也是世人,那你呢?」
「世人是世人,我是我,我不會。」
「何以見得?」
「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縣令,我知道你爹是誰不?」
「不知道。」
「我現在知道你爹是大官兒了,我待你和在新陽縣的時候有啥不同不?」
李重延想了想,道:「沒有。」
「那不就結了?你和你爹是父子沒錯,可那是你們倆的關係,跟我沒關係。」
「那要是……那要是,」李重延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顫聲問道:「要是我不是我爹的兒子呢?」
此言一出,曹習文沒多大反應,卻把隔壁的那倆人給震了一下。
老曹心想,這太子爺還挺好強,是太子就是太子唄,承襲帝位天經地義,那麼在意是不是靠著爹做什麼。大伙兒平時說得靠自己本事吃飯,不能靠著父母,那多半都是指望不上才那麼說的,這要是給誰一個太子的位置,還能拒嘍?那不是傻子么?我要是混到兵部尚書了,那兒子想不靠我我也不會不管啊。
葉知秋想的卻完全是另一碼事。
他與韓復早知道璟妃當年暗地裡的那些事,知道溫帝和太子的真實身份,可是他沒料到太子自己會有所察覺。
鴿鷂?
他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不是鴿鷂那邊出了什麼事,才會讓他今日說出這樣奇怪的話來?
這邊曹習文越發不解,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爹到底多大的官兒啊,至於把你愁成這個樣子?你看我爹都成統領了,他要是去營里轉一圈兒,磕頭的人那是密密麻麻的一堆,那干我啥事?我不也照樣過日子么?」
曹習文其實不知道營里什麼樣子,只是憑自己想象說了一
通,不過他爹在外面怎樣,他倒真沒放在心上,在他眼裡,只要能讓他天天舞刀弄槍喝酒吃肉,就是千金不換的逍遙日子了。
「我看你今天八成是真累了,胡思亂想些什麼玩意兒?」曹習文壓根兒就懶得理會對他來說純粹是胡說八道的話。
「你還說你不是你爹的兒子?哎,這要是我不是我爹的兒子,我爹得樂死了。」
隔壁老曹臉色一變,恨不得立刻踹破房門給他一巴掌。老子什麼時候不想要你這個兒子了,他娘的老子對你那麼好,你還說出這種沒良心的話來,不給你幾個爆栗子吃吃是不知道老子的厲害!葉知秋趕緊拽了拽他衣袖,示意他別整出動靜來被李重延察覺。老曹這才強壓下了火氣。
這邊李重延奇道:「咋?你爹覺得你這個兒子不好?」
「大概吧,反正他發火的時候總愛說『我怎麼整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所以我就想,要是可能,我爹會不會想要換個出息的當他兒子。」
老曹在隔壁聽了這話,想起好像自己冒火的時候還真說過這話,恰好葉知秋一眼看來,似有揶揄之意,不由臉上訕訕。
李重延道:「你爹那是氣話,你也當真?」
「氣話?那你也是獨子,你爹說過這話不?」
李重延想了想,沒應聲。
父皇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對自己向來和藹又親近。父皇總說自己的母親去世得早,他得替母親加倍疼自己。
其實鴿鷂上說的真也好假也好,李重延到現在也絲毫不懷疑父皇對自己的舐犢之情,畢竟這是一天天日積月累鑄就而成的,豈是鴿鷂的一紙書信便可摧毀得了的?
更何況如果是真的,那父皇便是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卻依然還待自己如嫡出一般,這樣的父親,還有什麼可以不滿足的?
連老曹和曹習文這樣的親生父子之間都時不時會生出些齟齬口角,父皇這幾十年來待自己真可謂是無可挑剔。
鴿鷂改變不了什麼,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和事改變一絲一毫的現狀!
李公公也不能!
李重延心中主意已定,他起身將身子正了正,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看得曹習文一怔。
「嗯?你要做什麼?」
「習文,我有件事,想要問問你。」
「咋了這是。」曹習文臉上笑著,卻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樣子給搞得心裡發毛。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隔壁有兩個人比眼前的李重延更緊張。
「如果有個人,他……他擋了道了,我是說……他,他可能夾在我與我家老爺子之間從中作梗。該怎麼辦?」
「從中作梗?這是什麼意思?老爺子不是一手遮天的大官兒么,他還有那麼大的能耐來做梗?」曹習文拈了顆花生米邊嚼邊道,顯然不大相信。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李重延有些不爽快了。
「你得把話說清楚啊,什麼叫擋了道了,又作得什麼梗。」
「就是……就是……」李重延憋得臉
都紅了,「就是有他在,可能我爹和我之間就不能像以前那麼相處了。」
曹習文瞪大眼睛看著他,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老曹和葉知秋在隔壁對視了一眼,深覺此話雖然不明不白,卻十分嚴重,當下更加屏息聆聽。
「有些事兒,我也不能說得太明白,總之現在有人可能會不讓我好過!」
曹習文忽然一拍桌子,似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李重延十分訝異:「你這就明白了?你果真明白了?你……你不會全都明白了吧?」
「吶,我說話直白,我要是說了你可不許惱啊。」
「嗯,你說。」
「你方才說的這個擋道的人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你的把柄,然後這個把柄呢又是最為你家老爺子所忌恨的事兒,所以你現在就是愁該怎麼堵住這人的嘴。結果你說的這個擋道的誰誰誰拿這事兒來要挾你,說你要是不給錢,就給你抖摟出去,所以這事兒你爸官兒大也沒用,你怕他知道啊,我說得對不對!」
李重延越聽越不悅,已是憋得一臉的豬肝色。
曹習文的話雖然粗鄙得很,可不得不說,他猜得竟然八九不離十,雖然李公公沒有要挾自己,可他的存在已是十足的隱患,與要挾無異。
隔壁的老曹和葉知秋都是眉頭一皺!
老曹心想,這人究竟是誰,竟然敢去要挾當朝太子,真是不要命了。
葉知秋想的卻是,這人手裡究竟握有太子的什麼把柄?以至於太子向溫帝都不敢直說,當下卻向老曹微微一笑,似是在寬慰他,也許只是太子信口一說,不如繼續聽下去。
老曹心下略寬,只希望太子爺也只是酒後胡言說些玩笑話,至於兒子的那一番猜測……你這小子要是有那麼聰明這胡說八道就能猜到真相,那八成就不是你爹的兒子了。
沒想到隔壁傳來太子幽幽的一聲嘆:「唉……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那人勒索你了?」
「暫時沒有。」
「那你想怎樣?他又沒那意思。」
「他現在沒那意思,保不定將來有。」
曹習文有些不悅:「你這人怎麼能這樣,要是只是無端猜測,豈不成了莫須有?」
「你還知道莫須有?」李重延有些意外。
「怎麼不知道?那史書上鼎鼎有名的大英雄,被奸臣昏君無端猜測,沒戰死在沙場上,卻凍死在破亭子里,一想起來就讓人恨得牙癢。」
李重延聞言變色,他向來以君自居,現在說的又是誅心之事,不知不覺中竟成了曹習文口中的昏君,不由血湧上頭,拍著桌子大吼一聲:「放肆!」
曹習文全然不懼他,也是大吼一聲,抄起一個核桃對著他砸了過去,這次是准准地砸中了他的腦門!
「別跟老子耍官家威風!你爹慣著你我可不慣著,你來問我怎麼想的我就直說,說的不如你意你要是不聽就拉倒,想聽如意的就回家找你家王叔去,別在這兒跟我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