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舊情
「據說是呈報了,卻讓他給壓了下來,不讓百官知曉。」
「這是為何?」葉知秋覺得好生奇怪,思索了一番,忽然醒悟過來,「我明白了,他要瞞的既是百官,也是太子妃。」
「太子妃?」
「太子妃如今已是四個月的身孕,若兵部的消息一公開,那麼碧海國不日即被南侵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一旦傳到太子妃耳中,必然不能坐視不理。且碧海國與我蒼梧國多年都是盟國,碧海有難,我蒼梧置若罔聞,那他的仁君之名又當置於何地?」
「所以他就裝聾作啞,秘而不宣?」
「不錯,只要檯面上碧海國太平無事,那蒼梧國便可置之不理。而且我擔心恐怕他的心思不止如此,也許還會有虎口奪食的念頭也未可知。要知道,他可是慕雲氏的雙生子。連環計不正是他們祖上的拿手好戲么。」
韓復神色一震,壓低聲音問道:「葉大人的意思是……他打算趁機東征,與伊穆蘭國一同瓜分碧海國?」
「是不是這樣,就不得知了,不過我們絕不可以聽之任之。要知道按照我們與溫蘭當初的約定,是靜候伊穆蘭大軍拿下太液城之後再動手,倘若溫蘭尚未到太液城,李厚琮就想搶佔先機過江去,難保溫蘭不會與我等翻臉。」
「此話何意?李厚琮的陰毒心思如何能怪到我們頭上來?」
「溫蘭擅長鬼謀左道,我等若坐視李厚琮過江攻打碧海國,他必然會疑心是我等故意放任李厚琮與他鷸蚌相爭,想從中漁利。到時候就算我們沒有這個心思,也是跳進瀚江洗不清楚的嫌疑。」
「溫蘭果真會這樣想?」韓復有些將信將疑,「不過即使我等放任不管,李厚琮又有什麼法子可以過得了江去?過瀚江用的虎頭艦與黿頭艦不都把握在碧海國的手上么?我們是不是有些過於擔憂了?」
葉知秋斜了他一眼,笑道:「韓大人好糊塗,你且想一想,他果真沒有法子么?只怕他不僅有,而且還名正言順得很。」
韓復向來自恃精通戰事,但每每與葉知秋分析局勢時,總覺得略遜一籌,當下收了桀驁之心,誠懇地問道:「願得葉大人指教。」
「韓大人可還記得當年毒金之戰時的事?碧海明皇曾派了八百里加急遞了求救的信到我蒼梧國來。」
「記得啊,」韓復被他一提醒,猛然醒悟過來,「你是說……你是說!」
葉知秋點了點頭,「正如韓大人也猜到的那樣,如今伊穆蘭再次打算南下,軍情緊急,明皇定然會再次向我蒼梧國告急求援。所以,根本不用李厚琮去想什麼別的辦法過江,明皇自會備下船艦載著我蒼梧國的兵士直渡濱州,到那時……
韓復不由背上寒毛豎起,喃喃道:「到那時他只需長驅直入,趁著金羽營與伊穆蘭大軍在前方廝殺的空隙,在後方大肆攻城略地……。」
「不錯。這謀算不可謂不毒。」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若有碧海國求援的書信到,勢必會先報到兵部,我乃一營統領,不可能一點動靜都不知曉。迄今為止,也沒有見到任何碧海國傳來的消息啊。」
葉知秋舉起茶壺又替他斟了一杯,淡淡地說道:「韓大人,我上一次出使碧海時,你可能不知道,李厚琮
曾托我帶了十幾對各色珍禽給那碧海明皇。」
韓復不明白為何忽然提到這不相干的鳥兒來。
「鸚鵡、八哥、鴛鴦、彩雉這些都是掩人耳目,其中有一對鳥,卻是我蒼梧國不可多得的鴿鷂。」
「鴿鷂!」
韓復知道鴿鷂乃是軍中至寶,傳遞消息無往不利,可這樣的寶貝舉國上下也不過就二三十隻,沒想到李厚琮居然會送了一對給碧海明皇。
「所以從那以後李厚琮便與那碧海明皇之間有了更私密的信件往來。如今碧海國已被伊穆蘭大軍壓境,這時候明皇的身邊有遠勝過八百里加急的鴿鷂,你說她會怎麼樣呢?」
「難怪兵部不曾得到任何消息,葉大人的意思是……其實明皇的求援信早已到了李厚琮手中了?」
「嗯,八九不離十應是如此。你仔細想想昨日殿上他說的話,朱芷凌之死是因他得了碧海國的書信。可是盟國的儲君死了,理應是先知會鄰國的禮部,然後再行憑弔問喪之禮。然而我禮部並未得到絲毫的消息,李厚琮便一切都知曉了,如此數日之內便神速地傳到他手上的書信,不是鴿鷂還能是什麼?」
「原來如此……」韓復恍然大悟。
「只是……」葉知秋閃過一絲遲疑的神色,「有一點我很奇怪,按理說兵貴神速,如果他真有虎口奪食的打算,為何不索性讓你屯兵於江邊稍待幾日,一旦瀚江對岸有變化,便可隨時渡江。為何還要你帶著大軍先回帝都呢?」
韓復想了想:「許是慕雲佐之事不曾塵埃落定,他總是有些不放心,又或者明皇的求援信沒有立刻就送到?」
葉知秋搖搖頭,疑惑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總有種感覺,李厚琮似乎在等什麼。」
一時院中寂然無聲,偶爾有池內的錦鯉躍起,掀起幾朵水花來。
