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寂夜暗潮生 第十九章 雙泉
銀花看著月亮,靠著宮牆,嘴裡噼里啪啦的瓜子殼像蝴蝶一樣飛舞出來,一直等到一整包瓜子都吃完了,自言自語道:「嗯,差不多到時候了。」把身子一扭,縮成一個小小的黑影瞬間就飛上了牆邊,也不知手上用了什麼東西,每在銀色的牆面上攀一下,身子就往上飛一截,沒幾下就已經掛在涌金門城樓的飛檐上了。
銀花把雙腳一勾屋檐,倒探頭望去,清鮫駙馬趙無垠剛剛轉身離去,清鮫公主朱芷凌如往常一樣還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聽到她一聲喚:「出來吧。」
銀花熟稔地把身子藏入了公主身旁牆角的陰影里,離公主只有三步之隔。
「說吧,有什麼事。」朱芷凌依然看著那輪明月。
「松嵐行宮那邊有些勸不住,銀泉公主說最晚三日內必須回到太液城,她不會繼續等待了。」女童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了過來。
朱芷凌皺了皺眉,畢竟是姨母,論脾氣當年絲毫不在母皇之下,如此說一不二,也是像足了朱家的性子。最近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原本指望使團離了太液城后再接她回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那便接她回來吧,三日後正好是母皇見使團的日子,還必須得想個法子……」朱芷凌沉吟了片刻,簡潔又明快地說:「你去帶話給莫大虯,告訴他有個三萬兩黃金的生意上門了,他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三日後帶上兩個金刀隨從,來太清島我的嘉德殿上坐一會兒就行,不用說一個字。」
「陛下那邊……」銀花有些遲疑。
「我自會去說,你去吧。」朱芷凌胸有成竹。
半個時辰之後,來儀宮鼎香殿中明皇便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耐不住也是應該的,熬了那麼多年,好容易回來了又把她鎖在行宮裡,難免胡思亂想。只是你這麼把她接回太液城來,三日後和使團又怎麼說?難道先把她藏在我這來儀宮么?」明皇看看朱芷凌,心想竟然自作主張這就讓接人了,事後才來通報,看你要如何應對。
朱芷凌笑了笑說:「此等細枝末節的事母皇就不要費心了,三日後嘉德殿上女兒自會處理,母皇但看著便是,做得不好,只管罰我。」明皇輕輕地把手中的茶盞放下,思索了片刻,吐出一個字:「好。」
有時一個「好」字,便等同於一張軍令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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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靠近柳條湖的附近是一大片青瓦樓,這裡有無數的商館和市肆,延綿七八里,叫楠池大街,是太液城下最熱鬧的地方。金刃王在碧海國的商館就佔據了這條大街里最好的位置。
到了夜裡商館早已關上了門,郝師爺還在樓下的櫃檯點著燈算著賬,忽然眼前一個黑影閃過,拿起郝師爺跟前的一包山楂條就不見了。郝師爺眼睛也不抬,依然看著賬本,只是搖頭笑了笑。
樓上莫大虯正點了袋煙抽得噴雲吐霧,呵呵一笑:「姐兒來啦。」
銀花眨眼就坐在莫大虯的跟前,厭惡地說:「又抽煙了。」
「就抽兩口!」莫大虯也是拿她沒轍,「說吧,朱芷凌又讓你幹什麼來了?」
「她讓你掙錢,三天後帶兩個弟兄去嘉德殿,就坐著不說話,三萬兩黃金。」銀花說得極其簡單。
「哦。」莫大虯回答得更簡單,又問:「還有別的消息么?」
「也沒別的了……哦,對了,朱玉瀟吵著要回來,三天內到太液城,你稟報大管家一下,」銀花問,「咦,大管家呢?」
「睡了,說是折騰了一天。」
「說起來你今天還把那幾個小毛賊指給小公子幹嘛?那幾個毛賊能頂屁用。」銀花不解地問。
「我哪兒知道,是大管家的意思,我不過是照做。」莫大虯猛吸了一口煙,很享受地吐出一個大煙圈,感覺能把銀花裝進去。
「嗆死了……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記住了啊,三天後,嘉德殿。」說完,已沒了蹤影。
銀花剛走,隔壁的燈亮起。莫大虯一看,忙問:「大管家您醒了啊。」
裡面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銀花這傢伙,大半夜的也不讓人安生,又嗑瓜子又上樑的。」
莫大虯回道,「銀花要我稟告大管家,朱玉瀟三日內到。」
聲音沉默了一會兒。
「知道了,那就提早幾天按計劃行事。想辦法把消息傳給那個叫小貝的侍女的耳朵里,接下來這些人自會把這齣戲唱下去,我們只看著便可,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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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池大街還是這麼熱鬧,柳條湖的荷花又衰敗了。哦,姐姐把這條巷子給拆了么,去城東倒是方便了。
朱玉瀟坐在車裡,目不暇接地看著街景。闊別二十四年,離開時自己正值妙齡,而如今已兩鬢斑白,孑然一身。
人生如棋,一子踏錯,全盤落索。當初下這步棋的時候,誰會認為自己是錯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由時間來裁決,可真的等到結果見了分曉的那一天,也都離那一抔黃土沒有幾步了。
你若對了,你也看不到了。我若錯了,更是負了這一生。母親,如今你在地下看到女兒這般模樣,可滿意了么?
