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賜茶
「另一個,就是快。快刀亂麻,當斬力斷!切不可給敵手有緩轉回手的餘地,失了良機!」
李厚琮越說臉色越凝重,他見兒子有些茫然,嘆道:「兒啊,朕知道有些事你從未見過也從未做過,但身為帝王者,這些都是必須學會的本事。朕今日把你叫過來,便是想讓你看一看,真正的朝堂之上,何為謀,何為斷,何為先機,何為後患。」
他指了指那幅巨大的屏風道:「你若吃完了,就去那屏風后候著。記住,不管聽到或看到什麼事,都不許出來,直到朕喚你,你再出來,可明白了?」
李重延從未見父親如此鄭重叮囑過,忙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應聲道:「孩兒知道了。」
李厚琮見兒子身形一掩,躲入了屏風之後,高聲喚道:「來人,撤膳,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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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過後,陽光煦然。
常青門前,李公公依然一絲不苟地候在那裡。
他暗忖,算時辰,差不多該到了。
不多久,果然宮牆甬道處走來一人,踏著方步,容姿威儀,正是淞陽大營正統領韓復。
李公公見了他笑臉相迎,拱手道:「恭喜韓侯爺,富貴雙臨。」
韓復自是得意,回禮道:「承公公吉言。」
「陛下已在逸閑閣,還請侯爺速速覲見。」
韓復一怔:「怎麼……今日陛下不是要在茶園賜茶么?」
「陛下說了,茶是要賜的,爵也是要封的,總不能在茶園封爵吧?那樣豈不委屈了韓侯爺?」李公公笑容不改。
「哦……那就有勞公公引路。」
兩人疾步入了常青門,往右一拐繞過常青殿,便是逸閑閣。
只見逸閑閣階前擺著的十來盆菊中珍品「麒麟環」開得正是時候,怎見得?有詩為證:
金菊盤絲舞亂盆,垂繞輕卷幽芳聞。
任爾秋風寒霜意,我自長舒展艷魂。
如此珍品,韓復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正貪看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韓愛卿,朕的這幾盆菊花覺得如何啊?呵呵呵。」
韓復轉身一看,溫帝正站在殿門前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他忙屈身拜道:「臣韓復拜見陛下。」
溫帝示意他起身入殿,賜其坐下,方說道:「我見愛卿對那菊花似乎很是中意。來,說說,覺得哪裡好。」
韓復乃是貴族子弟,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所不精,對於品賞菊花自然也是在行得很,只是他對溫帝的提防之心始終如一,多年來已經習慣了藏拙,便開口答道:「臣是一介武夫,要細說哪裡好倒說不出什麼來,只是覺得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菊花,故而貪看了幾眼。」
溫帝哈哈大笑起來:「愛卿啊,朕就是喜歡你這種直爽的武人性子,覺得好看就是好看,覺得說不出來就直言說不出來,從不強文矯飾。」
一邊高聲喚道:「
來人,將門口的『麒麟環』選兩盆開得最好的,送到韓統領的府上去。」
韓復一聽,忙起身叩謝。
這茶還沒賜呢,就先賜了兩盆菊花……
「愛卿啊,今日是朕邀你來喝茶,不必多禮。何況朕這裡你也來了不少次了,拘束這些做什麼呢?」溫帝說著,站起身來,自踱步到殿側邊上。
那裡立著一排七星斗櫥,倒十分像中藥鋪子里的那種柜子,密密麻麻排滿了小抽屜,每一個抽屜上都寫著一種茶名。
溫帝站在斗櫥前躊躇了一會兒,遲疑道:「朕有些不記得愛卿哪幾樣飲過,哪幾樣是沒飲過的……」
韓復見狀,忙應聲道:「陛下的茶都是稀世好茶,什麼樣的茶臣都覺得很好。」
溫帝如同小孩子一般眼中一亮,笑道:「果真?那……就還是把朕最得意的『無艷春』拿來吧。」說著抽開小屜,鏟了幾勺茶葉倒在櫻木茶樽中。
「無艷春」的名頭甚響,人人都知道是溫帝親手嫁接培植出來的好茶,輕易不得見。今日溫帝竟然將此茶取出,足見厚待之心。韓復當下心想,如此禮遇,看來真是如葉知秋所說,他有東征之意,想要我的淞陽大營替他拚死效力?
