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一章 坎欲凶,誰執倚天斷屠龍
屠龍?誰是龍?什麼人會被稱為龍?只有醜陋自私貪婪落後的封建帝王才會自稱為龍。 萬惡的封建社會過去多少年了?現在是萬象更新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新時代!這自然只是本上一句笑話,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實際情況是現在的華夏遍地是真龍。小到一村,大到一國,總有那麼個把人一言九鼎,抽煙要抽九五至尊,辦公室要在九樓五號,家裡老人歸西了要叫駕鶴西遊,挖個坑還要找什麼龍脈寶穴。蓋個縣政府大樓都要山寨個美國白宮。無約束的權利,就是人們心中的龍!是龍的傳人們不滅的虛幻夢縈。作為共和國的開國元勛,太宗身邊第二代領導集體中核心人物之一,也只有李厚生這樣的人物才配讓喬定波這晉省土龍稱之為龍。
一個人感到快樂,原因無他,肯定是願望得到了滿足。一個人不快樂,也不會因為別的,只會是因為願望沒得到滿足。李厚生的願望和喬定波的願望大概差不多。區別在於李厚生的兒子正在東南大展拳腳,貌似未來貴不可言。喬定波的兒子雖身在中樞之地,卻因為前陣子受燕京幫株連,已有被邊緣化的趨向。喬定波的願望沒得到滿足,所以他不快樂。偏偏在這時,李厚生的孫子李虎丘蹦了出來,弄死了他的孫子,然後再弄死他的兒子。喬定波這個年過的更鬱悶了,於是他決定干一票大的,要讓李厚生也不快樂,徹底的!
屠龍計劃由來已久,早在十六年前便開始醞釀。那次晉人喬定波不快樂的原因是他想入常沒爭過荊楚李厚生。當年只是醞釀而已,這幾年才開始在背後鼓搗點小動作,比如幫著李厚生的專職醫生弄個技術了得的小姘什麼,又比如在衛戍區調整部署時安插一兩個貌似無關緊要的人物進去,時過境遷,當年不起眼的人物在有心人的金錢加美女的推動下,如今已是掌控一方局勢的重要人物。所以這個曾經貌似不可能完成的計劃,如今已有了幾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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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言未必都是惑眾的,有的時候可以理解為妖精說的實話,古青鸞就是那隻講實話的妖精。三十歲的女人,站在那兒一絲不掛,no化妝,no整容,渾身上下除了年紀,別的地方都比十八歲的小姑娘還像十八歲,不是妖精是什麼?李虎丘聽信了古青鸞由衷而發的妖言,於是決定暫時先不回家見李厚生。帶著斬龍失敗反得了『火龍依賴症』的古青鸞,一路風流不急不慢掐著喬定波計劃的日子趕到燕京。
天空飛舞著雪花,分不清是正在下的還是從高層建築上被風吹動的。李虎丘坐在奧迪車裡,透過車窗往外看。負責開車的古青鸞指著從火車站的貴賓通道走出來的長須老者說:「那就是霍先生,足智多謀,功夫深不可測。」又補充道:「當然,是相對於我而言。」虎丘的目光透過飄舞的雪霧觀察了一會兒,收回目光,調笑道:「你其實未必比他差,區別無非是他練的是把人打死的本事,而你學的是讓人樂死的功夫,你打不過他,他也不敢陪你樂一樂。」古青鸞道:「我今後只想陪你一個人樂。」這女人有百變氣質,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低沉性感,豐腴的紅唇微張欲合,端的是風情萬種。
李虎丘暗笑她是偶像派的演技,指著窗外風雪中站在車旁的霍先生,問道:「喬定波也要來嗎?」古青鸞一愣,問:「你怎麼知道的?」女人的智商和酒量是隨著身邊男人變化而變化的,身邊是帥哥燕青,女人沾酒便醉難得糊塗,換成了黑旋風,立馬兒千杯不醉,精明厲害的反把鐵牛灌的爛醉如泥。這女人在叫李師師。現在裝傻的是古青鸞。虎丘只做不知,含笑解釋道:「能讓霍先生站在車外等候的人,除了喬老還會有誰?」
