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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掩埋

  蒼梧國萬樺帝都海定庄,這裡是宮中有頭有臉的太監們在宮外置宅買地時最中意的地方。離至高的樟仁宮不遠,又不太靠近市肆,很是低調安靜。


  莊上的宅子也不太密集,但清一色都是五進五齣的大宅。太監們手頭有錢也沒的子孫可留,想著的都是當下,所以但凡能花銀子的地方,大多不含糊。於是買下來的宅子也是一座比一座講究,比起那些官宦之家的宅院差不了多少。


  然而太監們與官宦們不同的是,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是在宮裡當差,買了宅子也極少有機會回去住,故而宅子里的僕役們都是能少則少。


  在海定庄的路盡頭,坐落著一座李姓的大宅,比周邊哪一座宅子都要更顯氣派。然而奇怪的是,不僅宅門口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就連宅子裡面也一個下人的蹤影都見不到。


  一個七品服色的太監帶著一行人到了宅前下了馬,覺得很有些奇怪,小聲問邊上的小太監道:「李公公確實住在此處?」


  小太監臉上堆著笑:「准沒錯兒,師父就住在這兒,您瞧頭上,這不寫著清清楚楚的李宅二字嗎?」


  「可這府門前怎麼連個下人都沒有呢?」


  小太監似是輕車熟路,自向前推開了大門道:「我師父買了這宅子極少回來住,他老人家又喜靜,所以只要是他住在這兒的時候,多半都是攆了下人回去。等他回宮了,再讓下人們回來看家護院。」


  大太監「哦」了一聲,手執拂塵,提腳跨入了高高的門檻。


  「這裡台階多,您仔細腳下。師父現在多半在後面的菜園子里,小的先去通報一聲。」


  小太監躬腰行了一禮,便急急地朝後院去了。


  大太監邊走邊看,邊看邊嘆息。


  也不知何時修得造化,能買下此等廣廈美宅,便是下輩子再做一世太監也值了。


  貪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後院,方才去通傳的小太監正立在菜園子門口候著,見大太監到了,指了指園子內,示意人就在裡面。


  「小人拜見李公公。」


  「是……趙公公么?」聲音有些懶散。


  「正是小人。」


  「趙公公不在御前伺候,怎麼跑到我這裡來了?」


  「嗨,這不是皇上想您了么?您告病的這些日子裡,皇上嘴上不說,可咱們都瞧在眼裡,誰叫李公公的本事好呢,沒人能有您伺候得這麼貼心了。所以皇上差我來問問公公,您的腰傷養得如何了?」


  「趙公公,我出宮前就說了,不管什麼事兒,只要皇上一聲喚,我就立馬趕過去,怎麼到了今天你才過來?」


  「哎喲,公公瞧您說的,那是皇上疼惜您,想讓您多養些日子,才攔著小人們不讓過來,這正說明您在皇上心裡的分量吶。」


  「……得嘞,那咱也甭那麼多廢話,我這菜園子里還差兩棵秧子沒弄完,一會兒就和你回宮去。」說著,一聲高喚:「小齊子,給你趙師父倒杯茶去。」


  雖然隔著柵欄看不見,趙公公仍是不敢怠慢,折腰一躬,口中笑道:「公公既是腰不好,怎麼還忙乎這些啊?」


  柵欄內傳來幾聲鐵鍬鏟土的聲音。


  「越是腰不好,就越不能閑著,能鏟土能活動筋骨了心裡才有底氣去伺候皇上吶。」


  趙公公一愣,還有這樣的道理?口中卻稱:「是是是,您說得太對了。」他看了看四下,又贊道


  :「哎呀,您這麼大的園子,也沒什麼人幫著照料,這好容易費工夫種下的菜圃回頭又得給荒嘍。不如小人喚幾個徒孫過來讓他們給您澆澆水除除草?」


  「不必!」聲音堅決地如同一道石壁,將趙公公溜須拍馬的一番美意擋得不留情面。


  恰逢小齊子端茶過來,聽見二人的對話,悄悄附耳道:「但凡這宅子里的物件,我師父都不喜歡讓外人碰。」


  趙公公縮頭縮腳地「噢」了一聲,再不敢吱聲,老老實實地開始喝茶。


  李公公隨著趙公公回到樟仁宮,恰逢剛過了正午,日頭頗有些曬。溫帝靠在常青殿中打著瞌睡,旁邊兩個宮女正輕搖著羅扇。


  李公公踏入殿來,見溫帝尚閉著眼,便輕手輕腳地接過宮女手中的羅扇,自扇了起來。


  不一會兒,溫帝閉著眼緩緩地嘆了口氣:「還是你下手知輕重,朕待要教他們,可哪裡教得過來,也沒這份閑心,好在你算是回來了。」


  李公公撇下扇子忙叩頭道:「是老奴懶散了,多養了幾日,讓陛下受苦。」


  溫帝睜開眼來,拈著頜邊的一縷清須道:「無妨,既是身上有傷,就該多養一養,畢竟年歲擺在那兒呢。只是大約你也聽說了,這些日子裡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沒了,著實忙亂了一陣。」


  李公公聽溫帝提到黎太君,心中一痛,強忍著默不作聲。


  「不過如今宮中之事中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身孕,你既然回來了,就替朕多操些心。」


