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O章 荊勛作師,夫何長?
蕭老將軍很高興。兒女們都知道老爺子本來不高興的,甚至喜宴開始那會兒還窩在後邊打盹兒,但是現在老爺子興緻極高。兒女們覺得是因為老首長的到來,或者是因為老首長收了小雁兒做孫女。事實上老爺子有自己高興的理由。
他是一員退休的老將,除了軍界,他在地方和中央都沒多大影響力。社會在變革,兒孫們的心思也在變,他知道自己能幫助他們的地方越來越少。他已經風燭殘年,想繼續守護這個家卻已有心無力,甚至連兒女們都不再似從前那般事事先向他詢問。他還知道他們還年輕,不甘心一輩子留在軍隊。他相信老首長沒有忘記他,也明了只要自己開口,老首長一定會儘力滿足他的要求,但他卻寧願放任女兒們操縱孫女的婚姻大事,去跟高家結盟,也不願去求老首長。他是個驕傲的軍人,他知道自己得到一點一滴都是血汗和勇氣換來的,而不是祈求來的。所以,他維繫了自己在老首長面前的驕傲,卻不能阻止兒女們為各自前程打算。但現在不一樣了,老首長主動來求他了,甚至為此拿出了老總的贈槍,而需要他做的僅僅是允許孫女自由戀愛。不用求人,不用委屈孩子,這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所以老爺子很高興。
不只是老爺子高興,他的兒女們同樣很高興。他們都知道老首長的兒子目前在給趙繼東副總理做副手,更知道中央已有風潮,下屆人大會之後,趙繼東將鐵定成為下任總理。這種事情一旦形成風潮,定是中央已經定下調子,有意放出風來,觀察下邊反應的。在華夏,這風潮往往意味著已成事實。趙繼東上位入常,他年輕的正部級副手距離那個核心圈還會遠嗎?高一凡前途無量,但能否直上青雲卻還屬未知數。李援朝同樣前途無量,但他的未來卻是已知的。老首長認了小雁兒做孫女,便等於在為兒子拉軍界的盟友,這不是他們主動祈求的結果,而是老首長主動伸出手來,其中的含義要遠遠勝過他們用熱臉去貼高家的冷屁股。
蕭老將軍滿頭白髮,身子微胖,臉上紅光滿面,講起話來聲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他站在台上腰板挺拔,彷彿還是那個沙場上面對千軍萬馬指揮若定的悍將。老兵不死,脊樑不彎。
「首先要感謝今天到場的老的,年輕的戰友們,還要多謝軍界之外的老朋友和小朋友們,謝謝你們今天到場給我慶祝生日。今天我八十歲了,很高興活了這麼大歲數,說實話,年輕那會兒根本沒敢想過會活這麼久,那時候咱是匪,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只想著活一天算一天,後來跟著太祖鬧革命,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一鬧就是幾十年,打仗時曾在死人堆里睡過覺,眼瞅著一個個戰友閉上眼后再沒有睜開,當時就想,有一天革命勝利了,咱又僥倖沒死,一準兒生他娘的一大幫娃,什麼都不幹,全都去當兵。哈哈」台下有身著上將服飾的老者介面道:「老師長,你那會兒不是說要給咱的老部隊生一個排嗎?怎麼才生了一個班?哈哈」
