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登岸
朱芷瀲正奇怪他如何這般容易地就被說服了,秋月已摘下腰間的靈刀荒鷹。只見他左手按住刀鞘,右手對著鞘上的花紋揮指彈去,瞬間如金玉相擊,錚然入耳。
鷲尾第一個躍上甲板,緊接著阿藤阿葵,和眾侍從也都紛紛趕來。然而秋月手中依然不停,敲擊聲猶如急雨入夜,經久不息。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甲板上,船速也逐漸減慢,到最後竟然停在了海上。朱芷瀲驚奇地發現,就連遠處跟隨的那十幾艘艦船也都停了下來。
秋月終於止了手,執刀望向眾人,高聲道:「琉夏不幸,國破人亡。我秋月氏承蒙上天垂憐,留得族人六千有餘。然而方逃得性命,便遇虎狼之師,所幸遇到碧海國公主殿下,出手相助,才使我等殘喘至今。你們說,如此恩情,我琉夏國人能不能忘?
「不能!」
「公主殿下微服出宮是為了尋一個人,我曾答應她等我們到了梅隴嶼便助她找尋此人。如今梅隴嶼已近在眼前,公主殿下擔心再與我們在一起,碧海國派來接她回太液的人會對我硫夏族人緊追不捨,為不讓我等受到牽連,她想獨自上岸。」
阿藤忍不住輕聲呼道:「啊……獨自上岸,這怎麼可以啊……太危險了。」
阿葵也附聲道:「是啊是啊……這大江大海的,公主要一人獨行,多不放心啊。」
秋月實點點頭,讚許道:「阿葵、阿藤,連你們都懂的道理,我怎會不懂。既然向南是梅隴嶼,向北是瀚江岸邊,那麼這裡便是最好的分開之地。因此我決定,由我親自陪殿下上岸尋人,你們所有人向南登島,待我幫公主尋到了人,就回來與你們匯合。」
鷲尾驚呼道:「筑紫大人怎可隻身陪殿下上岸,大人是我琉夏國十二皇裔的後人,是秋月氏的統帥。倘若大人有什麼差池,秋月氏當如何是好?」
朱芷瀲聽他忽然開口說要陪自己上岸,頓時心中激蕩。她暗忖,我道他想著族人,是個宅心仁厚的,卻不知他如此重信重義。
當下忙擺手道:「不可不可,碧海終是我的母國,我只要上了岸,便沒什麼不安的,況且我出宮時也不是沒有準備。」說完掏出一個口袋,從裡面提溜出一大串令牌,各種花紋的都有。
「看,有這些令牌,走到哪兒都夠我吃喝不愁還有人護駕呢。」
秋月微微一笑,「殿下休要瞞我。這些令牌是不假,但殿下只要一出手便顯露了蹤跡,只怕立馬就要被送回太液城去,還如何尋人?殿下現在拿出來,只是想寬慰我等罷了。」
朱芷瀲哭笑不得,抱怨道:「你能不能別那麼聰明啊。」
秋月不理會她,繼續高聲道:「我意已決,不必再議。即刻讓家老宗直大人來見,我要與他交託一下族人之事。」
秋月宗直是秋月實的族叔,聲望頗高,他的艦船就緊護在主艦後面。秋月實這麼一聲,立刻有人傳令去了。
鷲尾仍不死心,勸道:「筑紫大人,就算是您已定下此事,也請允許鷲尾與您同行。既然是尋人,路上多一雙眼睛總是好的,何況鷲尾的本事您應是能信得過。」
秋月聞言,有些遲疑。
鷲尾湊上前來低聲又道:「……大人再細想,公主殿下終是未出閣的姑娘,與大人兩人結伴而行……只怕路上多有不便……」
秋月醒悟過來,點了點頭道:「這種事還是你細心,那你便隨我們一同去吧。」
阿藤阿葵聽見了,立時也湊上來說要同行。
「不行,這麼多人,太招人眼目,反而不便。」
「大人……人多是不假,可招人眼目這話我和阿葵可聽不下去了,我們若想隱去身影,尋常人瞪大了眼睛也未必尋得到。」
「就是就是,大人信不過我們就算了,可不能信不過霧隱流的本事啊。」
「放肆,你們對大人越來越無禮了!」鷲尾杏眼一瞪,兩人已縮回頭去。
秋月哈哈笑起來:「好好,是我不好,是我小瞧了你們霧隱流,你們想去,那就約法三章。」
「好好好,哪三章?」阿藤和阿葵立刻來了精神。
「不許頑皮,不許拌嘴,還有,我讓你們去哪裡就去哪裡,可依得?」
「我是做得到的,不知道阿葵怎樣。」
「我是做得到的,不知道阿藤怎樣。」
兩人皆是異口同聲,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朱芷瀲見這幾人商議得熱火,已全然不管自己答不答應,都要陪自己同行,忍不住落下淚來:「你們待我這樣好,我如何捨得與你們分開。」
鷲尾見秋月答應帶自己隨行,心下甚喜,笑道:「只要能早日幫公主找到蘇學士,那便什麼都好。」
這話倒是鷲尾的真心話,她心中已暗暗覺得筑紫大人對這位公主很是不一般。憑私心論,如果找到了那個什麼蘇學士,是不是就可以送走這位公主殿下了?
