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因果
世上的事,並非命中注定。然而冥冥中總有那麼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左右著看似無常的天平。
也許終點就是起點,也許復仇就是自戕。
不走到最後一步,誰也不會想要罷手。猜不到結局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故事。
離慕雲佑的死不過剛過去一年,命運的齒輪就已急不可耐地開始轉動起來,企圖碾碎擋在面前的所有。
過往成史,這一年的秋分之日註定將在神州史上被鐫刻入冊。
萬樺帝都的含元殿外,溫帝李厚琮如一年前一般,再次帶領著文武百官站在盤雲門的青石階上。
今天他將親送智冠天下的慕雲氏僅存的後人——慕雲佐太師出帝都,而後者則會率著十萬雄兵跨過瀚江,與碧海國一同出兵北伐伊穆蘭。
當然,事實將會怎樣,又另當別論。
溫帝照例落了幾滴眼淚,又命人奉上了餞別酒,方才捨得慕雲佐上馬。
葉知秋依然低眉垂目地站在溫帝的身後,他心裡與溫帝一樣地清楚。
這都是為了江山社稷。至於是為了誰的江山?
答案和一年前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與此同一時間,碧海國太液城撫星台上,朱芷凌正斜躺在軟榻上,她已懷胎近八個月,雙足很有些浮腫,坐著上朝十分不便,只得將軟榻搬到殿上,再隔上一道幔帳,聽著大臣們上奏。
明皇似乎病得更重了,國中大小事務還是得由朱芷凌強撐著身子來做主。何況她也並沒有絲毫的退意。
尤其是今天,慕雲佐的十萬大軍已從萬樺帝都開拔了,聽說先鋒軍淞陽大營的韓復早三日便已率著三萬人馬先行了一步。
勝負即將揭曉,命運就在手中。
底下大臣的上奏正說得起勁,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甚至覺得有些聒噪。
她打了個手勢,示意撫星台長史今日就此休議。
撫星瞰月謀天下,不負江山不負君。
父親,無垠,我定會與母親不同的。
千里之外,沙柯耶大都下城的巫神殿中,一個面無表情的老人正佇立在最高處的平台上,凝視著遠處一座南國風格的府邸。
那府邸中庭的銀杏樹下,坐著一位年輕人,遠遠看去,頭上的束冠與身上的長袍還泛著銀光。
這地下溫暖如春,無晨無昏,他怕是還不知道外面已是起了秋風,一夜寒似一夜了吧。
老人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第一次隨父親入萬樺帝都,大約也是他這般的年紀,恰逢深秋漫天飄落的銀杏黃葉。那時便想,若有朝一日,能將這宅子這樹都搬到沙柯耶大都來,該有多好。
可贗品就是贗品,終不如原來的樣子入眼。父親說,有了中意的,就該去奪過來,而不是照著樣子再做一個。世上的事可不就該如此么?
錦繡河山,能者掌之。
老人的嘴角忽然有了絲笑意。
不奪了這天下,真是辜負了此生。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秋分起風的這一天,蒼梧、碧海、伊穆蘭、淞陽、陰牟、琉夏之間,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刻。
——
第十九卷《落葉聚還散》是整本書的一個折點,既是承前又是啟后。作為各路人馬不同視角同時發生的事,敘述成文字卻避不開會有先後,所以我希望能在某一個階段將所有的支線都束攏到一個統一的節點上做個歸整,這樣讀起來不至於顯得太凌亂。於是,才有了秋分的這一天。
感謝讀者包容我對形式上的固執,明日起繼續連載第二十卷《殘闕繞魍魎》,又一波真相正在逼近。
要說有什麼事是六個字便能如一聲春雷般響徹整個樟仁宮的,莫過於……
太子妃有喜了。
雖然溫帝早已吩咐身邊的李公公安排好了一切應對之事,可這個消息還是來得太突然,以至於溫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穿著粗布衫就直接從茶園子里跑到常青殿外,對著先帝種下的那棵剛開花的鐵樹拜了又拜。
祥瑞果然是靈驗的,這離開花不到一年的光景,李氏帝裔便有了後人,如此江山穩矣。
