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斬天
劍主身軀一顫，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他從未曾想過，竟然在這將離的最後時刻，還能聽到這恍若隔世的熟悉呼喚。
連生死都早已看淡的劍主，此時在這個男子面前，竟然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都不知道手臂是要往哪裡放了。
因為眼前的這名男子，是自己記憶中所熟悉的哥哥，擁有著自己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全部記憶。
劍主呆立當場沒有任何的動作，寧夜卻一步步走上前去，來到了劍主的面前。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摸一下自己這個愚蠢得不可救藥的傻弟弟，但手掌卻只觸碰到一片冰冷虛無。
傾盡一切斬出那一劍后，劍主已經連最基本的幻象都無法維持了。
「既然都已經看破了這是一個局，為何小離你又要奮不顧身跳進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材！」
寧夜望著劍主逐漸變淡的身軀，以及吹散在腰間蒼白如雪的白髮，眼眸中儘是悲痛之色，以哥哥的身份責備怒罵道。
他很生氣，真的很生氣！
明明自己這個蠢弟弟早已看清了一切，也早已明白了自己是一顆被利用的棋子，可是卻依舊如此做了。
放棄了他所有的一切。
只為了一個將他作為棋子利用的，十分虛偽無情不稱職的哥哥。
「因為小離知道，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劍主凝望著這張在無數午夜夢回時分，曾跌跌撞撞闖入自己夢境中的熟悉面龐，面帶著釋然地笑容道：「那些與哥哥在一起度過的時光，是小離一生中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儘管那時候的我們什麼都沒有，冬天還穿著滿是破洞的爛衣服，經常被地主家的那條惡犬追著跑，連飯都吃不飽只能睡在城外破廟裡，但不管是吃得用得還是睡得，哥哥你卻力所能及地將一切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了我，拼盡一切保護著我這像是累贅一樣的弟弟……這些我們曾一起經歷過的時光，是真實存在過的，就像在我心中身為頂天立地大英雄的哥哥你，對待我這個廢柴無比弟弟的情感一樣，這些都是真實的。我從不會去懷疑這份情感的真假，因為這根本無須懷疑，完全做不得偽！」
寧夜陷入了沉默，望著眼前的弟弟。
因為他說得確實沒錯，將之作為棋子利用，這或許是「自己」的本意，但絕不是哥哥「方莫」的本意。
當時的方莫，根本就未曾來得及覺醒恢復前世記憶，他的一切所做所用，的確全憑本心。
就像是最後，將自己的心作為最後分別的禮物給弟弟，也是哥哥希望弟弟能夠在這亂世中，活得不那麼辛苦，能夠擁有一份自保的力量，不被外人所欺負。
畢竟自己就要走了，再也無法看著他成長了，也再也無法像是以前那樣，在自己這個弟弟受委屈的時候為他出頭了。
所以，以自己的心做最後的饋贈，讓弟弟他像以前幼時一直所憧憬的那樣，成為一名可以騰雲駕馭御劍凌空的仙人。
當初身為哥哥的方莫，心中如此真實地想著，希望在自己走後，弟弟以後的人生能夠獲得幸福。
然而，儘管這份情感當初確實真實，但又未必不是布局的一部分。
要知道，自己曾身為至高天道很久很久的時光，儘管後來化凡入塵，但依舊保持著一部分天道方有的特殊規則力量，比如預知一部分時間長河未來之事，比如看透塵世間的因果倫常……
恢復了全部記憶的方莫，曾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當初「自己」原本就是採用了這種辦法。
自己身為哥哥，對弟弟的愛護與所做的事情，其實也在一場設定好的棋盤中。
執棋人是自己，棋子也亦是自己！
因為只有這樣真實的情感，才能夠換取同樣的真實情感反饋，才會使得計劃順利成功！
如今看來，計劃確實很完美很成功。
儘管明知是死局，但是那名為方離的弟弟，還是以身飼劍喚醒了那柄斬天之劍，還是傾盡一切地幫助自己斬斷了身上的大道桎梏。
一切只因為，自己是他的哥哥……
這計劃確實獲得了成功，但同時，也徹底失敗了！
或許在入世成為劍主的哥哥方莫之前，確實一切都是冷酷無情的算計。
但是今時今日，當方莫的記憶融於體內時，那些一同相處過的時光，那些無數個日夜相依為命的兄弟情誼，那麼對於劍主這個蠢弟弟的心疼與不舍，又怎麼可能再當做一場冰冷無情的算計？
情感這種事，本就是相互的。
就像是劍主一直堅信著，哥哥是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是這個世間最愛自己的人，這份感情並不是偽裝也不是算計，而是在自己心中真實存在的。
所以，他心甘情願為了哥哥而付出一切。
只要這些能夠幫助到哥哥，劍主什麼事都願意去做。
這也像是此時的寧夜，恢復了所有記憶的他，出現后見到原本應身為算計對象的弟弟劍主，見到他逐漸消散的身軀，以及垂散在身後，像是忘記了原本色澤般的如雪白髮時，內心難受無比。
愧疚、不舍與心疼……很多情緒，五味陳雜。
如果能夠再來一次，他就算寧可自己化道而去，也不會讓自己這蠢弟弟經歷這些痛苦之事。
因為自己是哥哥啊，哥哥自然要保護好弟弟！
可是現在，自己卻未能做到……
「哥哥，小離真的已經變得很厲害了，可以保護到哥哥了呢，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遇到什麼困難，就會哭泣的愛哭鬼了！當初哥哥說的話，小離可一直牢記在心裡呢，以後再也沒有哭過了，是不是超聽話哥哥你話的！」
劍主微笑著道，此時站在哥哥面前的他，不像是凶名曾令世間膽寒的劍主，而就是一名考試考了滿分正在等待著長輩誇獎孩童。
那種只在最親密人面前流露出的自豪與撒嬌。
「小離……你永遠是哥哥心中，最棒最厲害的弟弟！」寧夜紅著眼眶，聲音哽咽。
「以後的道路，小離也會一直陪伴在哥哥身旁的，成為哥哥手中的劍，守護哥哥！」
身形已經淡到幾欲不可見的劍主，話語突然頓了頓，然後道：「雖然這數百年來，小離心裡藏了很多想要告訴哥哥你的話，不過……沒有時間。好久沒有被哥哥抱過了，我身體有些冷，哥哥你能抱著我嗎？」
寧夜張開雙臂，將像是一個孩子般的劍主抱在懷中，
儘管是抱，但根本就無法觸摸到任何什麼。
「哥哥的懷抱，真的和以前一樣溫暖呢……」
懷中的劍主低聲道，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他的身軀，化為光點消散，匯入那柄木劍之中。
這便是，完整的斬天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