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微笑的撲克臉大叔
當拿到球的一刻,馮箏大腦里幾乎一片空白,那些對勝利的渴望、因失敗的不甘、壓力下的爭吵、奔潰邊緣的脆弱、不被理解的委屈、不被看好的努力、不斷跌倒后的爬起、千瘡百孔了的初心,所有經歷沉澱在心底的情緒同時轟然爆發……
……
伸出手,舒不知想把馮箏從地上拉起來,可馮箏連看都沒有看他卻跟洛秋夜互相攙扶著重新站起,又彼此鼓勵著離開,舒不知仍舉著的手裡空空如也,他的心裡也同樣空空如也。
沒有任何人知道你究竟在乎些什麼,你也永遠不知道別人究竟在乎些什麼。
十年之前,馮箏是舒不知最好的朋友;一年之前,馮箏是舒不知最好的朋友;過了一年,馮箏因事故成為植物人,他依然是舒不知最好的朋友,但舒不知剛剛才意識到對方是真的已經不認識自己了。
舒不知今年28歲,他領著一群年紀相仿的朋友們,為了他們共同的朋友來參加這個比賽,而他們的對手普遍比他們小十歲以上。舒不知們是帶著教育後輩的心氣參賽的,似乎以全勝的戰績一路拿下冠軍將輕鬆愉快,因為畢竟在十年前他們就已經跟參賽選手們同樣的優秀了,在籃球這項運動上他們投入的努力,比那些孩子們多出了十年時光。
然而就好比80后審視90后,90后審視00后,00后審視10后一樣,將近兩場比賽過去死黨團的小夥子們竟拼的異常辛苦,不但未嘗一勝,提前與馮箏的碰面更令他們心慌意亂。
舒不知開始捫心自問,為什麼明明我們更加優秀卻難求一勝?為什麼對面的孩子們表現得比我們還更加韌性?甚至他再度兜回到了自以為早就想明白了的問題,為什麼我要來參加這次比賽?
小組賽第一場憾負棄子眾,謝琦關鍵時刻心疼對方苦難的身世發揮失常,佟真浪了整場最後三分鐘體力不支,陳四美認為隊友們輕鬆便能拿下,所以乾脆在現實世界里去陪兒子逛遊樂場去了,根本就沒登陸遊戲。
小組賽第二場遭遇馮箏的聚友,大伙兒們仍覺得憑自身實力絕對輕鬆碾壓,他們都沒當這是一場比賽,更多的是情懷罷了。於是所有人都跟上場佟真一樣浪的飛起,甚至還定下了「半場零封馮箏」的目標,卻反被馮箏加以利用怒刷20次助攻,並在半場哨響前用一記迎著4人投中的三分球狠狠打臉。此後比賽愈加激烈,他們在聚友的全場緊逼戰術下吃盡苦頭,即使還領先著6分,可個個體能報警,甚至逐漸越來越不知所措。
突然,舒不知有些明白那些問題的答案了,繼而他竟感到有些莫名的害怕。
為什麼難求一勝?
同樣的規則,同一片球場,雙方的勝機都是50%,他們卻早早輕敵了。如果說籃球也算是一個行業的話,並不是你在行業里越久就越優秀,似乎我們早起步了十年,但換個角度看,或許所有人都註定比下一代年輕人少了十年時光啊。
為什麼孩子們比我們打的更有韌性?
謝琦心軟了,因為他了解棄子眾們那些心理疾病的知識,混跡於社會多年,他更能體會個中的痛苦。佟真累了,何濤怒了,藍霸八病了,似乎他們還不到30歲正值人生巔峰,但跟十七八歲的孩子們比起來,他們早習慣於想的很多,想的多,專註度也隨之開始下降,曾經可以在籃球場上從日出玩到日落的小夥子們註定沒法始終如一的玩一輩子,往日可以連打兩三場比賽的時光已經過去,對他們來說,40分鐘的比賽已經太長,太長了。
為什麼我們要來參加這個比賽?