喬定波在四名年輕人的簇擁下出來,霍先生過去等他上了車,才跟著上車。雪佛蘭商務吉普車沖入白茫茫的雪霧。古青鸞迅速發動車,打算跟上去。李虎丘說不必了。古青鸞說,您不是說李老身邊有五個專職醫生嗎?具體是哪一個只有霍先生知道。李虎丘說,如果在燕京,盯梢這麼簡單的活兒也需要我來干,那我這大龍頭趁早還是別幹了。二十分鐘后,虎丘的電話響了,王茂來電,喬定波住進了京郊翠松園二十八軍招待所。
古青鸞問虎丘:「現在做什麼去?」李虎丘打了個哈欠道:「睡覺。」古青鸞頓時一喜。虎丘笑道:「不是跟你睡,有人要離開華夏了,我得去送別,不然怕日後大的小的都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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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燕京剛下過一場大雪,銀裝素裹寒意森森。酒店的房間里暖意融融,聶摩柯留戀的目光望著窗外白雪皚皚的景觀,幽幽嘆道:「您是打定主意,咱們就這樣作壁上觀?」
長的跟銀娃娃似的,穿的卻像二十年代的土財主的聶嘯林端起一碗剛涼下來的葯湯,遞給聶摩柯,道:「這安胎藥是保生堂抓回來的秘方,你現在的任務就是給老子生個白胖胖能繼承家業的重孫,至於李家的事情輪不上咱們操心。」
聶摩柯接過葯碗喝了一大口,黛眉一蹙,好苦。問道:「您覺得誰能贏?」
「咱們拒絕讓松坡參與此事,就是為了保持目前左右都若即若離的態勢。」聶嘯林的目光刺透燕京天空飄舞的雪霧,直達遠方的紅牆大院,似在自語:「都喜歡說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誰不喜歡會當絕頂一覽眾山小?常言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二龍相爭會如何?」
「都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替喬定波問了一卜,得了個坎。坎卦為水,主窮凶大險,所求之事好比一輪明月照水中,只見影兒不見蹤,土龍入水下去取,摸來摸去一場空。接著我又替李厚生問了一卜,竟也得了個坎,這個坎落到李厚生頭上卻是蒼龍躍淵如魚得水,上上大吉之卦,所以你誰也不必惦記,只管老老實實的回南洋就好。」
聶摩柯嘟起小嘴,把手中藥碗向後一丟,任性的:「我不走!」
聶嘯林身形一晃已接在手中,葯碗在空中一抄竟將灑出的葯汁盡數收回碗中,板起臉道:「喝下去!」聶摩柯把頭轉向另一邊不理他,老魔君佯怒無效端著碗一臉無奈。女人一旦動了情,就不大看重理了。老魔君嘆口氣,又把葯遞到頭上已長出一寸青絲的小孫女面前。道:「別任性,又不是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了,這場遊戲不適合咱們玩,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把葯喝了,再最後跟他道個別,然後安心回南洋養胎,爺爺留在這邊了卻最後一筆賬就回去。」
聶摩柯不甘心,問道:「您不是很看好李援朝嗎?李家若贏了,我相信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聶嘯林道:「我現在仍然看好李援朝的未來,世人都說李援朝有今天離不開他老子李厚生,這話沒錯,但並不完全,我敢斷言,就算李厚生這次在劫難逃,整個李家所代表的利益團體也不會因他離去而分崩離析。」
「啊!」摩柯聽出祖父語氣中的隱意似在說李厚生命不久矣,不由吃了一驚,問道:「您剛剛不是還說李厚生是蒼龍出淵勝券在握嗎?」
「再強大的人也會有一個無法戰勝的對手,那就是時間!」聶嘯林喟然一嘆,卻不知這一聲嘆息是為了李厚生還是他自己。繼續道:「蒼龍遲暮,縱然敵人不能戰勝他,他卻也抵禦不過時間的侵蝕。」
李厚生的身體狀況董兆豐早做過定論,聶嘯林的武道境界已至神級,眼光精準猶勝董兆豐一籌。生老病死,人力窮盡,這是無可抗拒的自然規律,聶摩柯想到這些不禁也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門口腳步聲入耳,謝松坡引著李虎丘推門而入。聶嘯林識趣的說松坡跟我去下盤棋。房間里只剩下虎丘和摩柯。
