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無形的愛
星馳仙人這才回過頭，見是陸奇幻，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道：“我唱得怎麽樣？”
??看樣子，師父早就知道自己來了，陸奇幻訕訕一笑道：“挺好的。”
??星馳仙人滿意地笑了笑，眼中驀然流露出一絲傷感道：“這首童謠，是以前我唱給我女兒聽的，可惜了，她以後怕是再也聽不到了。”
??陸奇幻不解道：“師父何出此言？”
??星馳仙人苦笑著搖搖頭，沒有正麵回應他，凹陷的眼睛，悵然地望向天際，彷如自言自語道：“曾經，我做過一個非常傻的事情。
??那就是將我女兒的經脈封印，因為，我不希望她修道。
??我一生斬妖除魔無數，最後，卻導致妖魔報複，家門親人被屠殺殆盡，徒留下一個女兒相依為命。
??我深知修道之人，看似表麵光鮮榮耀，其實，能得善終的並沒有幾個。
??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步入我的後塵，為了能讓她平平凡凡地活下去，我趁她還是嬰兒時，就封印了她的經脈和元靈之泉。
??不知情的她，還以為自己懷了死泉，我本以為她會安分守己地度過這一生。
??然而，她生性頑強，不甘心融入平凡的她，竟獨自想著法子去打破死泉。
??最後，她成功了，當我看到她衝破封印那刻，我深深被震撼到了。
??那一刻，我心裏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因為，一旦打開神竅，那就意味著，她將要肩負修道者的重任。
??修煉之路艱辛凶險，我不希望身邊連最後一個親人也離開我。
??於是，我不停地責罵她，打擊她，甚至當眾怒斥她是個廢物。
??我本以為她會失去信心，最後乖乖地留在我身邊，平凡地活著。
??但是我又錯了，我完全低估我孩子骨頭中的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哪怕她隻是個女孩子。
??她忍辱負重，承受著常人不能忍受的艱辛和痛苦，不惜遠赴凶險的蠻荒之地修行。
??最後，她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她為了得到我的認可，甚至帶著帶著一群同盟和世上最強一代的大魔王蚩洛決戰。
??我這一輩子，擁有過無數的榮耀，但是，我最驕傲的，卻是我女兒不屈不撓的一生。
??盡管我對她不願聽取勸告，一意孤行感到生氣，但我心底，依然有那份驕傲在回蕩。”
??陸奇幻眼眶濕、濡，聽著老者嘶啞的聲音，那份摸不著的父愛，宛如清冽的泉水，在澆灌著他的心弦。
??有那麽一刻，陸奇幻也在幻想，如果自己的父親也在身旁的話。
??他會不會，也會這般在意自己，最後也會像星馳仙人這般，為自己的孩子感到驕傲。
??很快，陸奇幻就意識到，星馳仙人的話語中，有幾處熟悉的橋段。
??最後和大魔王蚩洛同歸於盡的女人，在九州能說得出名的，恐怕就數九天玄姬了吧！
??更何況，九天玄姬曾經還是星馳仙人的徒弟呢！
??難不成，九天玄姬和星馳仙人是父女關係？九天玄姬就是星馳仙人的女兒？！
??陸奇幻恍然地扭過頭，果不其然，身後的九天玄姬已經紅腫了眼睛，眼淚早已婆娑。
??陸奇幻愕然，暗罵自己真是笨，早在密林遇到化成樹人的星馳仙人時，他就應該猜出來了。
??陸奇幻隨即想起了什麽，此時，父女兩盡在咫尺，自己完全可以充當他們之間的話筒呀！
??陸奇幻暗自為自己的想法激動不已，正待他要向星馳仙人說明時，卻意外看到星馳仙人正滿臉震驚地看著自己身後。
??“小琪，是……你嗎？我是不是眼花了……”星馳仙人顫聲道。
??陸奇幻和九天玄姬也震驚地望著老者，彼此麵麵相覷，甚是懷疑老者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
??陸奇幻緊張道：“師……父，您……能看到我身後有人？”
??星馳仙人吃力地湊下身子，凝眉道：“你身後是不是站著一個女娃娃？”
??陸奇幻再次驚愕，九天玄姬瞬間淚崩，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雙腳忍不住向前踉蹌了幾步。
??“爹……你能看到我？”九天玄姬泣聲道。
??星馳仙人忍不住老淚縱橫，他酣然笑道：“小琪，你怎麽變成以前小時候的樣子了？”
??父女重逢，本是件值得慶喜的事情，可陸奇幻心中卻是一陣空蕩蕩，整個人就像木頭般呆愣在原地。
??如雷轟頂，悵然若失。
??九天玄姬稚嫩的笑臉已經梨花帶雨，她一路飛奔過去，撲在了星馳仙人懷裏。
??“爹！我使用了封魂遁神術，能看到我的人……當天就會死……”九天玄姬將腦袋埋在老者懷中，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星馳仙人愕然，陸奇幻腳下趔趄，筆挺地跪在了老者麵前，熱淚直下。
??縱使星馳仙人已經踏入半神之境，可終究未能修成天神之軀，生死輪回自然不能避免。
??星馳仙人苦澀地笑了笑，他拍了拍九天玄姬的後背，聲音嘶啞道：“我現在……不還沒死麽……”
??說著，嫣紅的血水，徒然從他鼻孔溢出，染紅了白色的胡須，啪嗒一聲落在了九天玄姬的臉上。
??九天玄姬怔怔地抬起頭，望著眼前的老者，眼中盡是悲痛之色。
??老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伸手巍巍顫顫地抹了下鼻子，故作輕鬆道：“最近有點上火了，看見你，一時高興，不要緊的。”
