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帝師

  送走黃大掌柜,李思淺呆坐著想了好一會兒,吩咐丹桂去請韓嬤嬤過來。


  朱嬤嬤毒害端木大爺的事被揭出來后,韓嬤嬤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整個人一下子就萎頓老邁了,不過對李思淺的態度卻有了大變化,至少能問一答十了。


  小丫頭攙著韓嬤嬤進來,李思淺欠直上身含笑頜首請韓嬤嬤坐了,丹桂遞了茶上來,李思淺關切了幾句才問入正題:「嬤嬤可記得簡家大娘子?」


  「簡家大娘子?噢!記得記得!」韓嬤嬤一個勁兒的點頭,「又漂亮又爽利,姑娘和她最要好,可惜死的早,她死那會兒,姑娘還傷心的大病了一場,唉,嫁衣都綉好了,病了一場,人就沒了。」


  「嬤嬤可還記得母親是怎麼認識的簡家大娘子?」


  「記得,是在姚祭酒家的花會上,那天正好是我侍候姑娘去的,簡大娘子一件半舊織錦緞長襖,夫人也知道,織錦緞最怕舊,一舊就灰頭土臉,偏偏簡大娘子那件半舊織錦緞襖子就不一樣,穿的讓人看上就移不開眼,那才真真叫氣質清華,姑娘就是看中了她那份大氣脫俗,才跟她結交的。」


  「簡大娘子和簡二娘子長的象嗎?」


  「不象,簡大娘子就跟那山崖上的一根蘭草一樣,簡二娘子象花房裡的牡丹,簡二娘子那時候才十三四歲,打扮的又光鮮,真跟朵牡丹花一樣。」


  「噢……」李思淺長長『噢』了一聲,年青的韓家大爺必定是愛牡丹的。


  「母親跟簡大娘子情份如何?」


  「姑娘凡事都極講究,不是誰都能讓姑娘看的入眼的,也就簡大娘子那樣的人品氣度才入得了姑娘的眼,從姑娘進了京城,一直到簡大娘子病故,姑娘跟簡大娘子真比嫡親的姐妹還親,簡大娘子走的時候,姑娘哭的人都快虛脫了,過後大病了一場,足病了大半年才好。」


  「我記得聽蓮生說過一回,母親當年的遺物都封到庫房裡了?」李思淺掉了話題。


  「是,是大爺親看看著人封存的,姑娘性子高潔愛乾淨,大爺知道姑娘的性子,就讓人把姑娘的東西統統收進庫房封存了,省的有人弄髒了姑娘的東西,讓姑娘在九泉之下膩心!」韓嬤嬤狠狠的啐了一口。


  「能不能煩勞嬤嬤一趟,到庫房裡找一找有沒有簡大娘子當年的舊物。」


  「好!」韓嬤嬤一聽李思淺這麼吩咐,眼圈一下子紅了,聲音哽了半天才應了一個好字。


  剛散了早朝,端木蓮生就被小內侍召往宮中,李思清盯著端木蓮生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出了禁中,正要吩咐去端木蓮生府上看看李思淺,王相公身邊的小廝飛奔過來叫住他:「大爺!我們相公請您過去一趟,有要緊的事。」


  李思清忙跟著小廝回到禁中,中書省內王相公處理政務的三間廂房內,王相公一身半舊靛青棉袍,正坐在炕上專程等他。


  「出什麼事了?」見王相公竟專程等著他,李思清愕然之餘,心裡竟浮起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沉靜!」王相公臉一沉,為相者講究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李思清臉上明顯的愕然讓王相公不高興了。


  「在相公面前,又沒有外人,我失態了。」李思清忙恭敬揖手,委婉的替自己解釋了一句。


  「沒有外人更不可放縱,所謂慎獨!」


  「學生受教!」李思清神情一凜,急忙長揖到底受教認錯。


  「嗯,坐吧,以你這樣的年紀,也算不錯了。」王相公神情緩和,抬手示意李思清。


  李思清去了斗蓬,盤膝坐到王相公對面,取了茶碗茶粉,提起剛剛滾開的紅銅小茶壺沖了碗茶湯推到王相公面前。


  王相公捻著鬍鬚,微眯著眼睛看著動作安然舒緩的李思清,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越來越深。


  「好好好!不用幾年,你就能雛鳳清於老鳳聲了!」一句話說完,王相公發出一陣舒暢愉快的大笑聲。


  李思清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有什麼好事能讓先生這麼高興?」


  「極其難得的好事!你我讀書人從不敢想的好事!」


  李思清手裡的茶碗滯了下,差點脫手跌落,不敢想的好事……除了當皇帝這事他沒想過……


  「官家點了你做秦王的先生!」王相公俯身探頭幾乎貼到李思清臉上,咬的字字如刀刻般說道。


  「我?秦王的先生?」李思清這回是真的愕然了,讓他做秦王的先生,那個號稱已經三歲的奶娃娃?