「這就要走了?」李虎丘看著聶摩柯頭頂青絲,感覺自己似乎又造孽了。
「不走留下幹嘛?看你左擁右抱合家歡?」聶摩柯語氣酸溜溜的,回眸時卻忽然一笑,「怎麼樣?我留頭髮的樣子還可以?」
李虎丘不記得見她笑的這麼恬淡嫵媚過,吃驚一艷,贊道:「嗯,特有范兒。」聶摩柯道:「頭髮長了,孩子也生出來了,到時候把照片寄給你看。」李虎丘道:「到時候打個電話過來,我去看你生。」聶摩柯看著他,深情的:「別胡亂承諾做不到的事情,我容易當真。」李虎丘認真的:「我從來不胡亂承諾任何事,我會記得答應過你的每件事。」
「聽說你闖大禍了?」聶摩柯站久了,腿有點酸。走到床邊躺了下去,「過來幫我揉兩下,醫生說我的反應有點大,才兩個月,吃什麼吐什麼,爺爺還說我體力好,站這一會兒就覺得腿酸酸的。」
虎丘走過去,坐在床頭,把她的白生生藕段兒似的小腿抱在懷中,按著古青鸞為他服務的手法輕輕捏了幾下。摩柯道:「好舒服。」奇道:咦?你跟誰學的按摩手法?虎丘一樂,得意道:「怎麼樣?感覺還不錯?」聶摩柯點點頭,嗯,感覺皮膚下熱乎乎的。李虎丘嘿的一笑,道:「公路上那件事是喬寶山和他兒子主使的。」聶摩柯道:「我沒想到你會把事情做這麼絕,一點餘地都沒留,爺爺跟我打賭說你一定會殺人,我還不相信呢。」李虎丘笑道:「我其實沒你想象的那麼狡猾。」
摩柯被按舒服了,索性趴到床上,從包里摸出一瓶精油,遞給虎丘,笑嘻嘻道:「手法不錯,這個會推不?」虎丘接到手中,輕車熟路的掀起摩柯的衣服,滴了幾滴在溫暖素白的玉背上,不自覺的模仿起古青鸞的動作,才三兩下就讓摩柯發出小貓兒似的舒服之極時才會發出的聲音。驚詫不已:「你這手法也太厲害了。」虎丘停下手問,是不是不舒服?摩柯閉著眼似呢喃的說道:「還是不要按了,再按下去我怕會上癮,到了南洋哪裡去找跟你同樣手法的按摩師?」紅蓮庵一系的按摩手法就是針對女性的身體特徵鑽研出來的,具有極佳的安神活血的效果。虎丘見摩柯露出睡意,便道:「你先睡一覺。」摩柯閉上眼,呼吸漸漸舒緩,平穩睡去,虎丘就這樣靜靜安坐守候。
暮色降臨時,摩柯忽然醒來,振奮精神坐起身子搖頭道:「不睡了,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呢。」虎丘一直守護在側,溫柔的說:「你說,我聽著呢。」摩柯看著他,心底莫名的感動,爺爺之前交代不讓說的話已到了喉嚨邊,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還是說出來:「有人要對你們家不利!」李虎丘似不在意,笑問:「誰?」摩柯道:「喬定波派人來請松坡幫手圖謀大事,爺爺用了點小手段,讓那人說了實話,他們的目標是你爺爺。」
李虎丘頓生出罪孽深重難以消受之感,嘆道:「你叫我來就是為了告訴這件事的是嗎?」
「還想再看你一眼。」摩柯心頭充滿了離別的愁緒,點點頭,幽幽道:「當日我曾說要渡你脫苦海,不但沒能得手,反而被你偷了去一顆禪心。」深吸了一口氣,手按腹部面現甜蜜欣喜之色,道:「早就知道沒有結果,一開始只想貪一時之歡,也是為了成全爺爺的夙願,哪知道竟會被你在心中種下情根,晉省結伴那一個月,我會永遠記在心裡。」
聶嘯林和謝松坡推門入內,後者手上拎著行李,聶嘯林道:「再不走就要誤航班了。」摩柯擁住虎丘長吻,深情凝視道:「李虎丘,深宵寒重,願你多多保重,到那天我等你來。」李虎丘問:「到那天我去哪找你?」摩柯看了一眼乃祖,聶嘯林道:「答案早在玲瓏浮屠中!」虎丘吃了一驚,疑惑的看著摩柯。聶嘯林道:「現在還沒到時候,等時機成熟了自會讓你知道其中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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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丘懷揣著疑問送別聶摩柯,謀門從聶嘯林醒來的一刻,似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軌道上。聶嘯林說答案早在玲瓏浮屠中,難道這尊玲瓏浮屠不是金師傅尋找的那一尊?答案會是什麼呢?
