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鬼魂
「也是,這宮中人人都道我死了,何況你才嫁過來多久,哪兒能知道這些?來,你過來。」
朱芷潔與她四目相對,聽她說的話明明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語氣中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只好順從地走到石階前。
「來,給我行個禮,叫我一聲,皇祖母!」
聲音慈祥,卻極是威嚴。
「皇……皇祖母。」朱芷潔竟然有些身不由己,勉強屈膝行了一禮。
老婦人卻不在意,臉上頓時紅潤了不少,從頭上拔下了一根髮釵。她頭上本就沒什麼飾物,拔下之後,雪白的髮髻上更是空無一物,顯得越發孤冷。
「來,這是我給我孫媳婦的見面禮,你可要收好。」
朱芷潔待要婉拒,話還未出口,老婦人又是嚴厲的眼神射來,容不得她有半分反抗。
朱芷潔只得道謝接過,趁機近身又細細打量起這老婦人。
只見她身上穿的衣衫雖然只是尋常百姓家的粗布,但確實十分乾淨整潔,不像是窮苦出身,頭上的鬢髮梳成的宮髻也與那日見的兩位太妃的髮髻相似,都是老年嬪妃梳理的模樣。
再看接過來的這支鳳釵,釵頭處鳳眼是一點紅瑪瑙,黃金鳳翎鐫得精細無比,翎下還鑲著赤紫碧三色碧璽寶環。
碧海國盛產奇珍異石,朱芷潔從小見過的只多不少,但眼前的這支鳳釵顯然是品中極品,絕非尋常物。
「我知道你此時心中有許多疑問,但有些事我未必肯說,你也未必肯信。今日你我祖孫相見,也是上蒼可憐,許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我將來重孫兒的母親。」
「你……你真的是重延的祖母?」
老婦人眼中有淚,點了點頭。
「可為何您住在這樣荒涼的地方?」朱芷潔不禁惻隱,如此破敗不堪的宮殿,怎能住人?
「你這樣問,足見你心地善良,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今日我不意初見了你,心裏面實在是亂得很,千頭萬緒也不知從何說起。如果你想知道我苟且於此的原因,下次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我只希望你每過段日子就能來看看我,陪我說說話,好讓我不要過得如此孤苦,你可願意答應?」
老婦人忽然失了先前的威儀,眼中黯然,頗有哀求之意。
朱芷潔見她十分動情,不由心軟,應聲道:「好,那我過幾日便來看你,重延如今去了涇州,等他回來,我與他一起過來。」
「不可!」老婦人忽然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今日你我相遇之事,你不可以與任何人提及。如今在宮中,所有人都只道我是死了。也只有世間都覺得我死了,我才能悄悄地留得住性命。你若是走漏了半點風聲,那我這個老太婆也就活不長久了。你可清楚?」
朱芷潔驚疑地看著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竟然讓一位身份顯赫的太后要如此小心地藏身於深宮之中才能留得性命。但此情此景,也容不得她搖頭拒絕,當下應道:
「好,我明白了,我不會與別人說的。」
「你記住,你來的時候一定要獨自前來,就從方才的小門進來。但也不可來得太頻繁,不然容易被人發現。你若願意,每隔七日的這個時辰,我會在這裡等你。下一次,你也與我說一說你與重延的事,好么?」
朱芷潔看著老人眼中的渴求,不禁點頭微笑道:
「好。」
「那你便去吧,免得出來久了,宮女們來尋你。記住,每隔七日。」
朱芷潔站起身來向外走去,沒走幾步,又覺得有些不放心,回頭問道:「皇……皇祖母,下次我過來,可要給你帶些什麼東西嗎?」
老婦人笑著搖了搖頭。
「我什麼都不要。」
朱芷潔回到昭華殿,宮女見她額上有汗,忙奉上一盞黑岩青針。
朱芷潔心神不寧地啜了一口,怪道:「怎麼是涼的?」
「殿下吩咐說要奴婢們把這茶晾涼了才好喝……」宮女不解。
「哦……」朱芷潔腦中依然想著方才的老婦人,全然忘了這回事,她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朱芷潔獨自坐下,十指輕輕扣著茶盞上的翡翠環,環佩叮噹作響。
璟太后。
重延的皇祖母,溫帝的生母。
如何會獨居於荒廢已久的未央宮中。
皇室中人,倘若犯了忤逆大罪,要麼被賜死,譬如自己的皇祖父。要麼被幽禁一生,這也是有的。可這位璟太后,不但可以來去自由出入皇宮內苑,還有閑情種花種草,也沒有人限足於她。
從氣色容顏看,已是滿頭華髮,依然保養得極好,說明平日里應是衣食無缺,生活上也沒什麼虧待。
朱芷潔不禁又取出那支鳳釵細看。
她記得先前大婚時內廷司奉上的各色釵飾中也有鳳釵,李公公曾跟她提過蒼梧國的規制,皇室女眷皆可戴鳳釵,但其中是有區別的。
皇后、太子妃,為正宮,所佩鳳釵的鳳頭居中,鳳眼顧東,皇后的鳳釵鳳翎下為雙色寶環碧璽,太子妃的為單色寶環碧璽。公主為嫡系帝姬,也可配鳳釵,鳳頭居中顧西,鳳翎下為單色寶環碧璽。
其餘嬪妃的鳳釵鳳頭居側,以示側室之意,鳳眼顧下,鳳翎下沒有碧璽。
而這一支釵,不僅鳳頭居中,鳳眼顧東,翎下竟有三色寶環碧璽。分明是最尊榮的太後方可佩戴之物。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她就是璟太后,可因為某些原因,只能隱姓埋名換了個身份,才能安然養老於這宮中?
