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相見
揚州,林家小院。林老爺子看著郵差在小院門外停下腳踏車,便向門口迎了過去。
看著電文,林老爺子臉色陰沉下來。拿著電報走進客廳,便聽到林老太太問道:“怎麽啦?臉色變得這麽難看!”
“電報上說‘楊安愈,不聽勸,私返戰場’,唉--!這個孩子,怎麽勸都勸不住他!”
“你說,他受傷住院都四五十天,這傷能輕了?”老太太滿臉疑問地說道。
“是啊,這麽長時間沒有回來,我早該想到這一層原因。嗯,我看楊安這次受傷一定輕不了,說不定還是要命的重傷。否則,大上海西醫條件那麽好,也不會治療這麽長的時間。我在想,是不是這樣的?小誠他們電報上說楊安隻是受了輕傷,也許是為了不讓他大媽擔心,也許是為了不讓我們這兩個老家夥擔心。”老爺子恍然大悟,看著林老太太輕聲說道。
老太太點了點頭說道:“你說,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
“唉——!也不能這樣責怪他,這孩子打小心裏就苦。他爸爸慘死在麵前,應該是刺激了他,雖然殺了池田,報了殺父之仇。但是,他對日本人的仇恨,早在心裏留下了一個結,哪裏會就這樣輕鬆地解開。”老爺子答道。
“也是,這麽個小屁孩,裝的都是仇恨,也難怪很少看到他露出一個笑臉來。唉!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這幾年,他該是怎麽過來的!”老太太似乎想得更加通透,滿臉都是憐憫。微微停頓,接著又說道:“隻是,這上了戰場,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上次那麽幸運,還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平安地回來?”
“唉!如果……,那桂花就真的不好過這一坎了。好不容易收到楊安還活著的消息,現場又私下上了戰場,該怎麽跟桂花說啊?該怎麽跟桂花說啊?”老爺子擔憂地說道。
“他爺爺,還有什麽事情不好說的?我來了,盡管說!噫,爺爺,你手裏拿的是電報,誰的電報?”李桂花突然出現在客廳門口,正好聽到了老爺子最後的話語,便接下了話茬。正在說話間,她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電報,語氣和眼光裏都充滿了急切與期待。
“哦,這電報……。”老爺子眼神裏出現了一絲慌亂,手指似乎被灼燙了一般,微微一顫,電報都差點掉落。他的內心微微出現了掙紮,不知道該不該如實告訴桂花,或者說該怎麽跟桂花說到這殘酷的電文。
“他爺爺,是不是小誠他們發來的電報,是不是楊安要回來啦?”李桂花聲音變得急切起來,眼睛仍然緊緊地盯著老爺子手中的電報。
“桂花,這確實是小誠發來的電報。”老爺子微微遲疑過後,承認了事實,內心也變得平靜起來。他看著李桂花眼中的急切,接著說道:“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你心裏要有準備!”
聽到這話,李桂花意識到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變得愈發急切起來,連忙說道:“我有準備,有什麽事情,爺爺盡管說好了!”
“楊安傷已經好了,但是,他又私自返回戰場。”老爺子一臉正色地說道。
聽到前麵的話語,李桂花臉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還還沒有完全綻開,就隨著老父子的話鋒急轉而收斂,隨之身形一顫,眼眶裏閃動著晶瑩。
“桂花,都怪我們沒有跟小誠、劍眉他們交待好,他們沒有在醫院看住楊安,要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爺爺,奶奶,這不能怪小誠!”