古青鸞問:「接下來去哪?」
「接下來的事情不適合你繼續跟著。」賊王說這話的時候笑眯眯的,但古青鸞卻從他的眼底里捕捉到了徹骨的寒意。接著她便看見一輛吉普車停在面前。駕駛者是個英俊冷酷的年輕人,李虎丘走下車,回身在她唇上一吻,和聲道:「回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去,今晚之後不會有人再想試圖控制你。」她目送男人上了吉普車,竟沒有勇氣將心中的話訴諸出口。直到吉普車消失在視線里,心頭的壓抑感才隨之消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古青鸞唱了一輩子。
燕東陽問李虎丘打算怎麼干?李虎丘反問:「你覺得我殺喬寶山父子對不對?」燕東陽點點頭。李虎丘又問:「你覺得一個培養出喬寶山父子這種人的家族會培養出一個能讓陸長鵬瞑目的領導人嗎?」燕東陽搖搖頭。李虎丘道:「這裡是京城,大開殺戒不妥,而且喬定波雖是野心家,但在民族危亡時他也曾拋頭顱灑熱血,此人可恨但也有可敬之處,所以我打算砍掉他的爪牙,打掉他的野心,讓他和喬家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燕東陽想了想,說道:「虎哥怎麼說我就怎麼干!」轉而又道:「這樣一來,咱們可算是等於把天給捅漏了。」李虎丘道:「已經捅漏了,無非是把口子在扯大點兒,事情鬧得越大才好,給這狗日的世道提個醒,這世界不只有蠅營狗苟爭名奪利的人,還有丹心似鐵一怒拔劍的漢子,就像你的老班長陸長鵬那樣。」
眼望車窗外,燈火闌珊。忽想起童年時光,初到哈城那年的某一天,也是這般寒冷的夜,他踩著厚厚的積雪和一群缺胳膊斷腿兒的小夥伴結束了一天的煎熬,漫無希望的走在寒夜中,路過道外區委樓時,他們被一群中學生模樣的少年攔住,毫無理由的挨了一頓毒打,還被搶走了一天的收穫。回到賊窩,等待他們的卻是郝瘸子森冷的眼神和無情的皮鞭。那一晚,深宵寒重卻寒不過他們的心。那一晚,他們趴在破被窩裡湊在一起相互取暖時商量的話題是如何報復,報復郝瘸子,報復那些區委幹部的子弟,報復這狗日的世道!
現在他已懂得這世道早已如此,根本不值得去報復。官宦子弟更不是個個都是人人得而誅之。最想弄死的郝瘸子也已經死了。他早已不再為報復而活。但那一夜的寒卻始終在他心中深藏,這不是與謀門爭霸於江湖,敗了還可以捲土重來。成王敗寇的遊戲沒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如果他敗了,他的後代會不會也要經歷跟他一樣的寒夜?
京郊翠松園,二十八軍招待所。
喬定波和到場的每個人親切握手,這些人都是他多年前在京城任職時播下的種,現在一個個都在暗中澆水施肥下茁壯成長為可用之才。這其中有警衛團的軍官,有衛戍區負責協調京師護衛的作戰參謀,有手握強兵鎮守京師的將軍,有醫道高深出入紅牆如履平地的醫療專家組成員。更有他最倚重的霍先生,這個從戰爭年代便跟隨他,幾十年如一日不曾或離的忠僕義從。
深諳游擊戰術的喬定波非常明白兵貴精用在奇的道理。只要支點合適,槓桿好用,小人物也可以撬動大世界。這些人組合到一起便是一把屠龍寶刀。喬定波看著這些人,忽然心生悔意。他在想自己為何早不拿起這把屠龍刀?他後悔自己為何不在政治生涯結束前不拼一拼?這些念頭促使他的決心更加堅定。現在屠龍的刀已在手,龍就在不遠處的城廓中,只等時機到來,他便要揮動這把刀,讓舉世震驚。
大廳的門忽然從外面被打開,灌進來的風雪將一個年輕人送進來。他說:「我是李虎丘,今晚我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