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怎麼是咱爸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但顧小魚反覆琢磨了一下,越琢磨他所言的這段過往越覺得正是如此。
同樣是在追尋一縷清風,同樣是自反不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難怪一直覺得投緣,他兩好像真的是同一種人。
忽然之間便有些肅然起敬了。
正因為同是「一意孤行」地在這條路上探索,所以才更切身得體味到這條路艱難險阻,困難重重,實在不好走。而對比他的求學路,顯然,江喻白的路比她走得還要艱難。
以前只是欣賞威武挺拔的江警官,但這一刻,顧小魚卻真真切切地開始佩服起江喻白了。
一個人從北到南,從無到有,過程里有多少困難她不知道,但就看此刻他尚能若無其事的談笑風生,就該明白,這一路披荊斬棘,他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止過。
她還在現在猶豫不前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未來。
年紀只差幾歲,但兩人的高度迥乎不同。
這個男人她必須仰望,眼睛要仰望,心卻離得更近了一些。
「那現在呢,你跟你爸媽關係怎麼樣,他們還說你嗎?」顧小魚追問。
「說我幹什麼,爸媽無非是為我著想,我也是為自己著想,殊途同歸,」江喻白道,說到這個,唇角一抿,驀然笑了起來,捏著她臉頰,「畢竟……兒子連討媳婦兒都沒讓他們操心。」
「什麼叫連討媳婦兒都沒讓他們操心……」顧小魚心裡一沉,直覺他話裡有話。
江喻白果然挑眉,悶悶地笑了一聲,一胳膊把顧小魚撈到他大腿上坐著,這才不緊不慢地啟口:「我們那批小孩兒里,我是最早有媳婦兒的。」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穩重,語梢卻微微上揚,顯然是有點得意。
但顧小魚絞盡腦汁也弄不明白他究竟在得意什麼:
江隊長翻年就二十八了,就算他們明年結婚,男方二十八的歲數,擱全國也算不上早婚,這還能是他們那批小孩里的第一個?感情他們一起長大的朋友都是苦行僧?
「警察叔叔我膽子小,你可別騙我。」她笑。
「警察叔叔不騙人,」江隊長正經道,收斂了笑意,驀然嚴肅了幾分,「那幫小子隔三差五就得換女朋友,這麼多年下來就沒一個對象能超過三個月。」
「我們也才三個月,」顧小魚提醒道。
他眉頭一緊,愈發威嚴:「那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
「他們那是女朋友,我這是媳婦兒。」
從一開始就是要扯結婚證的媳婦兒,哪兒能一樣了?
剩下的半句他沒明說,顧小魚一怔,竟然會意了。
一時間竟無言以對,顧小魚保持沉默。他卻是輕哼了一聲,笑著說了下去:「媽說,幸好喻白出去了,不然也得學壞,媳婦兒都找不到……」
只是提到父母的一句戲謔,先前還緊皺的眉頭竟然悄無聲息的鬆開了。一貫嚴肅正經的江警官,這一刻,居然也能笑得像個大孩子。
顧小魚也笑,心裡清楚這只是說說而已。
江隊長這人獨自在外打拚多年,毫無約束卻也沒有亂來絲毫。環境確實重要,但最關鍵的,還得看人。顯然,像江喻白這樣自制力強的,就算丟回原來的環境,也不會變「壞」的。
不過瞧著他這笑容,再琢磨琢磨他的話,她心裡倒是明晰了幾分。如果她猜得沒錯,時至今日,他爸媽該是已體諒了他一意孤行外出讀書工作這事,甚至還因為他的成績引以為豪。
「你每周跟爸媽打幾個電話?」顧小魚想起這事,順口問他。
江喻白沒急著答話,稍稍一怔,垂眸看她,神色忽然間變得有些微妙。
顧小魚一陣心虛,正猶豫是不是被他看穿了問話的寓意,要不要直截了當地問問他跟家裡的關係。他卻已經直誠地回復了:「沒意外兩次。」
兩次。對一個在外打拚的男人來說,能保持每周兩次給爸媽打電話,說明他們家關係確實是和睦的。
顧小魚點頭:「有意外呢?」
江喻白抿唇,抬手摸著她的長發,沉聲啟口:「前天咱爸又打電話來,問我什麼時候帶你回去。他們急著見兒媳婦。」
顧小魚一陣無語。
他爸就他爸,怎麼就成「咱爸」了?江隊長這先入為主的臭毛病還能不能改了?
