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清洋
「人就在內院。」
溫和察覺到莫大虯的答非所問,語氣頓時變得嚴厲。
「怎麼?出了什麼差池?我當時交代過,若掉了一根頭髮都拿你們是問!」
「大虯怎敢怠慢!除了不敢放人出來,其餘都是當國主一般地供著,就是不大肯吃飯……」莫大虯偷瞥了一眼,不敢再說下去。
溫和指了指內院道:「帶路!」
莫大虯朝郝師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守住入口,莫要放人進來,自己則趕緊走在前頭。
溫和一進內院,發現院子里的長廊與圍牆都是一片廢墟,顯然是被強力的火藥所炸,院落四周雖已收拾得乾淨沒什麼碎石礫,但仍是殘留了不少激烈打鬥的痕迹,連屋上的瓦片也被翻得七零八落。
溫和識得這是雷火珠的威力,頓時心頭一驚。
「怎麼弄成這樣?這是雷火珠?」
「您真是好眼力,正是雷火珠所致。」
「是銀花用得不小心的么?」
「不是,是那天來了兩個劫人的,一男一女。那男的刀法好生了得,我三十個金刀護衛才敵得住他一人,那女的好像和銀花用的是同樣的功夫,雷火珠就是她丟的。」
溫和一聽,閃過一個念頭。
莫不是林通勝曾提過的琉夏人。
「總算那一夜是拚死護衛沒讓劫走。所以啊,我擔心有失,就將公主轉了個更穩妥的地方。」莫大虯說著,朝牆根指了指。
若不是他指,溫和還真沒看出牆根那裡還有個小門,門上的青苔與斷牆長成了一片,渾然天成,尋常看去就是一堵稀疏平常的牆壁。
莫大虯推開小門,裡面又是一道門,上面掛著沉沉的鐵鏈,鏈上還掛著了鎖。打開門鎖再一推,出現一個向下的階梯。階梯又窄又小,只夠一人出入,莫大虯這魁梧的身材幾乎是貼著壁蹭過去的,讓人擔心會不會中途就卡在那兒。
「你這要是再胖點兒,就進不去了吧?」溫和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平時都是郝師爺來,我……我守在外面。」莫大虯訕訕一笑。
溫和跟著莫大虯爬下了階梯,這才發現眼前豁然開朗別有洞天。
「太液國都的地下有不少這種舊水道,都是鑿了新的就把舊的廢棄不用了的,碰巧有一段河道經過商館,道荒水枯,我瞧著挺隱秘,就把兩頭拿熱鐵水給澆鑄死,整修了一下,用來做密室。」
溫和皺眉道:「你們就把公主關在這種地方?」
莫大虯一咋舌,「二老爺可別小瞧咱這地方,待會兒您就能瞧見,那裡面布置得可不比咱大都的金刀毗羅宮差,只不過就是小了點。」
「哦?還能比肩羅布兒的金刀毗羅宮?那得花費多少金子啊?你們商館掙得不少啊。」
莫大虯臉上一窘,「您說笑了,哪兒是商館掙得多啊,都是族長那時候撥來的錢,讓我好好整修這地兒。」
「哦?羅布兒讓你修的?他要辟出這地兒做什麼用?」
「他說保不定將來哪一日他就來太液城裡轉轉,到時候想要住得舒坦,還要隱秘又安全,所以讓我看著辦。」
溫和心中暗嘆,這個羅布兒,連個落腳的地兒都不肯湊合,人沒到太液就把住處先給修了。現在倒好,可憐連個魂兒都找不到,無福消受了。
兩人說話間已是走過了一段地下通道,來到一道垂花門前。莫大虯又摸出把鑰匙打開門鎖,推門進去的瞬間,一院的臘梅香迎面而來。
溫和細細看去,院落不大,只有方圓一畝開外。
院中假山嶙峋,小橋涼亭,松梅相倚,錦鯉逐萍。院東首是三間廂房,皆是碧海房屋的風格。頂上照下來的是一片乳白色的陽光,溫溫潤潤,毫不刺眼。
溫和自然知道,那是刃族用於帕爾汗宮頂上的瑩華石壁,沒想到這個羅布兒竟然造了一方小的用在了這裡,難怪入地三尺仍然那麼敞亮。真是好一方洞天府,住得了神仙,棲得住梧鳳,這要是自己來住,十天半月也不會厭棄。
若將那株白牡丹移到這裡,想必能開得很好……
溫和看了一周,問道:「公主人呢?」
莫大虯朝涼亭指了指。
溫和這才注意到,亭中依稀坐著一人,擋在亭柱的後面,露出半身的白衣白衫。只因那涼亭也刷成了白色,所以一時未曾看見。
「你出去吧,這裡留我與公主說說話。若我要喚你……」
「哦,遠門邊有根繩子系著外面的鈴鐺,您只要拉一下,外面的人就能聽見了。」莫大虯朝門邊一示意,又行了一禮:「那大虯就先守在外面。」
說著,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門去。
