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承露
林管家的聲音有些遲疑:「可莫大虯若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無虞,萬一有個三心二意……眼下太液城中的朱芷瀲還交在他手中看管,會不會出什麼岔子?」
「不會。大虯的性子我很清楚,對碧海人固然是八面玲瓏,但對自己人這忠義二字最為看重。」
「二老爺為何如此相信他?」
「你不知道,大虯的哥哥當初就是個忠義之士,他自小受兄長的影響,雖然腦子很活絡,兩面三刀的念頭他是不會動的。再說……這不還有銀花盯在他身邊么?她連朱芷凌都能夠七年間騙得滴水不漏,難道莫大虯比朱芷凌更厲害?你親自調教出來的人,應該放心才是啊。」
「是,二老爺說得不錯。」
溫和又替自己斟了杯茶,問道:「林管家,要不要來和我一起喝一杯這黑岩青針?」
「二老爺的厚意,心領了。」
「哎,也罷,我知道在你心裡,什麼茶都比不過你們琉夏相國寺的三友之白,可那樣的茶怕是再也找不到嘍……」
溫和正感嘆間,院外進來一僕人道:「二老爺,大巫神到了。」
「兄長來了?」溫和望了一眼剛泡好的茶,苦笑道:「早知道就不把那壺『惡鴉』給倒了,有時候這人算啊,還真是不如天算。」
話音未落,腳步聲已匆匆靠近。
「什麼樣的算盤還有讓你覺得算不過老天的?」
溫蘭轉眼已入了院子。
青衣長袍,白髮灰髭,雖然年近古稀,卻一身精神。
「哈哈,沒什麼。不知道兄長過來,剛泡了碧海的茶,我這就給兄長換了。」
溫蘭擺手道:「不必了,以前我是只愛喝咱伊穆蘭的茶,可我尋思著日後也得改一改。碧海的茶,蒼梧的茶,不遲早都要喝的么?」
溫和聽出了溫蘭的言中之意,笑道:「兄長真這樣想的話,我就不換了。」
溫蘭撥了個空茶盞遞了過去,說道:「聽聞溫帝的殿後還有個茶園子,種了不少好茶,將來咱們兄弟倆也去那裡喝上一盞。」
「好哇,兄長要是有這個雅緻,做弟弟的當然要陪,就怕到時候兄長忙得團團轉,抽不出身來。」
溫蘭想了想,道:「嗯,你這說得倒是不假,真要拿下了萬樺帝都,只怕千頭萬緒一堆事兒,是沒空喝茶了,還是這幾日空閑。」
溫和替兄長倒了杯茶,又問:「說起來,咱們到這寶坻城已經有些時日了,眼見北風漸寒,已是入冬,兄長卻一直按兵不動,不知是何用意啊?」
「呵呵,你瞧出來了?」
「兄長如今還有閑心來尋我喝茶,弟弟再愚鈍也該明白暫無用兵的念頭。」
「你猜得不錯。」
「兄長是在等什麼?」
「等什麼……」溫蘭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毫無生機的一片灰白。他點頭道:「我在等兩件事!」
「哦?兄長急急地帶著國主和三族人馬從大都趕來,
只道是兵貴神速,怎麼到了寶坻反而要等了呢?」
「帶兵出大都那是為了應付小國主,你想想,那時李厚琮和朱芷凌所謂的合兵北伐尚在途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何況金羽營已布陣於霖州境前,這才出師有名啊。我若不趁那時所謂的困頓局勢誘使他答應出兵,難道等著李厚琮退了兵,朱芷凌死了以後再提出兵之事嗎?」
「那兄長眼下卻還在等待?」
「碧海國的兵力這些年我暗中已摸了個透,除去南疆的柳明嫣,霖州所聚的五萬金羽和一萬白沙已是全部的家當,各地駐守的州縣府兵多則三千,少則一兩千,最多再算上太液城守城的陸文驃手中的八千禁軍,這些都不足以成事。朱玉澹現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心中定然驚懼,我就是想故意給她些時日,讓她心慌意亂地將各地的將領調撥到一起,我正好一舉殲滅!要不然,這碧海國三分土七分水,他日破了太液我還得派兵走水路分去剿滅各處州縣的窮圖之寇,豈不大費周章?」
「哦……原來兄長是為了這個!那麼現在朱玉澹那邊有什麼動靜了么?」
「有哇!」溫蘭說得興緻頗高,「據銀花探得的消息,朱玉澹的反應比我料想得更讓人高興!她對外詐稱已從州縣召集了四萬府兵以及四位將軍,而且還要御駕親征!」
溫和一呆,不禁驚訝道:「她竟然要御駕親征?這個女人倒是很幾分膽色。」
