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謝謝您能來看我父親
餘倩雯手裏握著墨鏡,垂頭,目光驚愕地盯著桑美。
她演了一輩子的戲,卻從來沒有苦情心酸至此過。
她更是沒有想到多年後的某天,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成了別家的孝女,在滿堂吊唁客麵前,禮貌而疏離地跪叩她的到來。
這簡直是狗血的諷刺。
桑美垂著頭,麵無表情地三連叩首。
她帶著孝布,語調冷沉,幽幽暗暗,“餘老師,謝謝您能來看我父親,照顧不周,還請見諒。”
安排合理,招呼更是得當,挑不出半絲矛盾。
餘倩雯盯著腳邊的桑美,隻感紮心般的疼。
她原本想要當場說明來意認回女兒,可戚濤就躺在冰棺裏,放在靈堂的正中央。
那種死亡的猝冷感令她不寒而栗,提在嗓子眼的話硬生生被全數咽了回去。
餘倩雯心疼又難受,立刻彎下腰的想要去扶桑美。
然而,她的手還沒碰到桑美的衣角就被躲開了。
餘倩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錯愕。
桑美撐著膝蓋站了起來,她始終沒什麽表情,連看餘倩雯的眼神都透著無法言說的陌生。
“我……”餘倩雯收回手,滿眼熱切地盯著桑美。
桑美漠視著她臉上的情緒,扭頭看著身邊的戚暮生,沉聲說道:“暮生,你去安排一下,別怠慢了餘老師。”
戚暮生看了看桑美,立刻點了點頭,“是。”
戚暮生這些人裏為數不多知道餘倩雯是誰的人,所以其實他此刻的內心是有幾分暴躁的。
他爸屍骨未寒,還沒入棺,餘倩雯就直接闖進他的靈堂,奪走他的女兒。
這多少有些欺人太甚的感覺。
戚暮生目光寒涼的盯著餘倩雯,語氣頗為冰涼,“餘老師,這邊請吧。”
餘倩雯目光懇切地盯著桑美,卻見她在自己麵前禮貌的跪扣著前來吊唁的人,終究是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戚暮生領著餘倩雯往院壩裏走,他指了指院子最角落的八仙桌,沉沉地道:“餘老師,您坐那邊吧。”
戚暮生如今就想要支開餘倩雯,他害怕這女人鬧了戚濤的法事,到時候事情挑出來,李玲玉和奶奶怕是接受不了。
餘倩雯伸長脖子看了眼戚暮生所指的位置,幾乎是院壩最角落的地方,如果不是她此刻站著並且努力的探了頭,那根本就無法看到靈堂裏的人。
她是因桑美而來的,怎麽能忍受連人都見不到。
餘倩雯指了指麵前的位置,“我看這個位置就挺好。”
她快步上去,急不可耐地拉開凳子坐下,“我就坐這裏了。”
戚暮生,“.……”
他瞄了眼站在戚濤冰棺前的家人,心裏百感交集,卻又無能為力。
餘倩雯是來參加追掉會的,總不能明目張膽的趕,戚暮生各種煩躁,心力交瘁,無以複加。
他撓了撓頭,心事重重地往靈堂折返了回去。
餘倩雯就坐在靈堂正對著的那張八仙桌前,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裏麵的桑美。
屋內的人盡興地在守孝,餘倩雯盯著那張因休息不當而略顯疲憊的臉,頓時百爪撓心,說不出的滋味。
她身邊坐著許多的村民,嘈嘈雜雜的聲搞得人情緒更加的糟糕。
餘倩雯將墨鏡帶上,抬頭,目光涼涼的打量著麵前這棟三層的簡易樓房。
戚家的老屋就是農村裏那種用簡單的磚塊與水泥地板搭建的房子,牆上糊著最廉價的石灰。
石灰在攪拌時有些不勻,牆麵上灰灰白白的,凹凸不平,看起來格外低廉簡陋。
窗戶上的鐵欄杆被雨水打濕氧化,如今已是鏽跡斑斑。
這一切對於養尊處優的餘倩雯而言,簡直就是寒酸。
她擰著眉,表情凝重。
貝沙灣,不管從哪裏看,無不貼滿令她厭惡的標簽。
生活條件差,衛生情況同樣不容樂觀。
餘倩雯環視著周圍,墨鏡裏全是透著貝沙灣村民窮苦的模樣。
農村到處是泥路,村民們人人腿上踩著雙被淤泥糊滿早已分不清款式的拖鞋,男人們將褲腿挽起,嘴上叼著廉價的香煙,交談的聲音不分場合的喧嘩,說到激動時忽地偏頭,衝著地麵隨口就是一口痰。
餘倩雯看到地上癱著的黃痰,立刻用手捂住脖子,惡性得差點吐出來。
她忍著內心的惡心,回頭看著靈堂內盡著子女本分給前來吊唁的人磕頭感謝的桑美,心裏難受得無以複加。
她甚至不敢想象,桑美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裏熬過來的。
她以前還是曲相思時,衣服上沾了一點半點雨水都是要換新的,吃食更是挑剔,蔬菜瓜果都必須是最新鮮的,家裏的廚師更換頻率甚至可以高達每月四次。
他們那樣的家庭,用最優渥的生活環境嬌養著孩子,與貝沙灣對比,無疑是天上與地下。
餘倩雯的心裏發酸,各種難受反複疊加。
她害怕自己按耐不住情緒的衝上靈堂拖走桑美,餘倩雯握著拳頭猛地站了起來。
農村都是那種木質的長條凳子,“咚”地仰後倒下,隨即聽見“啊”地一聲尖叫,“哐當”的碎裂聲響了起來。
桑美在靈堂內向來賓磕頭,聽到外麵的動靜立刻蹙起了眉,“外麵出什麽事了?”
