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人心
至夜，芙蓉殿。
庭院涼亭內，陸奇幻抱著酒壇子，喝了個酩酊大醉。
奧黛麗守在一旁，看著一地七倒八歪的酒壇，甚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九天玄姬也在一側好生勸慰，但無論多少言語，也不如烈酒讓人來得暢快。
這時，庭院一側傳來一陣腳步聲，九天玄姬礙於身份，隻得先行隱藏起來。
很快，慕尚明隨同飛霜，徐子東等人一起走入了庭院。
因為慕元青已經回應提親的事宜，西北王便答應讓慕尚明自由出行，這也使得他有機會來芙蓉殿看看自家的好兄弟。
慕尚明一眼就看到在涼亭中喝得大醉的陸奇幻，眼中驀然劃過一絲不忍，甚是沉重地走了過去。
陸奇幻看到了慕尚明，他打了個酒嗝，傻乎乎地笑道：“尚明回來了呀！
來！快陪我喝酒，不醉不歸哈！”
說著，他將奧黛麗身前的碗遞給了慕尚明，一旁的飛霜於心不忍，正要上前勸阻，卻被慕尚明伸手攔下。
他接過陸奇幻的碗，倒好酒後，兩人都喝上了一口。
陸奇幻開心道：“這酒是不是很不錯，我可是托奧黛麗找了好久呢！”
慕尚明望著陸奇幻淚光瑩瑩的眼睛，知道他是在強顏歡笑，心中頓時一酸，牽強地笑道：“好喝呢！
我可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好的酒，今天必須和你喝個夠才是！”
說著，兩人將一碗一口灌了下去。
在旁的飛霜見陸奇幻醉的說話都含糊不清了，還想再勸說一下。
不想，慕尚明卻向眾人擺了擺手，讓大家先離開，並示意自己和陸奇幻兩人在這就好了。
他知道，陸奇幻此時的心情需要宣泄，酒就是釋放內心悲痛最好的法子。
飛霜欲言又止，倒是奧黛麗沒有猶豫，率先走開了。
她是最了解陸奇幻的人，知道這個時候，能安撫陸奇幻的，也隻有慕尚明。
其他人見奧黛麗離開，心知自己也幫不到什麽了，隻得跟著默默退下。
大雪已過，雪膏澆滿了整個芙蓉殿，庭院的夜色顯得格外靜謐。
兩人喝著烈酒，身子仿佛被火烤了一般紅彤彤的，盡興之餘，還不忘來幾句詩詞助興。
“寒冬如刃深刨骨，冰霜如蟲噬手足。
縱使雪泥融枯木，青鬆不老笑北風。”
慕尚明吟罷，望向了陸奇幻，他希望，能借詩句來勸慰自己的兄弟。
陸奇幻豈會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聲道：“雪淹萬裏路，冰封千尺湖。
孤舟難自渡，寒銷百葉枯。”
慕尚明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深歎了口氣，徒然打趣道：“沒想到，你正兒八經吟詩的時候，竟是如此無趣！”
陸奇幻笑了笑，又為他倒上一碗酒，兩人再次一飲而盡。
陸奇幻放下碗，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開心的痕跡，正如慕尚明所想，他隻是在強顏歡笑。
隻是不想讓朋友們擔心罷了。
現在，大家都離開了，他才會在最好的兄弟麵前，卸下那份幼稚的偽裝。
陸奇幻沉默了少頃，突然紅著眼圈問道：“尚明。
是不是……從一開始，我和我師兄師姐們，就不該拯救這個世界？”
慕尚明詫異道：“為何突然這麽說呢？”
陸奇幻有氣無力地伸出手指，對著城外點了點，莫名瘋癲地笑道：“你看看，這個世界，都是什麽鬼？
一個努力讓自己子民活下去的城主，竟然被自己的子民當成狗官！還被斬了首！”
隨後，他又用食指摁了摁自己的胸膛：“我和我的師兄師姐努力地拯救這個世界。
而那些人不但不感激，反而還要拚命想法子去害死我！
更甚者，還搶走了我師兄師姐們的遺物占為了己有！”
說完，他大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忍不住抖了起來：“這都是什麽狗屁世界？
當初，我就讓它毀滅那該多好呀！哈哈哈！”
慕尚明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手中空蕩蕩的碗，陷入了沉思。
陸奇幻醉醺醺地將手搭在慕尚明的肩膀上，搖了搖他：“尚明，你說是不是？
你說話呀！是不是就該讓它毀滅的好？”
