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鹵牛肉
那是他人生中頭一次進夥房，康府沒有遭難的時候，他是金尊玉貴的小公子，哪裏有他下廚房的道理？就連身上沾著油煙味兒的下人都是不敢近他的身子的，生怕熏壞了小公子，後來康府敗落了，又有康如眉這個長姐頂上去，照顧著他這個幼弟，從一開始的手藝稀鬆平常、隻求飯菜能熟，到後來的廚藝了得、色香味俱全，康如眉一直把他照顧得很好，他也沒有下廚的機會，其實有幾回，他是要去給康如眉打下手幫忙的，可是卻都被康如眉給攆了出來。
康如眉嘴上不耐煩著，說讓他別添亂，但是康如鬆知道，長姐這是心疼他呢，他心裏又酸又暖，他雖然沒了爹娘也再不是什麽勞什子的貴公子，但是他還有長姐啊，最疼他的長姐啊。
他聽話地沒有堅持要進廚房添亂，而是搬個凳子，乖乖坐在庭院裏涼亭裏，等著開飯。
他們平時就三個人吃飯，實在沒必要再費勁去收拾膳房裏頭偌大的八仙桌，尤其是天熱的時候，膳房裏頭即便兩麵通風，卻還是熱的難受，從前不覺得熱，那是因為那時候家裏在暑熱的時候會用地窖裏頭儲著的冰，而康如鬆這位康府的小公子以及康如眉這位穆府大小姐，所到之處，就根本不會缺冰，而那個時候，他們也根本不會感受到夏日炎炎。
後來，康府敗落了，雖然康府的院子還在，可是康如眉姐弟兩人卻哪裏還能繼續過著從前的日子？
康如鬆第一次感受到了夏日炎炎，康如眉也覺得在房中吃飯太悶熱，所以幹脆就把用餐地點改成庭院裏頭的涼亭，夏日黃昏，雖有餘熱，可涼亭已經是康府最涼快的地方了。
康如鬆就乖乖地坐在涼亭裏頭等著長姐從煙熏火燎裏頭端出一道道熱氣騰騰的飯菜，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長姐身上始終帶著油煙味兒了，到了夏日，這味道就會更濃，康如眉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衣服換得格外勤，隻是家中沒了熏香，不管怎麽漿洗，衣裳上頭的油煙味兒就始終揮之不去，康如眉因此十分悵然。
不過康如鬆卻並不覺得油煙味兒難聞，那是長姐養活他的勳章，是他這輩子都留戀懷念的味道。
……
康如眉走了，再也沒有人手拿鍋鏟攔在夥房門口，瞪著眼讓他別進來添亂，皎皎月光照的一地銀白，他一步步朝著夥房走去，平日總是充斥著鍋碗瓢盆洗刷聲音、還有煙熏火燎味道、康家最熱鬧的所在，如今靜的嚇人，黑黢黢的一間小屋子，似是一個張開大嘴等著他自己走進去的怪獸，隻要他一走進，就會被黑暗被寂寥吞噬。
康如鬆站在夥房門前，愣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掙紮，到底要不要走進這個怪獸的大嘴，可是腹中饑火中燒，逼著他到底還是一步步走向那怪獸大張的嘴巴。
他摸黑進了夥房，點燃了窗台上的蠟燭，原本黑漆漆的房中，頓時變得亮堂起來，暈黃的燭光，讓他不由得鬆了口氣兒，他又點了幾根，讓夥房變得燈火通明，然後，他下意識地行至靠牆的碗櫥麵前，打開了碗櫥，裏麵除了齊齊整整擺著的碗筷，再無別的。
康如鬆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後開始費勁地辨識著幾個套缸裏頭的糧食，這肯定是康如眉臨走之前給他裝滿的，隻是他這個少爺卻是個五穀不分的，他站在套缸麵前，愣了好一會兒，泄氣得要命。
沒有了康如眉，他根本就不會做飯，他甚至連這幾樣糧食叫什麽都說不上來，更別說是將它們變成可口的飯菜了。
可是那也得硬著頭皮上啊，難不成還真守著這麽多的糧食給餓死不成？
他咬了咬牙，打定主意，就從現在開始學習做飯，他不能讓康如眉擔心，他必須照顧好自己，也必須好好兒活著，他還有好多重要的事兒要去做呢。
打定主意，他想著應該先去洗鍋，然後就走到鍋台麵前，伸手掀開了鍋蓋，待看清楚鍋裏麵擱著的飯菜之後，他頓時熱淚盈眶。
……
“最拿手的是鹵牛肉，那時候長身體，成天都惦記著吃肉，手頭上的銀子幾乎都貢獻給了肉攤兒了。”康如鬆含笑道，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柔和，眉眼處的笑意同樣柔和得很。
他很放鬆，他不設防。
佟挽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康如鬆從前在她麵前不是這樣的，他雖然始終臉上掛著和善的笑意，但是佟挽秋知道，他實則是個十分嚴肅的人，他並不能輕易地在人前做到真正的放鬆，但是此刻，康如鬆在他麵前，卻跟平時不一樣了，他……似乎有些放鬆了，這對她來說，可真是一個極大的進步。
佟挽秋不知道為什麽康如鬆會突然有這麽大的轉變，是因為廚房的氛圍？還是因為他們剛才談論的話題？
佟挽秋一時想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得抓住這個機會，她得讓康如鬆從這次開始，習慣在她麵前這樣的放鬆不設防，隻有這樣，她的勝算才會更大。
佟挽秋順著剛才的話，麵含笑意，接著往下說：“最拿手的是鹵牛肉？那就說明，你平時做的最多的就是鹵牛肉了，所以舅舅肯定最愛吃鹵牛肉的，對吧？”
“是啊，我最喜歡吃的就是鹵牛，”康如鬆抿唇一笑，他垂著眼看著爐子上嫋嫋生煙的湯煲，眼神柔和溫情得不像話，“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鹵牛肉，是十一歲那年，大半夜的，我一個人足足吃了小半鍋，後來都走不動道兒了。”
康如鬆說的是真話，那天後半夜，他掀開鍋蓋，才發現，鍋裏裝著滿滿一大鍋的鹵牛肉，真的是滿滿一大鍋，鹵的都是牛腱子，帶著些許經絡的地方，鹵出來，牛肉軟爛中偏偏又能帶著嚼勁兒，這是康如鬆最喜歡吃的一道菜了，平素康如眉也經常做，但是量卻不大，每次都隻鹵兩塊，吃的時候，還都往他碗裏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