是為了祭奠像薛定諤的貓般的友誼么?或許是吧,但更多的,恐怕只是想藉此緬懷已經逝去了的青春啊。舒不知用他28歲的視角去看這個世界,即便是個虛擬的遊戲世界,即便玩家們投身虛擬本就為了去逃避現實,可組建這片虛擬的思維還是來自於現實,尤其是他們這些早習慣處於真實世界的慣性里的成人,哪是戴上個頭盔就能停得下來的呢?
籃球是舒不知們的夢想,太多人的夢想早就已經死了,只是他們不知道,或者不願承認而已。
舒不知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老了的人都會懷念自己17歲的時光,因為17歲的他們還依然活的純粹啊,哪像現在的他,即使伸出手也拉不到眼前這個曾以為肯定會一生一世的朋友,就像怎麼也拉不住的逝去的美好。
狠狠的吸進一口空氣,再狠狠的吐出,不知不覺舒不知居然笑了,我他么為什麼在這裡唧唧歪歪、自怨自艾個半天呢?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打場籃球么?打籃球不就是為了能贏球么?為什麼我還在想那些與籃球無關的事?
莫不如像眼前那個跟我一樣年紀,卻裝年輕無縫混入17歲少年中的馮箏似的,純粹的去打完這場籃球不可以么?
初心還在那裡,即使放棄后的堅持也還是可以撥雲見日。
「跑起來!」
「跟著我……跑啊!」
馮箏鼓勵洛秋夜的聲音在前方響亮著,舒不知不由「噗哧」跟著笑了出來,猶記十年之前,他還是個帶著厚重眼鏡死讀書的三好學生兼死宅,馮箏也是這麼對他喊的,只不過……
「跑、跑起來!」
「跟、跟、跟著我……跑、跑啊~!」
……那時的馮箏還是個死結巴。
「啊——!」舒不知吶喊,他那張死板的撲克臉忽然充滿了生氣,雖然依然有些僵硬的不自然,但他卻感到了已經失去了一年的快樂。
死黨團連續四次封蓋,疾馳而來的舒不知憑藉一己之力奉獻了其中三個,這是最好的舒不知,跟17歲時同樣活力無限、快樂籃球的舒不知。
……
馮箏巧妙搶斷佟真,球被他從下朝上撥起。
洛秋夜空中得球,滑翔飛扣。
舒不知完成了這個回合個人的第三次封蓋。
全場嘆息,那是多麼富有創造力的一記空接灌籃啊,就這樣被舒不知這位如擎天一柱般的撲克臉男人無情的毀掉了,咦?那個撲克臉大叔彷彿在笑?這個開心的樣子很不成熟哦,大叔你造么?
(舒不知:你才是大叔!你們全家都是大叔!我年輕著呢,只有17歲~)
更令人意外的情況發生了,球被蓋下后反彈到了洛秋夜的臉上,他那俊俏的五官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重擊打得變了形。
「咔嚓!」「咔嚓!」幾台單反照相機的閃光燈同時亮起,場邊圍坐的攝影記者敬業的記錄下了洛秋夜最窘迫的時刻。
球被洛秋夜的臉磕向場外,明明飛行的很快,但在眾人的眼中卻彷彿很慢。
落地吧,出界吧,這場蕩氣迴腸的比賽至此終於可以結束了……
不!等等!
洛秋夜朝球猛然撲了過去!
他的臉還變形猙獰著,他的腳踝也由於太想發力竟扭曲成恐怖的90度……他沒放棄!
郭無憂和謝琦都坐在底線外,張大了嘴巴望著洛秋夜從頭頂橫著摔了過去。
謝琦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將他拽下來,但還是縮了手,因為一旦洛秋夜在空中碰到球,裁判將會判他場外碰球出界。
郭無憂也縮了手,他被洛秋夜奮不顧身的動作嚇到了,因為越過自己頭頂后,洛秋夜便大頭朝下的猛栽下去,郭無憂很想保護隊友,可同時他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萬一這球能被救回來呢?
就在籃球即將接觸地面的剎那,它的側下方忽然出現了一隻手,那是洛秋夜的手……
用盡全力,洛秋夜將球半摟半擊打向界內!
右側,底角,三分線外,沒有防守人。
「啪!」馮箏接到了球。
「砰!」洛秋夜頭朝下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並砸翻了那幾個剛才還對他拍照的攝影記者。
馮箏的大腦里幾乎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