  李公公應聲不迭:「陛下請放心,有老奴在,便一定盡心儘力。」


  溫帝又道:「說起來這些日子裡,碧海國那邊也不安寧,倘若有些什麼風言風語的消息傳過來,朕就擔心擾了太子妃安胎的清靜……」說著,睨了李公公一眼。


  「是,老奴一定仔細著,盯著那些伺候的人,讓他們多做事少說話,有些宮外的事能不叫殿下操心的,老奴就絕不會讓傳到殿下的耳朵里。」


  「嗯,朕知道你辦事向來知道輕重。」溫帝話音剛落,殿外踏進來一個小太監稟道:「啟稟陛下,碧海國那邊來了人,說是奉碧海明皇之命送來不少物件給太子妃殿下。」


  「都送來些什麼?」


  「物件有不少,足有十幾車,未得陛下允准,不敢擅自翻閱清單。」


  溫帝「哦」了一聲,轉頭吩咐道:「你去看看吧,其中分寸,你自當知曉。」


  李公公會意,立時答道:「是,老奴這就去親自開箱查看,若有合適的就給殿下送去,若有讓殿下徒增憂思的東西就先在庫房中擱一擱日後再說。」


  溫帝微微一笑,道:「好。」


  伺候過母親的宮中老人就是不同,朕想要說什麼,無須點透便能知曉。


  「把扇子給宮女吧,你下去忙你的去。」溫帝又徐徐地閉上了眼。


  李公公知趣地躬身一禮,倒退幾步出了常青殿。


  方才那小太監問道:「師父請往這邊走,碧海國的東西都在殿外的東閣樓前面堆著呢。」


  李公公一擺手,道:「我不過去了,你去吩咐那些人,把東西全都入了庫,日後我得了閑,自然回去清點查看。我去殿旁歇一會兒,你回頭只把清單拿來與我瞧便是。」


  小太監答應了一聲,便朝外走遠了,留下李公公一人在殿前思緒萬千。


  他


  怔怔望著遠處當年欽文帝親手栽下的那棵鐵樹,不覺落下幾滴老淚。


  不過數日光景,便物是人非了。


  黎柔……我千不該萬不該在那一天去太師府給你傳遞了消息,害得你竟然枉死於陛下的手中。我也沒想到那欽文帝智虧一世,會在臨死前聽信了魏姒的讒言,讓我陰牟黎氏族人潛心設計的幾十年皆成了黃粱一夢。


  唉,最可憐的還是長公主,當年那樣忍氣吞聲地做了璟妃,生下雙生子后受著切膚之痛送走了一子,沒想到卻被那魏姒從中作了手腳,留下的是血虧的末子。更沒想到的是這孩子竟如此深藏不露,枉我跟在他身邊,對他記恨慕雲氏的心思居然毫無察覺。


  李公公苦笑一聲。


  想來老奴的智慧又如何能與智冠天下的慕雲雙生子相比,陛下若有深藏之心,老奴自然是敵不過的。


  然而事到如今,老奴該當如何呢?

  黎柔,若是旁人殺了你,千刀萬剮老奴也會替你報了這個仇,可動手的是陛下,是長公主的親生骨肉!老奴當年發過誓,無論發生了什麼,都會替她護著這個孩子至死方休。聽說慕雲佐坐的船也沉入了瀚江,那麼陛下既是慕雲氏唯一的後人,也是我黎氏最後的一點骨血了啊。我還能拿他怎麼樣呢?


  說起來真是荒唐,一個陛下,一個太子,坐著李氏天下,卻誰都不姓李。其實事到如今,陛下又何須去在意那個太子妃呢?她肚中的胎兒與我黎氏或是慕雲氏已無半點瓜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工具罷了。


  李氏的血脈斷了,慕雲氏與黎氏的血脈也斷了,這蒼梧國的御座日後究竟要成了誰家的囊中之物?

  李公公望著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殿前的十二棵海棠樹上,照得葉子分外精神。


  恰好殿外進來一個小太監,見李公公站在那裡,唬了一跳:「師父您回來了啊?」


  「嗯。」


  「徒弟早上就聽小季子說要去您府上,還以為師父您得再過一陣子才回宮呢。」


  李公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下去,莫要擾了自己清靜。


  看著小太監識趣地退了開去,李公公才皺眉想起小季子來。


  多虧了當初出宮時,吩咐了那孩子一句,讓他緊緊盯在陛下身旁。若不是他機靈,把那一夜聽到的看到的全都告訴了自己,只怕天下除了陛下就再也沒人能知道黎柔和魏姒是怎麼死的了。


  可是人有時候,許是命中注定的富貴生死,不管多麼聰明伶俐,到了那一天,是怎麼都躲不過去的。


  李公公背著手佝僂著腰,一步一步地朝殿旁的仵房走去,一頭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之下已映成了銀色。


  深秋的陽光向來毫無偏頗,不僅照在樟仁宮內,也照在萬樺帝都的各個角落。海定庄的那所最大的宅子里,李公公親手耕種的那片田圃中,深色的泥土也正被陽光照得油黑髮亮。


  不過田中沒有種任何東西,靠近田埂邊的地方有那麼一方土壤顯然是剛被人拿鏟子翻過,鬆鬆軟軟地堆著,大約有個一人來長。


  覓食的雀兒們嘰嘰喳喳地在土上翻揀著,挑開了幾處掩上的泥土。顯然它們也沒有尋到什麼吃食,便撲騰著翅膀飛遠了,留下泥土中依稀顯露出來一絲肉色。


  大約只有蹲下腰靠近了才能看清楚。


  那是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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