  「怎麼樣?沒敢想過吧?真是沒想到!沒想到啊!」王相公激動的幾乎不能自抑,「官家不愧是一代明君!這一著落得好!君實,你一定要名垂青史,一定要做個能臣、忠臣、名臣,要做我朝第一的名臣!不光我朝,你目光要放遠,你要做前後幾百年、上千年第一的名臣能臣!機遇!這就是機遇!我老了,要不是我老了,這帝師之位,說什麼我也要和你爭一爭!」


  「先生!」李思清急忙跳下炕,掂著腳奔到最近的窗戶前,猛的推開窗戶,探身出去左右看了看,重又關上了窗。


  「我安排人守在外頭了,且放心!」王相公滿意非常的看著警惕的李思清,點著對面示意他坐回來。


  「君實啊,官家點了你做秦王的先生,在我料想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你畢竟太年青,我以為官家會給秦王尋個年高德威之人,可確實,實在沒人比你更合適了!」王相撫著鬍鬚笑容滿面。


  「官家真要廢太子了?」雖說早有預想,李思清還是覺得一陣驚心。


  「既點了你做秦王之師,自然是要廢。」王相公臉上的笑容彷彿盛夏突然轉了嚴冬,艷陽高照卻寒氣逼人。「這先生之位除非你不接,不但不接,還要趕緊病遁,連我也要致仕退避,這樣,許能在太子既位之後,保得你我一家老小一條生路,可是……」


  王相公眯縫著眼睛,拖著著聲音:「這還要看官家肯不肯,太子,不該為帝!你和端木華結了姻親,我那孫女兒嫁了你那寶貝弟弟,太子既位后,怎麼饒得了端木華?既然不饒端木華,你我兩家就站在懸崖邊上。」頓了頓,王相公長長嘆了口氣,「秦妃已經被宋皇后一杯酒毒死了,太子不能比官家,宋后和喬太后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咱們選無可選!」


  「秦王一個剛滿周歲的幼兒,能不能長大尚在兩可,即便能夠長大成人……未來不可預料的事情太多,燕王,先生怎麼想?」李思清想著燕王,就想到端木華,接著想到李思淺。


  若他做了這秦王之師,和擁立燕王的端木華就得站到對面、生死相搏,到那時,阿淺怎麼辦?

  「這就是官家點你做這先生的妙處,」王相公一臉狡黠的撫著鬍鬚,「官家對燕王幾十年心結,除非子嗣斷絕,否則……哪怕太子死了,沒有秦王,官家寧可從燕王的兒子中挑一個儲君,也不願意燕王即了大位,這是燕王第一條不宜為君,第二,燕王性子過於梗直,人望太低,第三,」


  王相公眉頭微擰,「要是我沒看錯的話,燕王不願意為君,那個帝位雖說天下幾乎無人能抵得了誘惑,可不願意坐那位置,不願意執掌萬民的人,我還是見過一兩個的,燕王就是!」


  李思清眼皮垂下,王相公說的那個第三,他三分信七分疑,王相公是已經打定主意要他做這個帝師,親手培養一個他和他心目中的帝王,那他就要先打消他的別心和顧慮,他必定還要讓他去遊說蓮生……若他拿定了主意,也要去遊說蓮生的!

  這先生之位,到底接不接呢?


  「燕王和端木華在南軍多年,卻是端木華為帥,燕王為先鋒,這更讓我日夜憂思,不能釋懷,燕王,其實唯端木華之命是從,若燕王既了位,誰來制衡端木華?我已經垂垂老矣,俞相必定土崩瓦裂,黃相公……呵呵!」王相公用兩聲呵呵表達了對黃相公的不屑。


  「端木華是個武夫,殺伐過重,是良將,卻不是良相,你才是治世的良相!燕王的朝局,我沒法想象,也許是曠古盛世,也許災難深重,朝廷和百姓都賭不起,可若是秦王為帝,卻是清明盛世可待。」


  「若是先生,必定是清明盛世可待,可是我比先生差的太遠太遠,先生對我這樣的期許過重了,我心不安。」李思清只覺得肩頭沉的幾乎直不起腰。


  「你怕什麼?老夫雖說老了,再給你當幾年先鋒還是當得了的!」王相公眉梢飛動,「君實啊,秦王為帝,與天下,與朝臣,與你我,與端木華,與燕王,都是最好的選擇,官家百年後,若能你為相端木華為將,將相齊心,統一天下,太平盛世指日可待!老夫雖說看不到那一天了,可就是想想,這心情都激動的不能自抑!不能自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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