溫蘭嗤了一聲,道:「什麼膽色,不過是女人一時昏了頭,她還說李厚琮將親自領兵與她在霖州對抗我伊穆蘭大軍,多半是為了維穩人心的說辭。一個深宮怨婦,上了戰場又能有幾分能耐?何況她就算召集了四將軍,她也算不到我還在她身邊埋伏了一個將軍。她若是敢把自己送到霖州來,到時候選個好時機告訴鐵花一聲,豈不正好拿下!」
「兄長就這麼肯定李厚琮不會出兵?他們畢竟是多年的盟國,李厚琮也該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
「他自然知道,只不過他真是襲了慕雲氏貪得無厭的秉性,他是想趁虛而入和我們一樣搶佔碧海!不過他這個算盤是要打空了,莫說朱玉澹經過朱芷凌一事定會對李厚琮嚴加提防,就算他有機會過了瀚江,葉知秋在萬樺帝都正好得了機會可以鳩佔鵲巢,到那時他就是瓮中之鱉,哈哈哈哈。」
溫和陪著溫蘭笑了一陣,又顯出幾分困惑:「兄長,只是這天是越來越冷了,咱們伊穆蘭人在冬天用兵,確實是不利呀。」
「這個你別擔心,蒼梧和碧海都料定我伊穆蘭人不敢冬天出兵,我就偏要在這個時候出其不意。早些時候我就已經讓羅布兒暗中囤積兵士用的防寒衣物、油脂、火具和糧草,一應俱全。如今咱們是在霖州界打仗,只是冷了點但沒有沙暴雪災,不會被縛手縛腳。而且,我就是要等天再冷一些的時候再出兵,越冷越好,到那時候……哈哈哈哈。」
對兄長的笑聲,溫和很了解。
這是兄長胸有成竹已勝券在握時才會有的笑聲。
天
越冷越好?
這……這是為何?溫和不解,不過他也沒問。兄長既是不說,想必還沒有到公開的時候。
「既然在兄長的心裡已經塵埃落定,那我就坐等著看兄長大顯神通了,呵呵。」
「溫和,你可別這麼說,咱們早有分工,陣前的事兒我來,帳后的事兒你看著。所以有些事兒我也一直憋著沒問,可最近有人告訴我,小國主和祁烈出去騎馬的日子越來越多了是么?」
溫和斜了哥哥一眼,笑道:「誰告訴兄長的?羅布兒?」
「你只說是不是吧。」
「羅布兒還是那小心眼兒,見祁烈和國主走得近了,便耐不住了?是,最近國主是和祁烈常常出去騎馬,今天也去了。」
溫蘭皺眉道:「……祁烈會不會跟他說什麼?」
「應該不會,祁烈不通南語,國主的伊穆蘭語也實在蹩腳……」溫和說著,遞了幾張紙過去,「喏,你看看,這是他最近新學的。」
溫蘭翻看了一陣,狐疑道:「這果真是他最近學的?」
「嗯,我安插在他身邊的貼身侍女送過來的,應該不會有假。」
「倘若真是如此,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可我覺得這小子被慕雲佑教得頗有些計謀,最近這近兩年的日子裡又得了不少歷練,越發不好把控了。」
「兄長既然會想到這孩子今日不容易把控,如何當年還要送到慕雲氏的門下?這一點弟弟我一直都很不解。難道兄長真的寄希望於國主用慕雲氏的謀略去攻打碧海蒼梧嗎?」
溫蘭飲了一口黑岩青針,開口道:「溫和啊……你知不知道在撫星台瀛澤殿的檐下,有一排很長很長的銅盤,叫承露盤。」
「哦……我去過太液城幾次,倒真沒有注意過還有這樣的銅盤。」
「那銅盤沒別的什麼用處,只是朝起露凝時,大殿頂上的露珠會順著屋檐匯聚成水流下來,倘若就這麼流到地上,殿前就會到處都是濕噠噠的一片,地滑很不好走。然而有了這承露盤,就把露水截了流全接走了。其實你說被承露盤接走的露水想要做什麼用,還真沒有,但它截住了,就是最大的用處。」
溫和忽然恍然大悟,問道:「兄長的意思是……國主便是那承露盤,慕雲氏的謀略就是那露水?」
「對。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國主會不會用慕雲氏的謀略去對付碧海蒼梧,我只要保證國主能將慕雲氏的兵法截到自己的手中,而不會流傳到其他什麼人的手裡就夠了。」
「可是,兄長難道沒有擔心過國主萬一念及舊情反過來對付我伊穆蘭呢?」
「我自然會擔心別人會有這樣的心思,可唯獨蘇佑我不擔心。因為他是伊穆蘭的國主,這天底下誰都可能叛國,只有國主不可能。何況慕雲佑不是把他教得又迂又硬么,憑他的性子,就算不助陣於我,也不能刃指我伊穆蘭,若真是如此,他便失了大義的名分,他也不會允許自己做出背祖叛宗的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