靈堂外,立刻圍滿了人。
放眼望去,除了圍著的人,根本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戚暮生一看出事的方向立刻擰眉,臉上的表情都涼了幾分,“我過去看看。”
餘倩雯該不是真的在這時候鬧事了吧?
桑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冷靜地說道:“暮生,你留在這裏。”
“可……”戚暮生哪裏肯,萬一餘倩雯真在他爸的追悼會上帶走他姐可怎麽辦。
“靈堂必須要留人。”桑美拽著他的手,態度毅然,“你是爸的兒子,你必須把這裏守好。”
戚暮生緊蹙著眉頭,目光幽幽地盯著桑美。
李玲玉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快去看看吧,可千萬不要是出什麽大事。”
打從發現戚濤的病情後她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一天,原本就感冒發燒還操勞著戚濤葬禮的各項事宜,李玲玉的體力透支得厲害。
桑美拍了拍戚暮生的肩,這才轉身扶著李玲玉,嗓音低沉而溫和,“媽,你站一天了,現在旁邊坐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她將李玲玉扶在旁邊的凳子上坐著,自己則蹲在她腳邊,輕輕地揉著李玲玉的小腿。
桑美對他們的重視和用心程度,李玲玉都是看在眼裏的。
她對著桑美點了點頭,“你忙你的,媽沒事。”
他們是萬難時站在同一條線上的家人。
桑美安排好靈堂的時,跟著就往外麵追了過去。
“各位鄉親,麻煩讓一讓。”桑美拍了拍擋在麵前的村民。
她好不容易擠進去,就看到眼前雜亂的一幕。
餘倩雯站在那裏,她的腳邊是仰倒的長條木凳,那凳子砸下來時正巧幫忙洗碗的村民路過,被砸了正著。
那村民被砸得痛了,手上抬著的幾百來隻碟子嘩啦啦地倒了出來,碎裂的瓷片飛濺起來,劃破了好多人的腳。
然而肇事者餘倩雯,除了被嚇住以外竟毫發無傷。
桑美匆匆瞄了眼離瓷片最近的人,差不多傷了有五個人的樣子,最嚴重那位被紮到了大腿動脈,如今正鮮血直流,痛得直哀嚎。
桑美擰眉,臉上寫滿了陰沉。
“我……”餘倩雯知道自己闖了禍,有些愧疚的看著桑美。
她才剛開口就被桑美冰冷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桑美用力地握緊著雙拳,震怒地當場要發作,忽然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桑美扭頭,發現是穆瑾言。
穆瑾言看著她,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腕以示安撫。
桑美原本擰緊的眉頭散了開,她別開臉不去瞪餘倩雯。
穆瑾言牽著她的手,禮貌而真誠地看著周圍的村民,大聲地說道:“各位老鄉不好意思,麻煩大家散開一些,留條通道出來,村裏的醫生要給傷患做醫療處理。”
他保持著冷靜,不斷地提醒著村民,“大家散開時多注意腳下,千萬不要再被碎瓷片再給紮了腳。”
貝沙灣的村民很喜歡穆家的這位女婿,他對人謙遜禮貌,看到長輩嘴巴也甜,將戚家的事裏裏外外打理得極為妥善。
聽到穆瑾言的吩咐,大家立刻跟著散開了。
熱心的村民跟著也上前搭把手,先將傷患給移到了通風的位置,便於醫生做緊急處理。
跟著有人主動地拿出了掃帚,開始細致地收拾地上的碎片。
村民拿著掃帚清理地上的殘片,抬頭看著餘倩雯,笑兮兮地說道:“倩雯姐,麻煩你讓一讓。”
村民劉大娘長期跟著老公出海,皮膚被曬得蠟黃,滿口的黃牙。
“咦!”餘倩雯被嚇得直抖肩,蹦躂著跳起來,嗓音裏透著極度的嫌棄。
劉大娘被傷了自尊,臉上有些掛不住。
桑美見狀,立刻握著劉大娘的手,真誠地致謝,“劉大娘,真是謝謝您來幫忙。您的恩情,桑美會銘記於心的 。”
餘倩雯看桑美主動去抓劉大娘那隻烏黑的手,頓時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