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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復榮

  葉知秋與裴然離得近,朝他使了個眼色。裴然何等的精明,立時會意。他想起之前葉知秋與他提過趙無垠想要開兩國通商之航路,只是沒什麼機會與聖上提起,如今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裴然見縫插針地站起來奏道:「聖上明鑒,碧海國造船之術聞名天下,這二百五十艘黿頭艦本身已是價值不菲,若能通商往來,每年的收益那可是相當可觀的啊。」


  溫帝一聽他這話頭,正中下懷,笑著追問道:「看來你早已盤算過了,說說看,是如何個可觀啊?」


  裴然見溫帝垂問,甚是得意,口中早已七七八八地算開了,這一筆筆帳算得唾沫四飛風生水起,直把眾臣聽得昏昏欲睡,各自舉杯飲酒提神。


  慕雲佐只把冷眼瞧他,心中暗笑。


  銹才!我不過是擺個譜,這北伐的帥印非我莫屬,我又豈會拒絕出兵,你這樣賣力地遊說北伐的好處,也不過是我落腳的台階。


  裴然這邊滔滔不絕,溫帝那邊津津有味,眾臣邊飲酒邊紛紛稱好,只有李重延目不轉睛地看著朱芷潔,充耳不聞。


  說了好一會兒,裴然才意猶未盡地自掐了話頭。


  慕雲佐難得和顏悅色地稱讚道:「裴大人這一席話,很是在理,我素不知原來通商還有這樣多的好處。」


  裴然見連慕雲佐都點頭贊同,更是得意了。


  慕雲佐回頭瞧了一眼母親,母親也正看過來,眼中與他一般的喜色。


  慕雲佐轉頭正色向溫帝拜道:「看來臣確實是病了太久,有些朝政之事已是孤陋寡聞,裴尚書此番話臣聽著頗感柳暗花明,看似無所利的北伐之事,從長遠看倒是一件利國利民之舉。」


  溫帝哈哈大笑:「慕雲愛卿過謙了,便是病了些時日,不過盞茶功夫也能明白過來,不愧是朕的棟樑之臣。那麼依愛卿的意思?」


  「合當北伐!」


  「那麼其餘諸位愛卿的意思是?」


  「正是正是。」


  「所言極是。」


  「聖上英明神武」


  「太師高瞻遠矚。」


  「珠聯璧合,必入史冊。」


  百家爭鳴的口,百鳥朝鳳的詞。


  眾臣正說得熱鬧,冷不丁的溫帝又冒出來一句:

  「那麼眾愛卿,此次出師誰堪當執帥領軍之大任啊?」


  人聲鼎沸的大殿上,瞬間如凍結了般,鴉雀無聲。


  愛誰誰去,反正輪不到自己。智冠天下安邦定國文武雙全算無遺策的慕雲氏不是坐在那兒么,讓他去唄,聖上不是剛封的定遠王嘛?封得妙,這下名副其實了。


  慕雲佐見眾人緘口,心中甚是得意,故意清了清嗓子,泰然自若道:「臣不才,願為陛下分憂。」


  他這一句話,眾臣繃緊的嘴角都舒緩了。


  他們剛準備紛紛道賀,恭維些「太師神武睿智,出兵必旗開得勝。」溫帝斷然一句:

  「不可!」


  眾臣愕然,包括慕雲佐。


  黎太君心中暗叫不好,難道聖上起了疑心不願將兵權交給兒子?

  溫帝又站起身來,急道:「別人皆可挂帥,唯獨愛卿不可!」


  此言聽得眾人越發疑惑。


  李公公扶著溫帝走下御階,一直走到慕雲佐面前。


  只見溫帝眼中現出幾分哀愁:「慕雲愛卿,朕已經沒了右太師,實在不能……不能再讓慕雲氏族有什麼閃失。否則,朕如何對得起故去的慕雲鐸老太師啊。朕知道慕雲氏智冠天下,朕也深信愛卿率我蒼梧雄師必將凱旋而歸,可……可朕這心裡就是……」話未說完,竟然眼圈一紅,身子一晃,似是有些暈眩。


  李公公忙上前扶住,口呼:「陛下,陛下保重。」


  只見溫帝麵皮發白,長目微閉,眼角處已然晶瑩,頜下幾縷精心修整的清須微微作顫,好一副仁德儒雅之君的模樣。


  慕雲佐見他這般,不得已上前去攙扶了一把,心中卻是一百個不情願。這般嘴臉,也只好矇騙殿上的那群朽木枯葉之輩。我如今且陪著你唱完這齣戲,待我帶了兵過了瀚江,那時天高任鳥飛,你再也休想拘得了我。


  這邊早有裴然、葉知秋等幾個大臣圍了過來。朱芷潔也欲站起身來,卻被李重延一把按住,在耳邊說道:「不礙事。」


  果然,溫帝自睜開了眼,微笑道:「不礙事。」


  人群中,忽然有一人高聲道:「臣不才,也願意為陛下分憂。」


  眾人瞧去,是淞陽大營統領韓復。


  帝都御三營,淞陽、青鋒、松風,其中又以淞陽大營居首,是蒼梧的精銳之師,平日衛戍帝都較多,輕易不出京畿。上次太子李重延出使碧海,才調撥了兩千人沿途護衛。不過出了落英湖之劫,淞陽大營面上無光。眾臣見韓復此時請命,紛紛猜測他是想一雪前恥,替淞陽大營爭回一口氣。