「……那你怎麼跟『咱爸』說的?」她問。
江喻白抿唇:「天氣暖和了再帶你回去,家裡太冷,別給我媳婦兒凍壞了。」
顧小魚:「……」
她就是想探探他們家的情況,過年回家方便交代給爸媽聽。但這一探,顧小魚突然意識到江家什麼背景都無關緊要。
她基本弄清楚了,江隊長當著爸媽的面都護她短,如果有朝一日會不幸爆發婆媳戰爭,江喻白肯定是站在她這邊的。
顧小魚莫名鬆了口氣,搖了搖他胳膊:「那,再後來呢?」
「再後來?」
「對啊,你只說了你留在蓉城,你還沒說你怎麼從刑警隊調到特警隊了?」
***
有關這件事,自打兩人相識起顧小魚就有所耳聞,但她的了解卻僅限於鳳毛麟角。一直以來隱隱約約的風聲和不知所以的猜疑,當然比不上他親口述說的痛快。
顧小魚想了解他,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了解他。
可她這話一問,江喻白臉上笑意一僵,眸色跟著下沉,忽然之間變得深邃了。
顧小魚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完了,她肯定是提到他的禁忌了。
「……如果不方便不說也可以,我只是好奇,就順便問問。」顧小魚趕緊開口。
江喻白保持沉默,良久之後,方才沉聲道:「沒有,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媳婦兒。」
話是這麼說,緊接其後的卻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江喻白在找煙,手往褲兜里摸,卻沒能尋到解愁的寶貝,於是沉沉舒了口氣,抱著她親了一下。
他道:「南北差異大,剛來蓉城不適應。那時候多虧警校的一個兄弟,叫余盼。畢業之後,他分到特警隊,我在刑警隊。隊裡帶我的老刑警恰好是他爸……在蓉城待了快十二年,一直受他們家幫助。」
「余盼,上次婚禮現場周隊提到過的,余胖子。」江喻白道。
提到這名字,肅然的神色略有動容,但很快,只是一瞬,他便平復了情緒,依舊是威武不屈,頂天立地的江警官。
這名字不是很熟,但顧小魚自然回憶起,在李赫婚禮上,那個可能是他同行的男人提到的「死掉的余胖子」。
「那他現在……」
「胖子死了。打擊報復還是意外,具體的不好說,畢竟死無對證,」江喻白深吸了口氣,以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陳述道,「干我們這行,犧牲難免。」
毫無理由的,顧小魚心頭一緊,忽然之間便不是那麼好受了。
「那年胖子本該從特警隊退下來,但是調配那陣他跟我說,捨不得手下的弟兄,再干兩年,等他們都退了就走。」
再後來顯而易見,他希望干兩年就退隊,可他卻可惜的沒有熬過這兩年,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顧小魚蹙了眉:「那你就是因為這件事……」
「也不全是,」他道,還是那副毫不隱瞞的態度,「胖子的事只是□□,在此之前還有點別的事。」
「二白,你別說了,」顧小魚急了。
到頭來,有關余盼的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個大概,具體的並未多說。就算是他扯了結婚證的媳婦兒,按照規定,案件□□他也不能說。所以事實上沒有人能懂他的感受,除了他自己。
江喻白從一開始就是干刑警的,他早該把生死看淡。但在這件事上他卻能有這種反應,或許是顧小魚多想,但她下意識地覺得,可能余盼的死並不是個單純的意外,而存在一些難言之隱。
這種難言之隱顧小魚並不想知道。
所有的故事若非切身經歷,絕不會有最真實的感觸。所以就算她聽了,她也體味不了。又何必要揭開他的傷疤,讓他疼痛,就為了她聽聞一件根本沒辦法體味的事情呢?
顧小魚不讓他說,所以江喻白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眼裡閃爍著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太複雜了,顧小魚參不透。但卻會察覺,其實這個需要她仰望的男人也並非強悍得刀槍不入,他有血有肉,會傷會痛,只不過這些他都獨自舔舐而已。
顧小魚寧可當個傻子,只要他能快些痊癒。
「……那個周隊,他不是真的關心你,你不要理他。」久之,她喃了一句。
上次就想說,但終究沒能說出口。那時候總是猶豫該不該開口,但現在,她竟然打心底得沒有顧忌。
或許是因為,聽聞這些故事,讓她愈發認為,兩人是一樣的。
不管別人能不能理解,無論出於哪種緣由,顧小魚覺得,江喻白的選擇都很好理解。
古時候為朋友守孝、贍養長輩的例子畢竟不少,更不必說,天策將士滿身忠義,不像藏劍俠者乘興而來乘興而去,可到頭來,他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顧小魚沒覺得他是穿了一身警服,倒覺得他像是穿著一身鎧甲。這一刻他是站在疆場之上,面對著對方千軍萬馬,他也決然不回頭,決然要用一柄□□獨守河山大唐魂。
不是什麼哈士奇,他是一匹真正的東都狼。
「你身邊的人,是不是都攔著不讓你去特警隊?」
「恩。」他不否認。
所以一如她所料,在他們認識之前,就像她此刻背負著朋友們的期待卻固執地要走自己的路一般,他們家二白頂著來自全世界的壓力,默默地在特警隊肩負起他心裡的大唐河山。
不是好像,他們真的是同一種人。
萬千情愫一併在心裡翻滾,顧小魚蹙了眉頭:「二白。」
「恩?」
「你到底……經歷過什麼呀?」
他年紀絕對算不得大,究竟要歷經過什麼,才會成熟至此。顧小魚不敢想,只是提起,身體就像是空出了一塊,撕心裂肺得疼。
江喻白眸色一沉:「我經歷的,但願你永遠不要經歷。」
顧小魚心神一顫。
他淡淡地笑,柔聲啟口,寵溺如初:「不會讓你經歷的,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