溫帝喜孜孜地扶著李公公的手站起身來,問道:
「這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事?」
「是今兒個午後從太醫院裡傳來的消息。」李公公臉上的笑堆得幾乎要從皺紋里滿溢出來。
「是太醫請平安脈時瞧出來的?」
「這個……」李公公的笑容忽然僵住了,「是……是太師府的黎太君瞧出來的。」
「黎太君?」溫帝一怔。
「聽說是太子妃去看望黎太君,黎太君又精通醫理……」李公公瞧著溫帝的臉色漸沉,忙打起了圓場,「不過黎太君也知道此事馬虎不得,即刻派人來請了四名太醫到太師府會診,才斷定是有孕無誤了。」
「太子妃怎麼會去太師府的?」
「這個……這個老奴也不太清楚……。」
溫帝的不快只是稍縱即逝,轉眼臉上已復了春風,笑道:「罷了,黎太君確實精通醫理,她是長輩,關心太子妃也是情理之中。那麼太子妃如今在何處?」
「已回了昭華殿,老奴多撥了二十四個宮女和十二個太監過去伺候著,應是夠用了。」
「唔……那朕便晚些時候親自去探望她。」
「是……」
溫帝瞥見李公公應了聲,卻不退下,有些奇怪。
「怎麼?你還有話要說?」
李公公陪笑道:「說了怕聖上怪罪,老奴方才急著替聖上報喜,路上不小心把腰給閃了,就怕這幾日在御前伺候著的時候站不直,讓聖上瞧著礙眼……」
溫帝得悉太子妃有喜,正是龍心大悅,聽李公公這麼說,毫不在意,道:「你是服侍過太后的老人了,年歲又長,該仔細著些。既是把腰閃了,這幾日你索性就出宮回自己的宅子好好養上幾日吧。朕記得你家是住在……」
「謝聖上隆恩!老奴的宅子就在海定庄,離樟仁宮不遠,聖上若是嫌小太監們伺候得不周,隨時叫人來喚老奴便是。」
溫帝滿意地笑了笑,仁德之君便是如此,禮待大臣,體恤奴僕,舉手投足皆是聖恩。
恭送溫帝離去后,李公公喚了幾個小太監來扶著他,一扭一扭地出了常青殿。
「去,把小季子叫來。」
小季子是李公公最用心栽培的一個小太監。平日里有什麼事兒,李公公交給他多數是能放心的。
「小季子,承聖上隆恩,師父我回海定庄養上幾日,這幾日你就在跟御前伺候著,切不要有什麼疏漏。」
「是。」小季子恭敬地應了一聲。
李公公瞧了他一眼,低聲道:「聖上心善,對咱們都寬仁,可做人就得識相。所以就算聖上體恤你們,說不用跟前伺候著讓你們都去休息……」
小季子立時會意,乖巧地應道:「師父放心,就算聖上說不用伺候了,奴才也會遠遠兒地候著。」
李公公滿意地笑了笑:「你很聰明,不枉師父我疼你。你替師父走點兒心,回頭自有你的好處。」
說完,叫人抬了一頂軟轎,急急地出了樟仁宮。
李公公剛出了宮門,立刻又換了一頂尋常的轎子。這轎子一直抬到了海定庄,卻並沒有停在什麼宅子前面,而是到了一家酒鋪前。只見李公公從轎子上下來的時候,已去了太監的服色,換上了一套尋常人家的裝束。
他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跟蹤后低頭快步踏入酒肆,絲毫看不出閃了腰的樣子。掌柜見了他,只略點了點頭,由著他徑直去了後堂。
顯然他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
他穿過後堂從偏門出,又繞過兩條巷子,早有一匹駿馬拴在那裡。李公公熟練地解開韁繩,一個翻身上了馬,不過轉眼間已是疾馳而去不見了蹤影。從騎馬的身姿看,哪裡像是一個已過七旬的白髮老人。
海定庄離歷代先帝靈位所在的榕慶宮不遠,離太師府更是一步之遙,不多時李公公已到了太師府的後門。
他輕輕地扣了扣門環,朝門縫裡遞了一樣東西過去,低聲道:「我要見主母。」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一個下人引著他入府。時值剛入夜,兩人卻並沒有打燈籠,而是隱在夜色中走在五曲三回的長廊之下。
「主母現在何處?」
「在右太師的府上。」
「右太師?」
「主母時常想念右太師時,就會去舊府邸里稍坐,有時呆到夜深了,宿在那裡也是有的。」
「哦……」
兩人輕聲說著話,腳下卻不停,不一時已是到了慕雲佑的舊府前,那下人這才點起了個燈籠,引著他到了蓼蔭廳。
只見廳上的火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