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河澤
那女人轉身對鴇母淡然道:「這孩子說得沒錯,凡事當一碼歸一碼。她既然不願,你亦迫不得她。我今日便將她帶回去,日後她會必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老鴇眼見跟前的這個女人惹不起,心中不甘,硬著頭皮問道:「倘若她日後要食言,我又當如何?」
那女人便走到梅樹旁,手中寶劍連閃數下,只見其中一截紅梅被削落下來。然而落在空中時眾人才看到,那哪裡是一截,只是瞬間已斷成了七八截,齊齊地落在雪地中。
「她畢竟養育了你多年,你日後若敢忘恩,我也會讓你如這梅枝一般,你記住了么?」女子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吳青早沒了方才喧嘩的氣勢,乖巧地應道,弟子知道了。
那女子又哈哈大笑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收你為徒了。說罷,將吳青身後的繩子一劍揮去,又朝著她腰間一攬,便躍出院子去,身後傳來數句歌聲: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鴇母丟了人又折了這些年花費的銀錢,正心痛不已人財兩空時,院中客人忽然有人驚叫道:「原來她便是南宮大娘!」
眾人如夢方醒,這才想到這世間舞劍的身姿能有這般高深莫測,妙舞芬芳的人,除了南宮大娘還能有誰?
看客不過是看個熱鬧,鴇母雖又不甘,見是南宮大娘,也只得作罷,之後則再也沒有吳青的消息。
不料七年之後,那吳青忽然折返太液,又出現在百花巷。
鴇母起初以為她要來尋仇,心中懼怕,不料吳青卻笑盈盈地說想在此安身。鴇母見她年華正好,容姿艷麗,又沒有院中其他姑娘那般風塵遍染,頗是脫俗不凡,喜得如獲至寶。她知道吳青不像別的姑娘是賣了身,只是自己情願留下,急忙選了院中最好的僕從和最華美的屋舍與她,只盼能留得住她。
這吳青說來也怪,不知道這七年間受了什麼調教,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且舞得一手好劍。沒多久便在國都中名聲大噪,一時間引得國都中的王孫貴族紛紛前去捧場,趨之若鶩。
其中有位公子名喚闕超的,是景州節度使闕升的獨子,頭一次見了吳青便魂不守舍,日日都捧著白花花的銀子去百花巷尋她,喜得鴇母光是數銀子便數得手要抽筋。
吳青似是對他也極其中意,因她也是景州人士,於是旁人常常能聽到屋內兩人以景州方言歡聲笑語不絕。久而久之,百花巷中誰都知道這吳青對闕超另眼相看,然而即便如此,吳青也從未留宿過闕超。
這轉眼間一晃便是三年,闕超對吳青早已欲罷不能難捨難分,數次提出要將其贖出百花巷。吳青卻道,她是自願留在這裡,並非賣身給了鴇母。
闕超十分驚奇,又問她難道便一輩子都想呆在這裡?
吳青大笑答道,自然不會,只是尚不到時候。
闕超聽了更不甘心,窮追猛打地問她到底何時才肯離了百花巷。
吳青掰著指頭算了算,說再有個兩千二百兩銀子便夠了。
闕超哈哈一笑,不過區區兩千二百兩,明日我便取來給你,如此你便肯與我回景州去么?