「去你的,小王八羔子,敢他娘笑話老子,老子八十了也能揍你!哈哈」那位老將是軍委幾大常委之一,當屬廳內級別職務最高者,也已是白髮蒼蒼的人物,被罵做小王八羔子卻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跟著老爺子一起哈哈大笑。廳中眾人心中暗暗吃驚於老爺子餘威猶存的同時亦不禁為這幾十年不變的戰友情動容,皆露出笑意。只聽台上老爺子話鋒一轉:「人老了,總喜歡回憶過去,這一退休便也只剩下回憶,跟你們說這些不是為了炫耀當年如何如何,而是希望你們能明白咱們這天下得來的不易,你們的父輩們都曾為這一天從死人堆里爬出來,老的打天下,小的坐天下,打天下易,坐天下難!老的能打下個偌大華夏,你們這些小的能坐住嗎?太祖說過,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衷心的希望你們能坐住坐穩,沉不住氣的時候想一想這天下得來的不容易,想坐住更不容易,一想到這些你們就能安份了,就知道什麼是能得到的,什麼是該得到的!」話至此已變了味道,老人們在頻頻點頭,反觀大廳里的年輕人,性子急躁的已經面露不耐之色,更有甚者如喬雲飛之輩竟已別過頭去對著高雨澤竊竊私語。
忽聽一陣掌聲傳來,眾人皆是一愣,循聲望去,正是之前很是出位的無名少年李虎丘在帶頭鼓掌。大家出於禮貌也跟著拍了兩下巴掌,掌聲稀稀落落,反而不如不鼓。
蕭堂站在台上將下邊的情形盡收眼底,年輕人們的反應不出他意料之外,他講到後來,除了自家的孩子不敢稍露不滿外,便只有跟孫女要好的三個漂亮女娃還保持著微笑認真傾聽,余者有面無表情的,有目光不離四個女孩神遊物外的,有關注手中酒杯頭也不抬藉此逃避的。李虎丘帶頭鼓掌,頓時引起了他的注目,待掌聲響過,他沖李虎丘一招手,問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
「爺爺好,我叫李虎丘,是落雁的朋友。」
「哦?」蕭老將軍不禁往前湊了湊,仔細打量起眼前少年,只見這年輕人眼角眉梢之處果然頗有幾分老首長的飛揚之氣,想到他身為老首長的孫子,堪稱這大廳里當之無愧的頭號紈絝,卻這般懂禮敬老,不禁暗自點頭,這小子還行。道:「小雁兒的朋友?你喜歡我的寶貝孫女?」
一言出口,舉坐皆驚!受邀而來的嘉賓們早已聽到消息,這場老將軍的八十壽誕,其實是為蕭家孫女跟高一凡的兒子見面才特意操辦的。壽宴開始前,高雨澤和蕭落雁聯袂走進大廳更為這消息提供了佐證。現在,這位在軍界依然有很大影響力的老爺子居然當眾問那無名少年是否喜歡蕭落雁。這算什麼意思?如果那少年說喜歡,他又會如何?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李虎丘,等著看他的反應,聽他的回答。高雨澤眼睛瞪的多大,面色漲的通紅,已經到了發作的邊緣。就在這時一名中年人走到他身邊,悄聲在他耳邊提醒道:「別忘了你爸爸交代你的事情,就算不能結交,至少不能成為敵人,張副主席被這老東西稱為小王八羔子都沒生氣,你有什麼下不來台的?」這中年人是高雨澤的親叔叔,名喚高一鶴,在高家素來被稱為智多星,因為年紀跟高雨澤相距不遠,因此二人之間雖差著輩分,走的卻很近。高雨澤對他很欽服,聞聽此言后,果然漸漸冷靜下來,卻也忍不住用冷颼颼的目光看向李虎丘。
李虎丘張口結舌,看一眼似嬌嗔欲怒,又似薄嗔實喜,正用水汪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蕭落雁。再環顧左右,看看蕭家的三姑三叔以及那位準老丈人蕭朝貴。無一例外的,都在注視著他。那些目光里疑惑者有之,虛張聲勢故作怒色者有之,徵詢探查者也有之。在這些目光的注視下,即便是久歷江湖身經百戰,神經比鋼絲還結實的華夏賊王也忍不住汗流浹背。
「是的,我喜歡她!不管我是孤兒李虎丘還是某人的兒子,為了她我願意做任何改變!」
李虎丘一言出口,何問魚明顯感到手心裡攥緊的小拳頭兒瞬間鬆開,身邊的小丫頭明顯鬆了一口氣。她知道這個嘴上說著要甩開包袱追求理想的小丫頭還是在乎那個男孩子的。
「你憑什麼喜歡她?」蕭堂猛然一瞪眼,沙場百戰的氣勢讓他看上去宛如年老的雄獅在瞪著企圖挑戰他王位佔有他女兒的年輕雄獅。他雖然沒練過武道,卻有強大的精神意志。這股氣勢既有戰場上積累下的凶氣,又有久居上位者攢下的霸氣。一般的年輕人在這等目光的注視下,絕難與之對視。