韓復看著溫帝洗皿,煮水,臉上始終是和善的笑容。要不是想起他親手將暗算慕雲佐的錦囊交與自己,幾乎要忘了眼前的這個人竟會是個殺人不見血的惡君。
「想起上一次與愛卿這樣獨坐時,還是某天的夜裡,朕記得那一夜將錦囊交到愛卿手中時,還問過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當作何解,愛卿那時的回答甚合朕心。如今過了月旬,朕還想再問一次,不知愛卿的見解有何不同啊?」
韓復暗忖,葉知秋果然料得絲毫不差,好在早已備下了說辭,立刻恭恭敬敬地答道:「君即是君,臣即是臣。臣想不出君命之外還當奉誰之命辦事,不受君命之臣,豈非失了臣的本分?所以無論陛下問幾次,臣的回答都不會有改變。」
李重延立於屏風之後暗想,聽著二人一問一答,說的顯然是些極其隱秘之事,且話中有話極有玄機。尤其是韓復的回答,可謂滴水不漏,倒像是科舉前背熟的八股文,連多一字也是沒有的。素日里見那韓復皆是少言寡語,以為他就是個魯莽武夫,沒想到也有深藏不露的一面。只是不知道父皇要我立在此處聽他們說話,到底是想讓我聽什麼。
溫帝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愛卿之心,堅如磐石,朕心甚慰。」說著,將沸水入樽,沖開茶葉,倒了頭一杯棄之不用,只將那聞香杯遞了過去,又道:「可有些事啊,畢竟鞭長莫及,倘若愛卿率軍在千里之外,有什麼要立刻做決斷的事,那時再等朕的旨意,豈非延誤了軍機?」
韓復一怔,他說要我率軍千里之外,除了碧海國境還能是哪裡?這便是葉知秋推斷他的東征之意吧?可聽這話頭是何意思?難道是希望我擅自決斷?
不會……絕不會!
李厚琮生性多疑,城府深沉
,絕不會如此淺顯地詢問,必是在試探於我!
於是小心翼翼地答道:「所幸軍中尚有鴿鷂,縱然千里之外,等候陛下示下亦耗費不了多少時日,應不至於延誤了軍機。」
說完,偷偷探看溫帝的臉色作何反應。
不料溫帝似是沒聽見一般,慢條斯理地取過茶壺,斟出一杯拿在手上,仔細看了看湯色,方心滿意足地說道:「茶成了,此等湯色應是恰到好處,愛卿可嘗一嘗。」說著將茶盞遞了過去。
韓復見他不置可否,只得先接過茶盞飲了一口,客套地贊了一句:「果然是好茶,好滋味。」
「哈哈哈,喜歡便好,卿可再品一杯。」
溫帝說著,也替自己斟了一杯,品在口中,臉上的神情似是無比享受。
「說起來,朕賜你的那兩個的封號,可相中了哪個?」溫帝掐了方才的話題,又問到另一件事。
這也是預備的答案,沒什麼不好答的。
韓復張口便道:「陛下賜臣的兩個封號哪一個都是恩賜,臣都無異議。」
溫帝呵呵笑道:「方誇愛卿直爽,怎麼就不肯講實話了,愛卿但說無妨。」
「若非要臣說,臣……覺得靖海二字更合心意一些。」
「哦?」溫帝顯得有些意外,道:「看來朕想岔了,朕原以為……愛卿會中意忠勇二字,畢竟當仁不讓,名至所歸……選靖海二字,是何原因呢?」
「臣覺得,忠勇與否,只待後人作評,不由臣自己說了算。為將者,當以君為綱,胸懷志向,如今四海未平,烽煙又起。臣願為陛下攻城略地,效力沙場,盪盡敵寇,肝腦塗地!故而靖海二字,正是臣生平所願!」
溫帝似乎有些吃驚,口中喃喃道:「……四海未平,烽煙又起?此話怎講?我蒼梧國境內如今國泰民安,並無戰事啊。」
韓復忽然覺得自己備下的說辭有些說過了頭,想要出言解釋。溫帝卻好像恍然大悟般地問道:「如今伊穆蘭人確實已大軍壓境於碧海國,然而我國與伊穆蘭並無接壤,何來烽煙?難道……難道愛卿的四海未平是指……碧海國嗎?」
韓復按葉知秋的猜測,自信滿滿地備好了說辭,見溫帝說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與之前的預想沒什麼差別,便順著往下一路說下來,不料溫帝忽然改了口,如今被他這樣問及,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好不尷尬,只得拿起茶盞一飲而盡,訕笑道:「陛下的茶實在好喝,請再賜一杯。」
溫帝哈哈一笑,自舉樽替他斟了滿滿一杯。
兩人似是談笑風生,卻把屏風后的李重延聽得心中一震。
難道父皇有東征之意?還是韓復?
父皇心中所想有時確實讓人捉摸不透,但父皇的笑聲自己是再熟悉不過,方才分明是父皇故作驚訝,這樣看來,他已知曉韓復心中所想?
說來也奇怪,都說我李氏是智虧之症,可父皇身上真的一點點這種跡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