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持續的噩夢
上午九點,方朝陽等三人準時登上了法官席,環顧四周,參與旁聽的人數並不多,也沒有媒體記者,坐在前方的一對夫婦,五十歲的樣子,正是郭無雙的父母。
左手邊的辯護席上,田雲蘇正用筆在寫著什麼,右手邊,依然是兩名檢察官苑丹和李春雷,作為公訴人的身份參與庭審,並提起公訴。
「報告審判長,公訴人、辯護人已經到庭,被告人郭無雙,已經在羈押室候審,庭前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報告完畢。」書記員小趙高聲道。
「東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現在開庭。」方朝陽宣布,同時重重敲下了法槌。
庭審第一步,對被告人的身份進行核實,方朝陽吩咐道:「傳被告人郭無雙到庭。」
法警上前,在書記員那裡,取來了提犯人單,這才走了出來,很快,法庭大門打開,在兩名女法警的左右看管下,郭無雙戴著手銬低著頭,被帶到了被告席上。
郭無雙長得很瘦小,羈押候審的這段生活,伙食待遇不錯,倒是讓她胖了些,皮膚上能夠看到一些光澤,她梳著齊耳短髮,顴骨很突出,嘴唇也呈現出紅潤的色澤。但有一點,三十歲的她,看起來更像是四十歲的人,常年的折磨,讓她發生了不可逆的早衰。
郭無雙看起來很緊張,身體微微發抖,眼神的雙手無處安放,方朝陽體諒道:「被告人可以先坐下回答問題。」
郭無雙卻沒有動,方朝陽又說了一遍,法警跟著重複了兩遍,她這才緩緩坐了下去。
「被告人郭無雙,你還有其他的姓名嗎?」方朝陽問道。
「有。」郭無雙怯怯地舉手,並欠了欠身子。
「叫什麼名字?」方朝陽有些意外,卷宗上並沒有提及。
「早先,村裡人都叫我,郭大妮。」
「這種沒記錄在戶籍上的稱呼不算,其他姓名指的是曾用名,有沒有?」方朝陽問道。
「沒,沒有。」郭無雙回答,又說:「我這個名字有說法的,家裡想要個男孩,無雙,就是不想再要女孩。果然,爸媽就生了個弟弟。」
很美的名字,其中卻帶著重男輕女的意思,當然,這在農村並不奇怪,還具有相當的廣泛性。郭無雙的父母聽到女兒的話,有些慚愧地低下頭。
「跟庭審無關的內容,就不要說了。」方朝陽擺擺手,繼續問道:「被告人郭無雙,說下你的年齡。」
「三十,今天是我的生日。」郭無雙準確地回答,又補充道:「法官,我在地下室里,對日子算得最清楚。因為,我每天都在牆上偷偷畫上一道,然後祈禱老天爺,別讓我畫滿牆的時候就能逃出去。唉,還真就畫滿了,三千六百五十一道。」
對於郭無雙而言,這是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就是用這種最原始的記錄方式,記下了時光的流逝,聽起來,讓人倍感無奈和辛酸。
方朝陽沉默了下,又問道:「說下你的民族?」
「漢族!」
「文化程度?」
「初中畢業。」郭無雙道,「本來,我的成績能考上重點高中,可家裡不供了,要留著錢給弟弟用,還有,女孩子就該早嫁人,賠錢貨。」
問一句答三句,郭無雙很渴望交流,也許在那幽暗的地下,別憋了太久,更多的時候是自說自話。
「說說你的職業。」方朝陽道。
「哪有什麼職業,就是早些時候,在村裡的磚廠打過零工。後來,那個女人說,可以在城裡給我找一份兩千的工作,活很輕快,只是給人擦車。唉,我怎麼就信了,是磚廠的工作太累,總想著輕鬆一點,結果,我先是被她那個男人給強行糟蹋了,她在笑,很開心地笑,還在一旁幫忙。然後,就到了橫山村,住進那個只有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一張床,還有個尿桶,我的工作就是,不停跟那個殘疾男人做那種事情,為了生孩子,生孩子,還是生孩子。可我的肚子,從來就被沒有大起來,是我有病,不,是他有病,我有病,他有病……」
說到這裡,郭無雙已經語無倫次,發出嗚咽的哭聲,那是她永遠也抹不掉的傷痛,是漫長時光里不時會被驚醒的噩夢。
方朝陽敲下了法槌,郭無雙驟然驚醒,擦著眼淚歉意道:「對不起法官,我剛才迷糊了。」
「可以體諒你的心情,有些話可以留著庭審中敘述,現在繼續回答我的問題。」方朝陽道。
「好!」
「說下你的家庭住址。」
「橫山村嗎?」郭無雙問道。
「那個不能算,法庭要的是戶籍地址。」
「川西省尋陽市方元縣郭家鎮陳谷村六組。」郭無雙語速很快,接著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就怕忘了,將來不知道怎麼回家,每天都要背幾遍,還在地上寫出來,然後再擦掉,怕被發現,他打人可真狠。」
「你以前是否受過刑事處分或行政處罰?」
「沒有。」
「這次是什麼時間被羈押的?」
「今年五月二十八日。」
「什麼時間被批准逮捕的?」
「六月五號。」
「因為什麼被羈押的?」
「說我殺人了,把不倒翁給殺了,可我真得記不清了。」郭無雙道。
不倒翁?
方朝陽想想也就明白了,這是郭無雙身在黑暗的困境之中,為了安慰自己,找點樂子,給受害人周長利起的外號。因為周長利殘疾,雙腿長度不一,走路的時候不免晃來晃去,像是不倒翁。
「被告人郭無雙,東安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書副本和開庭通知書,你收到了嗎?」方朝陽繼續問道。
「收到了!」
「被告人,你的左手中指為什麼一直伸著?」方朝陽觀察到了這一狀況,多問了一句。
「被打壞了,不能彎曲,也沒什麼感覺,好像沒有了。」郭無雙道。
方朝陽暗自嘆了口氣,真是個可憐的女人,無法想象,她在那幽暗潮濕,臭氣熏天的地下室里,到底承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而且,還忍受了長達十年之久。
「法官,我沒殺人啊,真沒有,不倒翁怎麼死的,我不清楚啊!」郭無雙說道,以方朝陽豐富的審判經驗,她那無辜的表情並不像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