李虎丘平靜的看著那雙巨目,忽然笑了。他是絕頂宗師,老爺子虛張聲勢的舉動雖然很氣勢,但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速度卻不能幫他一起作假。李虎丘很容易就判斷出這是一個試探。看意思落雁的爺爺並不反對他們倆的事情。
「我有一家古玩店,賺的錢足夠養活她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她,最重要是她也如我愛她一般愛我,如果愛她跟她在一起還需要其他條件,我想我也能滿足,但我不喜歡那樣的方式。」李虎丘平靜的語氣里壓抑著巨大的情感。從容的態度卻代表了強大的自信。蕭堂知道他自信何來,而蕭落雁卻最能體會他壓抑的情感。她用波光粼粼的大眼睛看著他,又轉回頭看台上的爺爺。後者微微點頭,用鼓勵的目光看著她,像是在對她說,爺爺知道你們相互喜歡,去,這就是爺爺希望你得到的。
蕭落雁又看向父親,蕭朝貴眼中似有水光,卻一皺眉,別過臉去看向別處。有點態度不明。
何問魚悄悄鬆開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謝撫雲則乾脆的把她一把攬過來,推過去,笑道:「跟我們把這小子吹的跟花朵兒似的,這下我們算領教了,你還矯情什麼啊?」
蕭落雁終於還是沒有走向李虎丘,而是轉回頭在何問魚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然後拉著謝撫雲和馬春暖逃似的跑向後邊。三女妖嬈的背影吸引的眾少年一直將她們目送至後門。
李虎丘舉步要追過去,卻被何問魚伸手攔住,剛要對他說什麼,忽見一旁蕭朝貴走過來,看意思是有話要對李虎丘說。她便沒做聲,向那邊一指,意思是想追人也得你那位準泰山大人跟你說完話的。
「小夥子,到那邊去,跟我聊幾句。」蕭朝貴一指大廳旁邊的休息間。
李虎丘那顆可以為一把飛刀提供遠勝子彈速度所需力道的心臟,在這瞬間幾乎緊張的停跳。注意到蕭朝貴面色很溫和,賊王暗自鬆口氣,知道這一關是必須過的。點點頭,道了聲是。隨蕭朝貴去了休息間。
算上娘胎里的十個月,李虎丘已活了十九年,這十九年裡,他至少有十五年是靠自己活過來的。他的心早如精心雕琢過的翡翠美玉一般,被世情人心磨礪的通透光滑堅硬無比。自從他與蕭落雁結識到相愛,早想到過二人之間這點事兒不會得到蕭家長輩的祝福。他從未信過這世界上有人人平等的國度,深知門第之見從古至今都是棒打鴛鴦的利器。華夏號稱社會主義,在李虎丘眼中社會的意思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所謂的人人平等只存在於每個人的精神烏托邦中。如果李虎丘真的只是個孤兒,他跟蕭落雁之間就永遠會有一根大棒子等著將他們打散。他自信他們的感情是真摯的,料想蕭落雁態度的變化更多的來自於家庭的壓力。所以來這裡之前李虎丘專程去見了李厚生,把自己跟蕭落雁的事情說了一遍。
李厚生當時的反應有點奇怪,先是愣了片刻,接著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彷彿遇到了生平最得意事一般,笑的極為自豪。「哈哈哈,蕭鬍子,你這個傻人有傻福的老傢伙,老子耿耿於懷五十多年的事情這回可有人替老子出氣啦!」不等李虎丘問他為何發笑,轉而又問:「蕭家的丫頭漂亮?」李虎丘撓撓後腦勺,有些摸不清頭腦,搞不清這老頭的反應為何這麼怪異,只得愣愣的點點頭。接著李厚生又問了一個更讓他吃驚的問題。「你們兩個住在一起沒有?」李虎丘再次點頭后,李厚生又一次哈哈大笑,這次笑罷卻沒說什麼,只一臉雀躍的吩咐秘準備紙筆。刷刷刷寫了一封信,告訴李虎丘拿著這封信,誰敢阻攔你追蕭家丫頭,你就把信給他看。