「不管怎樣,韓大人,眼下已到了我們最關鍵的時刻,想要掌握李厚琮的心思,就必須盡量靠近他。他對你現在已經是十分地信任,這是不可多得好機會。你手中掌握的是戰力數一數二的淞陽大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近日裡他便會再私召你進宮密談,詢問你對碧海用兵之事。如今太師府成枯冢一堆,軍中論資歷論將才,與你能相提並論者已寥寥無幾,你務必要瞅準時機自動請纓,將大軍的兵權握在手中,這樣一來,我等復國大計則不遠矣!」
韓復被他一席話說得心神激蕩,當下一抱拳道:「葉大人才是真的神謀鬼算,事事都料敵在先,我看就算是慕雲氏的子孫,也不過如此,那李厚琮的心思還不是都被葉大人摸得清清楚楚。葉大人請放心,如果他真的再來召我進宮,密談碧海之事,我定會按葉大人叮囑的那樣應對!」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葉知秋端起茶盞,先飲了一口。
這四葉金瓜茶香淡逸,還夾有一絲瓜果的清甜,入口回甘。然而放下茶盞后不知怎的,葉知秋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他總覺得隱隱間自己似乎疏漏了什麼,這種令人心神不寧的感覺,就像是半夜噩夢醒來時,胸口湧起的那種莫名郁躁,久久不能消散。
看著韓復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假山之後,葉知秋正打算回房歇息一會兒,忽然瞥見葉夫人站在廊柱之旁。
「夫人,你如何
站在那風口?」
葉夫人反問道:「他走了么?」
「嗯。」
「他知道黎太君和魏太嬪的事了么?」
「我與他說了。」
葉夫人動容道:「知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算你們藏頭掖尾,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能覺察到這其中的危險,難道你們沒有感覺嗎?」
「夫人,黎太君是咎由自取,魏太嬪則是婦人之妒。她們的死都是遲早的事,這又有什麼需要擔驚受怕的呢?」葉知秋皺眉道:「何況……夫人你從來就不是局外人。」
「可是只要你願意,我們便可以置身事外,如今太師府已是成了空府一座,你還待要如何呢?」
「太師府倒不過才是個開始,我們誰都無法置身事外,你以為回了伊穆蘭的塵兒便可以嗎?他從小到大都一直被蒙在鼓裡懵懂不知,即使如此如今也成了一國的國主,如你我這般洞悉全局的人心中反而生了躊躇,豈不成了笑話?」
「塵兒……塵兒他……」葉夫人眼中驚疑,但她深知,總有那麼一天會是這樣。她眼中一紅,忍不住泣聲道:「真不知道他現在心中有多煎熬……」
「煎熬?我看是未必。夫人怕是還不知道吧?他連名字都改了,改成了蘇佑。夫人,人總是會變的。連他一個毛頭小子都知道審時度勢……」
「那不是你們一起聯手逼他的嗎?」葉夫人神情激動了起來,「你親手把他送到伊穆蘭人手裡,就只留了那麼一封書信。他知道了你瞞他那麼久那麼多事,豈會不惱你?」
「惱便惱了,再惱也改變不了我養了他十七年的事實。不管世間如何變幻,他都不得不報答我這份恩情!」
「你就如此自信他會聽你的話?」
「我沒那麼自信,」葉知秋淡然道:「可是……這不還有夫人你么?」
「你……」葉夫人一時語塞,她沒想到丈夫連自己對蘇曉塵的這一份愛護之情都已算計在內。
「夫人……嚴父慈母的樣子,你我這麼些年來一直都扮得不錯。所謂各有分工,各擅所長。我太過嚴格的地方,你不也疏通得很好么?」葉知秋微微笑道:「譬如我不讓他練習書法,你卻瞞著我在旁悄悄教他。他向來對我唯唯諾諾,但對你則更親密一些。只要他多懼我一分,便多敬你一分。他日後能對你情深義重,也不枉費了我用心良苦。」
葉夫人失望地搖搖頭道:「扮?也許你是一直在扮一個好父親。但我是真心真意待他護他,從未想過要去扮什麼。我教他書法也只是因為他喜歡,沒有那麼多的算計。」
葉知秋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夫人說得極是,真心真意待他才是至高的境界,如我這般有了扮的心思,終究是顯了痕迹落了下乘。可見我與夫人相比,不及,不及呀。」
丈夫的話讓葉夫人胸口湧起一股莫名的噁心,聽得她幾欲作嘔,忙伸手扶住廊柱。
葉知秋見她臉色蒼白,欲伸手去扶,卻被葉夫人拂袖一句冷言道:
「不用!」
兩人各退了一步,背道而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廊角邊藏著一個身影,正是從外面玩耍歸來的葉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