慕尚明沉重地望著他，突然淡淡地問道：“陸奇幻，如果世界毀滅了。
那麽，沐家人都會死，我也會死，飛霜也會死，昆侖山的同門也會死。
這一切都會消失。
難道，這也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陸奇幻一怔，嘴唇微微顫動，沒有回答。
慕尚明將陸奇幻身前的酒壇抱起，給各自滿上一碗酒，兩人又默默喝了一碗。
沉默少頃，慕尚明語氣緩和道：“奇幻，我知道你的心情。
但是，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奇怪。
善惡如同太極陰陽，從古至今從未缺席，也可說缺一不可。
因為惡的存在，讓我們知道好人的可貴，幸福的珍貴。
這個世界，總會有讓你恨之入骨的人，也有讓你愛得死去活來的人。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地去麵對。”
陸奇幻悲憤道：“我無法去坦然麵對，如果可以，我想讓惡從這個世上消失！”
慕尚明搖了搖頭：“人心的惡，源於過度的貪婪，貪婪的源頭，是為了更好的生存。
隻要人還活著，惡就無法根除。”
陸奇幻不甘道：“若是因為生存而惡，那這群子民這樣對待如此高尚的城主，也是為了生存嗎？”
慕尚明道：“他們那不叫惡，隻是無知罷了。”
陸奇幻不解，慕尚明解釋道：“知道子民為什麽一定要逼死伯父嗎？
按道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伯父對他們的好。
但是，因為受到劫難而失去至親的悲痛，讓他們失去了理智。
他們何嚐不想自己保護身邊的一切，無奈，他們做不到。
正因為自己的無能，讓他們潛意識地產生了自責。
但他們不想承認，卻又無法宣泄內心的悲痛，當顏家讓人去挑撥是非的時候，正好讓他們找到了宣泄口。”
陸奇幻惱怒道：“所以他們就將所有怨恨都宣泄在了伯父身上？狠心地置他於死地？
可伯父也同樣是失去至親的人呀！”
慕尚明鄭重道：“陸奇幻，你以為混沌之劫中的魔獸，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了嗎？
不，這個世界有遠比魔獸，甚至邪神還要恐怖的東西，那就是人心！
其實，真正害死伯父的，並不是子民，而是在背後操控人心的顏家。
他們運用人心，挑撥了子民，子民失去了理智，從而替顏家逼死了伯父。
這就是權謀的陰險之處。”
陸奇幻忿忿道：“難道，這些子民就沒有一點錯？”
慕尚明沒有直麵回答，而是反問道：“奇幻，你知道人為什麽會分三六九等嗎？”
陸奇幻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樣問，隻得耐子性子回道：“是因為身份的貴賤？”
慕尚明搖搖頭：“是因為認知。
一個人的認知，決定一個人格局和思想，從而決定他身份的高低。
而認知，取決於人所學到的知識和豐富的閱曆，以及對事物的思考。
當一個人知道的東西越多，他看事情的角度，就會越清晰，從而不被表象所誘騙。
這就好像一個乞丐，他隻會嫉妒比他討得更多錢的乞丐，卻從來不會去嫉妒一個有萬貫家財的商人。
這就是一個人認知的格局有限，這種感覺，就像是站在一座涼亭裏，你隻能看到一片冷清的庭院。
一旦你站到高高的山峰上，你看到的，就是一片繽紛多彩，生機勃勃的世界。
而逼死伯父的子民，正是因為他們的認知不夠，眼中看到的隻有仇恨。
卻不曾想過，一旦他們失去能夠庇護他們的城主，他們又將會麵臨什麽樣的苦難。”
陸奇幻若有所悟，遲疑道：“這般說來，在背後操控人心的顏家，才是罪魁禍首了？”
慕尚明點點頭：“沒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就是權謀的恐怖之處。
他們隻需要操控民心，就能殺人於無形。”
陸奇幻道：“難不成，子民生來就是為了被人操控的麽？
作為認知淺薄的人，難道就要被人無端玩弄於鼓掌之中麽？”
慕尚明道：“那也非然！
隻要他們能夠保持理智，學會權衡利弊，不去輕易相信他人的言論，自然就不會被心懷不軌的人輕易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