七寶香車緩緩駛進了太液城門,一路暢通無阻,一直過了沁馨門,在太瀛島北側的雙泉亭停了下來。
「公主殿下,陛下就在前面的亭子里,奉陛下命,奴婢們守候在這紫竹林外。」
雙泉亭……多少次魂牽夢縈思念過的地方,是母親當初送給我和姐姐的禮物,小時候最愛和姐姐來這裡戲水玩耍。周圍是一片紫竹林,風吹過時沙沙作響,和著輕風,望著夕陽。姐姐總是穿著那一身紫色的袍子,說與林子的顏色相配,我卻愛穿綠的,想映著那泉水潺潺……
朱玉瀟慢慢走過竹葉相掩的九曲橋,眼前出現一座亭子,亭中站著一個娉婷的身影。忽然,她的淚水衝垮了她的視線,二十四年間,所有的怨戾、不甘、恨意和痛苦都像潮水一樣退去,只留下一段白色的沙灘。
一件淡淡的紫袍,轉過身來的是朱玉澹芳華已逝的容顏。
「姐姐……」兩個女人擁在了一起。
「我該叫人把你的綠袍子也備下的……」朱玉澹的語氣溫柔如水。
朱玉瀟破涕為笑:「二十四年了,我一直在想再見面第一句話你會說什麼,卻是這個。」
朱玉澹細細地看了看妹妹的臉,嘆道:「我們都是老太太了,我不讓他們進林子里來,一來是不想讓他們擾了我們,二來也是怕被看到我還穿這麼嫩的顏色偷偷笑話我。」
朱玉瀟也笑了,傲然道:「姐姐管他們做什麼,我們朱家的女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朱玉澹聽了,卻是苦笑了一下。朱玉瀟瞬間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是啊,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是她們倆人一輩子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朱玉澹緩緩說道:「原先是想等使團走了之後再接你回來,凌兒說你在那裡辛苦,我也是不忍。早回來些也好,終究你不用再受苦了。」
朱玉瀟臉上一紅:「松嵐行宮倒沒什麼不方便,只是終日如入牢籠,心中煩悶,便跑了回來,是給姐姐添了亂。只是不知我這一回來,要如何和那蒼梧使團解釋。」
朱玉澹笑了笑:「既然回來了,就不要操心這些了,凌兒說她自會處理,還說明日使團覲見,你也去嘉德殿上見一見。」
朱玉瀟心下一凜,說:「早有耳聞凌兒深得姐姐的真傳,當年母皇就誇過她聰慧。好,那就明日看她手段。」
朱玉澹給妹妹親斟了一杯茶,問道:「我聽聞慕雲府上的黎太君很是不好惹,還有個厲害的姐姐,幸虧死得早。這些年想必你是受了不少苦了。」
「她姐姐是欽文帝的璟妃,溫帝李厚琮的生母,母憑子貴才謚了個庄順璟太后,我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聽聞確實厲害,欽文帝本來還有兩個兒子的,璟妃入宮沒幾年後就都夭折了,好在璟妃後來有了兒子,李家才不至於斷了后。但其他嬪妃也沒再生育,所以只有李厚琮這麼一個獨子,也就順理成章地登了帝位。」朱玉瀟輕抿了一口茶。
「其中可有蹊蹺?」朱玉澹問。
「這就說不清了,不過連坊間都在紛傳此事,說是璟妃手段狠辣,造孽不少,死得早定是遭了報應。誰知道呢?」朱玉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難道那欽文帝就沒半分疑心?」朱玉澹聽得有些好奇。
「我聽慕雲府上的那些老奴說起過,那欽文帝也是個智虧之症,起初身體還健壯,後來就變成了個藥罐子,每日都拿湯藥吊著,大小事都交給了那時候的慕雲三太師,哪還管得了這些。他們李家近族通婚,世世代代都是傻子,還能延綿至今,也是天下奇事了。」朱玉瀟臉上儘是譏諷之色。
「溫帝李厚琮可不是個傻子。」朱玉澹想起朱芷凌和溫帝聯手瞞天過海將妹妹送回國的事兒,就覺得溫帝毫無智虧之症。忽然心念一動:「你就沒用觀心之術看看那溫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