朱芷瀲看著她不覺一怔,心裡想的卻是,這個女人偶爾肯笑的時候,竟是這樣的好看。
* * * * * *
清晨,碧海濱州的海邊,一個老漁夫正在慢慢地收攏漁網。
今日海上大霧,迷濛一片,還是早些回家歇了吧。
老漁夫正思忖著要回頭,依稀看見霧中好像有一艘柳葉小船,船上透著橘黃的燈光。
一會兒功夫,小船已駛近身邊。原來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擎著一盞油燈。
那男子笑盈盈地向老漢一躬,道:「老人家,請問從這邊上了岸,可是濱州界了?」
「正是,上岸就是濱州蘭亭縣了。」
「多謝指引。」
年輕男子語氣甚是柔和,只是透著些異地的口音。
老漁夫琢磨著這男子莫不是從蒼梧國的那一頭順著瀚江誤入了此地?瀚江西岸臨著的是蒼梧國涇州的地界,可又覺得他的口音不像是涇州的口音。
正思索間,那葉小船已漂得遠了。老漁夫依稀聽得霧中傳來幾名女子的笑聲。
分明只看見一個男人,如何會有女子發笑?
老漁夫看著海上迷霧漸濃,女子的笑聲三三兩兩地回蕩到耳邊不斷,心下有些發怵,暗道今日怪異,不如趕緊收工回家,莫要撞見什麼鬼神。
這邊男子的小舟又漂了一會兒,已是到了岸邊。
不知何時,他的身邊已多了兩位年輕的女子,白衫的清麗脫俗,紫衫的艷如桃李。
白衫女子四下看了看,咦了一聲,「阿藤和阿葵藏得真是好,連我都沒瞧出來她們藏在哪兒了。」
話音未落,「嗖」的一聲,從霧中飛來一樣白色的東西,白衫女子伸手一接,攥在手中一看,是一枚光潔的貝殼。
「我們就在公主身邊呢,嘻嘻。」阿藤與阿葵依然聞聲不見人。
紫衫女子低聲斥道:「不得對公主殿下無禮。」
說的正是碧海國清洋公主朱芷瀲。
朱芷瀲擺手笑道:「無妨無妨,正好我也練練這些接暗器的功夫,銀花好久都沒陪我練了,都生疏了呢,鷲尾不要責怪她們了。」
眉頭一蹙,又道:「不過說起來,你們兩個剛才嚇唬那個老漁夫幹嘛?看著怪可憐的……」
鷲尾臉色淡然:「這倒是殿下錯怪她們了,她們是好心。」
「嗯?好心?」
「她們方才應是在水下瞧見老漁夫離暗礁不遠了,這海上大霧瀰漫,與平日里的光景不同,稍有不慎就容易失了方向,誤入了暗礁群就不好了,所以讓他及早回頭。」
「哦,原來如此。」朱芷瀲醒悟過來,「嗯,那是我錯怪你們啦。」
阿藤和阿葵都很喜歡朱芷瀲的這種性子,坦率又直爽,雨過就天晴。
秋月也是。
自他決定上岸陪同朱芷瀲尋人後,他發現她心情好了不少,這甚至使他有些後悔,為何不早一些做決定,倒讓她先前白白地愁眉不展了那幾日。
「公主殿下,既然此處已是濱州的地界,我們就事不宜遲,儘快向北趕路吧。」
「秋月君,你說要向北走,可是想到什麼頭緒了?」
秋月實點了點頭。
「我細細將殿下前幾日說的話推敲了一番,雖說有消息說蘇學士曾經出現在南華島,但他畢竟是在瀚江邊上失了蹤跡。我尋思著應該去事發之地看看,也許能尋著些蛛絲馬跡也未可知。這裡是濱州界的最南岸,那麼渡江應該是在北面,我打算沿著江岸走,應該就能到渡口了。」
「秋月君你說得很是,其實我也是這樣覺得。雖說當初是銀花親自傳來的消息,可我總是有些不放心,這消息是否真的可靠。」
鷲尾上前道:「既然二位殿下定了主意,那麼容鷲尾先行一步。」
秋月點頭道:「有勞你了。」
「咦,她要去哪裡?」朱芷瀲看著鷲尾轉眼便失了蹤跡。
「等下你就知道了。」
「你還賣關子呢。」
秋月笑了起來:「我是真不知道她去做什麼,不過她做什麼我都放心,殿下勿急,稍後自見分曉。」
朱芷瀲嘆道:「她行事確實無可挑剔,我也不得不服氣。真不知道她這樣一個官宦家的小姐是怎樣做到的。」
「你想知道?」
「倒也……」
「殿下想知道的事,我自然知無不言,這路上閑來無事,只當是消磨時辰。」秋月長眉輕舒,笑得極是雲淡風清。
浪濤陣陣,拍岸不絕,長長的沙灘上留下一男一女的兩行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