吳青笑道,除了這兩千二百兩,還須替她辦一件事方肯隨他回景州,於是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第二日,闕超便帶著銀子和一堆侍衛到了百花巷。鴇母這三年裡見了闕超如見財神,彼此之間向來親近,不知他為何今日忽然帶了那麼多人來,嚇得面如土色。
吳青早已梳妝停當,聽到闕超入了院來,便下了樓。眾人見她棄了原先的各色華美飾物不用,只穿著一身素凈的衣服和孤零零的一支木簪,卻越發顯得清麗可人,不惹風塵。
吳青從闕超手中接過銀子,遞於鴇母道:「我奉師父之名,特來還你養育之恩。師父有言在先,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養我七年的花費,我用我三年的青春如今百倍還你,應是夠數,恩可是報了。」
鴇母知曉與她之間既然契約,何時要走但憑她心思,早明白會這一天。三年間得了堆成山的銀子已是心滿意足,眼下縱然心痛也樂意好聚好散,便擠出幾滴眼淚想要作別。
不料吳青笑臉一沉,喝道:「恩歸恩,仇歸仇。他日你與我的剝衣之辱,我也不能不還,咱們一碼還須歸一碼。」
話音剛落,闕超手一揮,身邊的一堆侍從已將院中圍住。
「尋常父母,尚有打罵孩子的時候,所以昔日針刺之痛,我可以過往不究了。其餘的,原數奉還。」
說完,早已有人將那鴇母綁了起來,如七年前那個雪夜一般吊在院中,又將她剝得只剩一件底衣,院中的姑娘和客人聞聲紛紛趕來圍觀。那鴇母平日里哪受過這樣的委屈,雙手被繩索捆得動彈不得,一時如老母豬般地慘叫起來。
吳青高聲吩咐道:「我吳青恩仇必報,今日我與了她銀子,再吊她一天一夜,有敢給她喂水喂飯者,猶如此枝。」
說罷,忽然抽出腰間寶劍,對著那株老梅樹連揮數劍,只見一截梅枝落將下來,跌在地上是已是七八段了。
吳青以劍指著鴇母道:「從此之後我與她再無瓜葛,你等皆可做個見證,若有官府中人要來問,可去景州節度使府中尋我便是!」
說罷,與闕超二人走出百花巷,一同離了太液國都回景州去了。
此事隨即轟動了整個國都,便是撫星台上的朱芷凌也有所耳聞。雖然這吳青之事牽涉風塵之地,她自恃身份,不便談起,但心中卻暗喜吳青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且此事已牽扯到景州節度使,不宜大動干戈,於是暗中只叫底下的官府睜眼閉眼便過去了。
眾人都道這吳青是用了美色迷惑了闕超釣得了金龜婿,哪裡知道更奇的事情還在後頭。
景州地處碧海東境,在所有的州縣中
雖不貧苦,卻也絕不富庶,州中時不時地還有些拉幫結派的山賊海盜,並不太平。
闕超帶著吳青回了景州后不久,景州節度使闕升就病故了。撫星台命闕超襲了父親的職,那吳青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節度使夫人。
從那時起,吳青便暗中輔佐闕超打理州務,又募了一群女兵日日操練劍法,不過半年她親自帶著一群女兵將州縣內的大小盜賊一掃而空,引得百姓紛紛叫好,口碑廣為傳頌,哪裡還有人去提她往年的風塵舊事。
闕超本就是個沒本事的紈絝子弟,見老婆有本事,不僅不以為忤,還索性把大小事務一應都丟給吳青,自己只管偷閑享樂。
碧海國是女人做主的天下,恰好前任鎮守景州的河澤將軍病逝,朱芷凌知曉之後,暗示闕超以節度使的身份奏上一本,舉薦其夫人接任河澤將軍。
本來這舉薦就須得避嫌,莫說是丈夫舉薦妻子,便是有一絲絲的沾親帶故,也會被吏部查個嚴實。可既然是朱芷凌親自示下,百姓們又知曉吳青比他丈夫要有本事得多,另一邊闕超暗忖一旦妻子成了河澤將軍便可名正言順地操持政務,等於把景州的軍政之務盡收闕氏門中,實是求之不得。於是這從上到下竟是出奇的一心一意,將這吳青捧上了將軍之位。
之後,便如世人知道的那樣,景州名為闕氏的管轄,實際上都握在吳青一人的手中了。
與吳青相比,胡英是將門之後,心裡不大瞧得起吳青的身份。但對吳青的手段,胡英也不得不佩服,畢竟能將一州的軍政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能同時哺育三個孩子,這絕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得到的!
然而這樣的吳青,竟然會被哥黎罕給誘入林中炸死了兩千人?其中必有蹊蹺。
果不其然,胡英之後接到了探報,說追擊之時,吳青不在陣中,而是在林子的另一邊,護衛明皇陛下前往霖州城。
難怪……若吳青在,應是不至於失手。
胡英站起身來,走出府衙。這裡是離北城門最近的官舍,林乾墨死後她便將辦公的地方從金羽營的大帳搬到了此處。
她望見城中的旌旗已悉數換成了杏黃色的七角蘭花旗,心中憂思又起。
陛下親征,軍心振奮乃是好事。可敵軍當前,該怎麼退敵還是得有計策。
東城門一戰,碧海方損了四千五百人,雖然比伊穆蘭方少了一些,但伊穆蘭的人數是碧海的一倍,如此損耗,勢必會有捉襟見肘的一天。
陛下自從南城門入了霖州城后,只讓人換了旗子,一不召見二不軍議。這……這到底是作何意思呢。
胡英正思索間,忽然聽得遠處傳來如一聲悶雷般的響聲。緊接著腳下一顫,猶如地崩之災似的晃了晃。
她心中一緊,大聲呼道:「何事?發生了何事?!」
只見遠處跌跌撞撞地跑來一個兵士,一臉驚恐地喊道:「伊……伊穆蘭人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