朱芷潔一邊看著鳳釵,一邊思索著。
聽姨母說起過,璟太后是陰牟國國主的長女,是慕雲府黎太君的親姐姐。這陰牟國人極擅制毒,方才見那老婦人似乎對草本的毒性甚是清楚,看年紀也確實差不多是祖母的年紀,這一些細節倒是對得上。
可她說世上的人都道她死了,難道連她的親妹妹黎太君也以為她死了?
朱芷潔心中越發疑惑起來,想要找人問,又想起老婦人叮囑她不可走漏了風聲。
確實,若是去問那些宮中老人,不僅容易包不住秘密,而且還會像上次王公公一樣含糊其辭,倒不如問一問那些不起眼的下人。
想到這裡,朱芷潔喚了一聲:「來人。」
先前奉茶來的宮女立時從殿旁走了進來,應道:
「殿下。」
「我問你,那日我去拜訪兩位太妃時路過一個岔路口,往右邊去我看著景緻甚好,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往未央宮去的路。」宮女絲毫不避諱。
「未央宮……那是何人的居殿?」
「回殿下,那是庄順璟太后的居殿。自太后仙去后,便再無人居住了。」
「無人居住?現在沒有人住在那裡么?」
宮女搖了搖頭,「那裡已是荒廢已久,草木橫生,已不能住人了。聽李公公說,陛下前幾日還說起過打算把未央宮拆了,為殿下添一座花園。」
「既然是皇祖母的居殿,若為了我等小輩便拆了,豈不是……」
宮女笑道:「眾人都說殿下是好心腸,果然事事為他人著想。殿下不必擔心,太后的靈位已遷入帝都西側的榕慶宮,拆了未央宮也不算是不敬,不會有損殿下的清譽。」
朱芷潔皺了皺眉,心想,這蒼梧國果然是極看重名聲的,凡事都以清譽為首位。看這宮女的模樣也不像是在撒謊,倒是可以問一問。
「皇祖母生前有何喜好你可知道?」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畢竟奴婢進宮的時候太后就已仙逝。不過……聽一些老宮女們提起過,說太后的性子喜靜,平時也不太愛走動,只喜歡在自己的花圃里擺弄些花草。碰巧先帝爺也是個愛園藝的,便常常與太后在未央宮中品論花草。哦對了,奴婢還聽說,連常青殿的殿名都是太后取的,之後還同先帝爺在殿前一同種了棵鐵樹,取國運常青之意呢。」
「哦,這麼說來,先帝爺與太后的感情很好吧?」
「那是自然,」小宮女眉飛色舞,「咱們蒼梧國的先帝爺是以仁愛治國,這脾氣更是好得沒話說,聽說先帝爺後來身子不濟,都是太後日日夜夜守在榻前親自伺候的呢。後來先帝爺駕崩,太后傷心過度不能自已,沒過一個月,也追隨先帝爺去了……」
「原來如此……」朱芷潔聽得不動聲色,她不覺得小宮女在故意欺瞞,相反,宮女所說的一切都十分自然,就好像世間從來就沒有對璟太后之死有過任何懷疑。
「你下去吧,我今日只是偶爾想到了,就問上一問。但說起來,我也是不該問這些長輩們的事,所以你也不可與他人提及,免得我被人誤會是不懂規矩。」
宮女立刻回道:「是,奴婢不敢多嘴。不過……」說著,小心地看了看朱芷潔的臉色。
「不過什麼?」
「不過奴婢覺得這也不算什麼不能說的事,先帝爺與太后伉儷情深的事,宮中上下都是知道的,要不然奴婢也不敢冒然說出來,殿下實不必太過擔心。」
「知道了。」
朱芷潔看著宮女退了出去,疑惑不減反增。
宮中上下都知道?那我方才遇到的是誰?難道這宮中上下只有我瞧得見那璟太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