休息間門口,李虎丘稍微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懷中的信封,心中稍稍安定。雖然蕭落雁的爺爺已經明確支持他們在一起,但屋裡的人畢竟是蕭落雁的親爹,得不到他的祝福,這件事只怕還得好事多磨。
推門而入,蕭朝貴坐在椅子上,一指對面的小凳子,道:「坐!」李虎丘規規矩矩坐在凳子上,聯想起派出所的審訊室。
「你叫李虎丘?」蕭朝貴嚴肅的多此一問,彷彿剛才他不在大廳里似的。
「嗯。」李虎丘規規矩矩回答,只當作蕭朝貴剛才不在。
「你是做古董生意的?」蕭朝貴照舊問了句廢話。李虎丘則繼續規規矩矩的重複了剛才的回答。「嗯。」
「你覺得你們在一起合適嗎?我是說你小小年紀不讀卻去做生意,而她卻是燕大的高材生,你們在一起有共同語言嗎?」
李虎丘微笑道:「我們認識一年多了,多數時候她喜歡聽我說,不上學不等於不讀。」
蕭朝貴點點頭,未做置評,繼續問道:「她從小嬌生慣養早養成了一身壞習慣,花錢大手大腳,家務活半點也不會,跟人講話特喜歡抬杠,別人說東她偏愛說西」
「我們倆都只有十九歲,您不覺得現在談這個有點早?」李虎丘想著此時大約已經走出飯店的蕭落雁,不禁有點著急。顧不得敬畏,不客氣的打斷了蕭朝貴的話。
「你沒做過長遠打算?或者說你對她沒信心?你不了解她是一個認準了一輩子都不會變的孩子?又或者你對自己沒信心?」又道:「我的女兒我最了解,她實際上遠比外表和年齡顯示的成熟。」蕭朝貴沒介意李虎丘打斷他的話,而是迅速抓住李虎丘問題中的弱點,連珠炮似的問了好幾句。
李虎丘瞠目結舌,沒想到隨口說的一句話會被准泰山大人聯想出這麼多問題來。還問的句句在理。他稍作思索,答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更不存在完美的愛情,未來會怎樣誰也說不清,天長地久只有通過時間才能論證,我只知道現在她喜歡我,而我也喜歡她,我們在一起只有歡樂,她喜歡抬杠我就陪著她一起抬,她興緻高的時候我就多抬兩句,她不開心的時候我就讓她贏,她雖然愛花錢卻從不亂花,我了解她所以相信她,永遠不會跟她在這件事上跟她計較,不怕您笑我狂妄,她花銷的那點錢我還是賺的到地,至於她不會做家務,誰規定了一定要女孩子做家務?至少在我眼中,她就不應該是那種被困在家裡做家務的女孩,所以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蕭朝貴超級滿意,如果李虎丘立即跟他信誓旦旦的說什麼要一輩子兩輩子對蕭落雁好,那他反而會對李虎丘不放心。李虎丘說的話證明了一件事,這個小子真的很在乎小雁兒,他說的那些話,只有真正懂得女兒的人才會說的出。現在就要看他能否做得到了。
蕭朝貴問道:「未來你們會遇上很多問題,我需要你在面對這些問題時都能成為她的守護者,不管是經濟方面的,還是在親族面前讓她永遠不會自卑尷尬,這些愛情給不了的東西,你拿什麼做保證?」
這就是父親,這些問題光耍嘴皮子別指望人家相信自己。李虎丘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遞給蕭朝貴,淡淡道:「您看了這封信就會相信,我真的很有能力照顧她!」
蕭朝貴困惑的接過封皮無字的信封,抽出其中的信,打開后看罷多時,猛然抬頭怒目圓睜,喝問道:「這封信是誰寫的?」
ps:五千多字章節,再一次挑戰自身和正太娘的極限,身心俱傷求各種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