  慕雲佐見是韓復應聲,心中也有些詫異。韓復所率的淞陽大營乃是百年前對陣漳州常氏時倒戈降李的舊部,並非李氏嫡系的部隊。雖然驍勇善戰,但一直為慕雲氏所打壓。


  慕雲佐清楚地記得三叔曾經佔過一卦,說韓氏雖降已久,然而日後必有反心與我慕雲氏不利,須得防範。所以他對韓復也一直沒什麼好臉色。


  上一代的慕雲三太師,父親慕雲鐸善謀,二叔慕雲鉉善斷,三叔慕雲錫善卜。三叔的占卜之術乃是一奇,有時二叔難斷之事,就會求助於三叔的占卜之術。只可惜三叔是末子,血虧之體未能留下後人,占卜之術也失了傳,不過他當年的預言,慕雲佐卻一天都沒有忘記。


  這樣讓他不放心的人,與其留在帝都圍著溫帝,不如跟著自己東征。只要帥印在自己手中,就不怕他能翻出慕雲氏的五指山去。


  想到這裡,慕雲佐鄭重地對著溫帝叩拜道:

  「陛下體恤我慕雲氏,實是天恩浩蕩,沒齒難忘。然而臣若只貪圖安樂於帝都,又如何追附得起慕雲先祖們為高祖、太祖、高宗皇帝征戰四方的精誠之心,又如何完成英年早逝的兄長遺下這安邦定國的夙願。臣雖病了些時日,如今已是無恙,理當替陛下陣前效力,方不辜負了陛下晉爵加封的恩賜。況且有帝都御三營為首的淞陽大營入了臣的帳下,臣是如虎添翼,定替陛下與碧海合兵蕩平伊穆蘭,揚我蒼梧國威!」


  言下之意,淞陽為先鋒,我為帥,你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溫帝聞言大喜,命李公公重新取來酒杯,對著眾臣一揚,高聲道:「朕何德何能,得汝等這般良臣相伴左右,朕江山何憂?百姓何慮啊?如此,朕便借這吉時,命太師為三軍統帥,命淞陽大營為先鋒軍,與碧海商定后,入秋後擇日出師,共同北伐,討伐伊穆蘭!」


  說罷,飲盡了杯中酒。眾臣見狀,也紛紛舉杯恭賀道:「今日陛下壽辰大吉,借陛下齊天洪福,太師出師必將所向披靡,教那伊穆蘭賊寇望風而逃!」


  溫帝意猶未盡,彷彿已忘了剛才的暈眩,高聲道:「取朕的七星寶劍來!」


  不一時,李公公顫巍巍地捧了一口劍過來。


  「此劍是朕登基時,慕雲鐸老太師贈予朕的賀禮,隨朕多年未曾離過左右。此劍劍身輕薄如翼,卻削鐵如泥,用來防身是再好不過了。如今朕把它再賜予你,既是緣分,也是情分。望太師能早日得勝歸來,朕在帝都等著你!」


  慕雲佐驟然見到父親的遺物,心中澎湃萬千,忙不迭地道謝,這時的謝意倒是出於真心。


  父親的暗渡遺策,父親的七星寶劍。


  天意如此,兒子定然不辜負了父親!

  溫帝笑意連綿,望著慕雲佐,心中也閃過一個念頭:

  許你一日榮華,葬你百年家業。


  這口劍,朕從來就沒想要過!


  歡宴把酒,終有一散。


  大壽、封賞、出師,嘴上的吉利話宛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當所有的人都笑到疲憊,也就到了宴散的時候。


  黎太君心中惦記著先前的冷心草,便讓兒子先行回府,自己朝御階前走去。太子李重延見她過來,迎上去親熱地叫了一聲:「姨祖母,近來身體可好?」


  「好,好,都好。太子妃……怎麼不見?」


  「哦,她方才說妝容有些亂了,在殿後更衣,稍後即出。姨祖母是尋她有事?」


  黎太君呵呵笑道:「太子妃遠嫁而來,我還從未與她說過話。我平日里要照看你病了的佐伯伯,不大能出門。今天趁著聖上壽誕大家都在,和她來見一見。」


  李重延素來不喜慕雲佐,聽黎太君提到他,有些懶得接茬,假裝沒聽見病了二字,直接說道:「那就請姨祖母稍候,我去叫她。」


  「哎,不必不必,就是等上一會兒也無妨,正好讓姨祖母好好看看你。」


  黎太君朝李重延細細望去。這個甥孫,倒沒有那麼像他父親,多半還是襲了母親的模樣。陰牟國人細眉長目,眼角上揚,李重延卻是地道的蒼梧國人的樣子,圓目短眉。


  可畢竟是陰牟國遺留下來的最珍貴也是唯一的血脈了,像與不像都是自己的掌中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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