老爺子、老太太相互對視一眼,便又略帶遲疑地看向李桂花,顯然他們沒有想到李桂花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裏還是這樣清醒,反應還是這麽快。
“是的,這不能怪小誠。”李桂花看到了倆老的臉色,明白了他們的心思,再次重複道。
“桂花,也許最後楊安能夠活著回來。他這次住院這麽長時間,我真是老糊塗了,早就應該想到楊安受了重傷,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重傷。”
“他爺爺,其實我早就猜到安兒傷得不輕。怕您倆老擔心,沒有說出來。”
“啊,你早就想到這個事情?”林老爺子問道。
李桂花含淚點了點頭,答道:“嗯,都說母子連心,上次接到電報,一連幾天我這心裏都不踏實,但就是說不清為什麽,這時間一長,他又沒有回來,我就猜到了小誠他們的心思,他們隻是不想讓我這個大媽擔心,自然就想到安兒傷得不輕。”
“桂花,真是難為你了!上次,楊安受了重傷都沒事,說不定他這次上戰場,最後一定能夠活著回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保重身體!我們倆老還指望著你呀!”老太太柔聲道。
“對,通過上次的事情,說明他的命硬,他一定能夠活著回來的!我們倆老還指望著你呀!”老爺子話語裏充滿了宿命感,也一樣充滿了期待與擔心。
李桂花雙眼噙著淚花,臉上露出了別樣的笑容,一邊笑一邊罵道:“嘿嘿!嘿嘿!這個混蛋兒子!連媽媽都不要了,什麽都不顧了,跟他爸一個德性,跟他爸真是一個德性!他就是衝著報仇去的,木匠知道這些,也該安心了,也該閉上眼睛了!
說著說著,客廳裏彌漫了悲愴的氛圍。
淞滬戰區左翼戰場。
與敵人激戰過後,根據上級的命令,第11師33旅66團2營5連從交通壕悄悄撤進陣地後方的村子裏休整,準備遂行下一場作戰任務。
這個村子,和這片戰場上所有的村莊一樣,早已被炮火打得稀爛,都變成了一片斷壁殘垣,房屋十不存一。進入十月,秋雨連綿,村莊日益破敗,而夜色悄然降臨,更讓這個村莊看著愈發蒼涼。
官兵們顧不上疲勞,便開始收拾手中搏命的家夥,擦槍的擦槍,清理子彈的清理子彈。
坐在石板上,財迷利落地擦過步槍,便把槍依著左肩扛著,右手伸進日軍軍官皮挎包。
從第一次收複羅店的第二天起,自打看到楊安從日軍身上收拾可以利用的東西開始,四眼排長便招呼大家收拾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就這樣,五連一排一班最先成為二營中日兩種裝具混裝的一支小隊伍,日軍三八式步槍、工兵鍬、防毒麵具、雨衣、手電筒、軍用挎包、飯盒、水壺、刺刀、手雷,在那天完成偵察任務返回時,都被一班披掛全身。之後,很快一排全排實行了這種混裝,再之後五連全連也跟著一排實行了混裝。因為頻繁地挖掘壕溝和掩體,國軍隊伍缺少鍬鎬等土工工具,日軍的工兵鍬最受大家歡迎,最先成為二營各連混裝的裝具。但是,要說混裝最為齊全的,還是要數五連。
財迷從日式軍官挎包裏摸了一會,終於摸出一個冰涼的手掌。這根粗壯的手指上套著一個不小的金籀子,上麵是一個篆體“福”字,財迷識字不多,但他認得這字。看到這個字,便知道了金籀子原來的主人一定是中國人,當然也知道了這個金籀子真正主人悲慘的命運。想到這裏,財迷對這個日本人恨意更濃。
在這片硝煙彌漫的戰場,財迷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有沒有明天。但是,財迷仍然還是一樣癡迷錢財,隻要一有機會,就會從日軍屍體上搜尋值錢的東西。這個肥厚的手掌,就是從一個日軍少尉的手腕處砍下來的,因為當時怎麽也擼不下來那金籀子,便采取了這種果斷的措施。財迷想,這個日軍少尉或許也是因為一時取不下來,便暫時放棄了取下的打算。
財迷看著斷手,正想著怎麽把那個金籀子取下來,突然感覺右肩被若有若無地拍了一下。蒙蒙夜色,帶血斷手,加上心神專注,財迷霎時被這若有若無的一拍給驚嚇得身形一顫,後背都炸出了冷汗。
“財哥,又發財了!”李小栓熟悉的聲音傳來,讓他心神微微平複。
“狗日的,你不知道人嚇人得嚇死人!”財迷虛驚一場,麵露慍色地罵道。
就在不經意的擺頭之間,透過薄幕的夜色,心神未定的財迷忽地看到一張煞白的臉,露出詭異的笑容如鬼般正盯著他看。頃刻間,財迷毛骨悚然,撒手丟下那截金籀子斷手,駭然大叫:“鬼呀—鬼!”
一邊喊叫,一邊起身,卻因為腳下一滑,又一屁股跌坐石板上,臉色驚恐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