溫和轉過小橋,渡過鯉池,到了涼亭前。亭中的女子聽見聲響,慢慢轉過頭來,正是清洋公主朱芷瀲。
溫和吃了一驚,只見朱芷瀲面黃肌瘦,形容枯槁,昔日青春風采全然不在,倒像是一個久病未愈的卧榻之人。
朱芷瀲見了溫和,同樣是吃了一驚,她未料到還會有故人到此。
「聞和貴……」朱芷瀲空洞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她一把抓住溫和的衣袖拚命叫了起來:「聞老丈……聞老丈快救救我!快將我救出這裡去。我母皇她,她病重得很……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言至一半已泣不成聲癱坐在地上,枯瘦的手臂猶緊緊拽著溫和的衣角不肯放開。
「殿下,殿下!」溫和慌忙攙扶起朱芷瀲,將她扶在凳子上坐下。
朱芷瀲仍然難止抽泣,「他們把我關在這裡,不讓我出去,也不知道要把我怎樣,聞老丈,他們究竟是要做什麼?他們又怎麼會讓你到這裡來?」她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驚恐地問道:「你……你和那些伊穆蘭人是一夥兒的?」
「老朽……就是伊穆蘭人。」溫和點了點頭。
朱芷瀲被驚得收了哭聲,如被蠍蟄了一般將拽著衣角的手一下子抽了回來。
「你是伊穆蘭人?你和莫大虯認識!」朱芷瀲大叫道:「還有銀
花……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殿下,請殿下稍安勿躁。殿下在這商館里也住了不少日子了,想必不太清楚如今外面發生的事情。老朽今日來,就是想要告訴殿下,現下是個什麼樣的情形。有些事老朽未必會說,但只要說了,就必然是真話。殿下若不信,可用觀心之術瞧著。這樣,可放心了?」
朱芷瀲見他連自己識得觀心之術都知道,越發心驚,只得應道:「那你快說,你先告訴我,我母皇怎樣。」
「明皇身體是無甚大礙……」
「此話當真?」朱芷瀲鬆了口氣,懸了這麼久的石頭落下心頭。萬壽壇祝了禱,這樣的重病已無大礙,真是謝天謝地。
「只是明皇帶著碧海四將御駕親征,兵敗霖州后,已被我伊穆蘭大軍俘虜了。」
朱芷瀲驚得死死摳住冰冷的石桌,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這一場仗打得慘烈之極,我也是不久剛得的消息。如今明皇就在我伊穆蘭國主的大營中,有待國主的裁決。」
「國主?你們伊穆蘭國哪來的國主?你休要騙我!」
「殿下能看得出來,我說的是真話。」
朱芷呆住了。
他說的確實是真話。
「那你們國主會把我母皇怎樣?他會不會……」朱芷瀲越想越怕。
「那殿下不妨可以親自去問一問國主。說起來……殿下與他是相熟的。」
「我?我怎會認識你們國主?」
「殿下出宮踏遍東南西北尋訪數月未果的蘇學士,就是我們伊穆蘭國的國主。」
朱芷瀲死死地盯著溫和的臉,喃喃念叨:「無疑像,無虛像,無妄像,無偽像……四像皆無,四像皆無……為什麼你說的這句話是真的。為什麼……這不可能,一定是觀心術我學的還不好,一定是還有其他像我沒看出來!」
朱芷瀲叱聲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你們國主是誰!」
「蒼梧國文瀾殿學士蘇曉塵,就是伊穆蘭國的大鄂渾。」
話音未落,朱芷瀲忽然身子一軟,從青石凳上滑落到地上,已是昏了過去。
溫和趕忙從地上將她一手抱起,一手掐住她唇上的人中用力按了幾下。
朱芷瀲這些日子裡茶飯不思,憂心不解,已是虛弱之極,驟然又聽到這一件又一件的駭聞,如何還能支撐得住?
溫和見她全無動靜,從懷中取出一個精巧的小金罐,旋開蓋子在朱芷瀲跟前晃了一晃,見依然不醒,又從中颳了一點油脂一般的東西抹在她鼻下。正是溫蘭以晶芒硝親自調製的攝神膏,氣味辛辣,喚神醒腦。
過了好一會兒,朱芷瀲才緩緩睜開眼睛,幽幽地說道:「我好似做了一個夢,夢見他來了,戴著金冠立於城頭……像他,卻又不像他。」
溫和正色道:「殿下,老朽願意把這些事都說於你聽,但你必須先吃一些東西,否則再這樣下去支撐不住,只怕你還沒見到你母皇,就已經沒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