??陸奇幻泣不成聲，星馳仙人翕動蒼白的嘴唇，笑著對陸奇幻道：“奇幻，難得看到小琪回來，我太高興了，能讓我單獨地和她說說話麽？”
??所謂的小琪，想必就是九天玄姬的小名了。
??陸奇幻點點頭，抹著眼淚跑下了山，這一刻，他有種在做夢一般地不真實。
??他寧願這一刻是在做夢，哪怕一覺醒來，他依然是村子裏那個懦弱的小廢物也行。
??可是，滾燙的眼淚在刺痛他的臉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一刻的真實性。
??山之巔，冷風呼嘯。
??星馳仙人久違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頰，就像是在撫摸一個絕世珍寶一般，生怕給觸摸壞了。
??九天玄姬捂著父親枯如樹皮的手，將它緊緊捂在臉頰上，企圖將那份久違的溫度，封印在身上。
??星馳仙人憐愛道：“小琪，為何你會變成這般模樣？這些年，為何不來找我？
??一個人在外麵，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九天玄姬抿抿嘴，抽動嫣紅的鼻子，哽咽道：“我……被蚩洛的戳魂陣困住，無奈之下，利用邪術讓元神出竅逃出。
??我……不想讓您丟臉，所以，才沒敢回來見您。
??不過，我已經得到先知道人的指點，隻要找到半翅人，我就能解開戳魂陣，重新尋回肉身！
??到那時，我依然可以東山再起！”
??星馳仙人凝眉，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似乎也明白女兒所說的邪術是什麽。
??他本想要訓斥她，可話到了嗓門口，卻又說不出嘴。
??那是種極其邪惡的禁術，需要用特殊的活人肉軀為引。
??元神通過消耗目標人的魂靈，進行空間調換，讓施法者的元神隔空傳送到百裏內的目標人的肉體中。
??目標人的肉軀若是能承載住元神的力量，就能被施法者使用。
??若是反之，則會自爆成一堆碎肉，這也是為什麽九天玄姬最後隻能呈魂靈狀態行走世間的原因。
??其實，她完全可以再尋找一副肉軀進行新的人生，但是，那樣的她，就會成為半死人，最後墜入魔道。
??心高氣傲的九天玄姬，自然不願意變成這種結果，一生除魔衛道，若是成魔，那定會成為世人的笑柄。
??於是，她隻身用元神去尋找半翅人，隻要找到半翅人解開封印，她依然能重返肉身，恢複原來的她。
??事已至此，星馳仙人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問道：“那這些年，你有找到半翅人了嗎？”
??九天玄姬黯然失神地搖搖頭，星馳仙人又語重心長道：“這些年，你為了尋找半翅人，一定行走了很多地方吧！
??既然良久都找不到，為何不收手呢？有些東西，都是命中注定的。
??與其執著的去尋找一件無法印證的事物，為何不活在當下，享受現在該有的美好呢？”
??九天玄姬不甘道：“可是，三百年內不找到半翅人，不隻是我，被封印在戳魂陣的諸仙，都會化為膿血而魂飛魄散呀！
??他們是被我帶上山的，我不想就這樣讓他們給大魔王做了陪葬。”
??星馳仙人默然，他知道，自己無法勸阻九天玄姬。
??就像當初，他無法勸阻她帶著諸仙前去魔淵峰討伐大魔王蚩洛一樣。
??星馳仙人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他伸手拭去女兒臉頰上的淚水，微笑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九天玄姬哽咽道：“對不起……爹，是我太過自傲，讓爹費心了……”
??星馳仙人苦笑著搖搖頭，緩緩依靠在了椅背上，望著略顯昏沉的天空，氣若遊絲道：“小琪，你還記得……我以前在小時候經常給你唱的那首歌謠嗎？”
??九天玄姬點點頭，星馳仙人頗為費力地張合著幹澀的嘴巴道：“唱給……爹聽聽好不好，爹想聽你唱，我記得，你唱得最好聽了……”
??九天玄姬眼淚蜂湧而下，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點著，她捂著老者逐漸發涼的手，泣聲唱到：“白……雲空中飄呀飄，小河地上流呀流~
??小林子裏的……大笨象會跳舞，小猴子會上樹，狐狸還會翻跟鬥~
??嘿嘿嘿，山豬……山豹山羊，山上有隻老羊，看著……小**在發呆……”
??空中，一顆明亮的流星頹然掠過，老者耷拉在靠椅上的腦袋，滿足地合上了雙眼。
??九天玄姬慌忙捧住他的臉，無助地喊道：“爹！您別閉上眼，求求您了，別閉上眼！
??一定有辦法的，我能救下陸奇幻，也一定可以救下您的！”
??星馳仙人閉著眼，嘴唇微微翕動，發出虛弱的聲音來：“不要……對外宣布……我的……死訊……”
??話未說完，星馳仙人腳下徒然生出無數根通天玉竹，九天玄姬被竹子從中將她和老者分開。
??眨眼間，老者就被玉竹嚴實地包裹起來，白色的竹子，十分巧妙地編製出一尊龐大的星馳仙人神像來。
??冷風吹拂，神像上，晶瑩的竹葉發出嘩啦啦地聲響。
??九天玄姬悲慟地跪伏在地，泣不成聲，身後，陸奇幻和眾師兄師姐全數趕來。
??看到眼前這一幕，他們皆是淚流滿麵，紛紛跪倒在了神像下。
??空中，無數道絢麗的極光，宛如帳簾般蜿蜒垂下，無數隻飛禽發出悲愴的哀鳴，圍繞山之巔久久不去。
??山之巔的草木，紛紛從五顏六色，褪變成了蒼白之色，不一會兒，空中就飄起了綿綿細雨來。
??後人題詞有頌：
??仙尊辭世天地哀，萬裏青山葬英骸。
??徒留枝葉濟天下，渡走人間千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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