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 最後的牽掛
看著盧小青這個瘟神離開家門,宮浩天那顆懸著的心才從嗓子眼慢慢落地。良久,他才走到小院門口,小心翼翼地向兩邊張望,再也看不到那瘟神的背影,那一縷驚魂才慢慢地安寧下來。
宮浩天回到屋裏,倒了一大杯冰茶,一口氣全部灌到肚子裏。
傍晚,盧小青又回到了娘娘家。
看著盧小青一進門,宮浩天身體不由地微微一顫,隻是這顫抖不易察覺,便小心地迎了上去。被盧小青盯著看了一眼,宮浩天直感覺渾身不自在,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極其尷尬地笑了笑。
看到宮浩天臉上僵硬的笑容,盧小青淡淡地說道:“今天的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我們之間的事情,隻有我們知道就足夠了,不要影響娘娘的生活。我們還和以前一樣,不要讓娘娘察覺到什麽。“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宮浩天仍然保持著十分的小心,微微彎腰答道。
“告訴你,和以前一樣,不要這樣拘束。”盧小青臉色一沉小聲說道。
“好的,好的。”宮浩天這才放鬆了一些,但眼光裏仍然保持著一分小心,還有一絲無奈。
“行了,就這樣。馮媽來了。”盧小青看到老傭馮媽來了,小聲說道。
“馮大姐,小青回來了,我們吃飯。”宮浩天對馮媽說道。
馮媽總覺得宮浩天和往常不一樣,但又察覺不出明顯的變化,也說不出這一絲異樣在哪裏。接著,微微一笑又問道:“老爺,不等一等……?”
“不等了,還不知道她打牌打到什麽時候回來。”
“怎麽不等了,我回來啦!我回來啦!”寧媛媛在門口聽到丈夫的話語,開心地喊道。
“娘娘,回來了。看樣子今天手氣不錯?”盧小青滿臉笑容地問道。
“小青,你可別說,今天手氣真是不賴,這一下午,嘿嘿,十九塊大洋到手!十九塊大洋到手!”說著,寧媛媛滿臉露出了得意之色。
“啊!贏了這麽多。”盧小青麵露震驚之色歎道。
教師這一行是上海最受尊敬、薪酬最高的職業之一。盧小青在閘北的一所小學當教員,去年剛剛轉為正式,一個月薪酬是大洋20塊。前年,當小學實習教員那會兒,每月薪酬也隻有大洋8塊。在戰前的上海,一個紡織女工,每天上班十幾個小時,全勤的月薪才能拿到大洋十四五塊,上海市華人區普通警察的月薪才有大洋八九塊,即使是實習教員這等薪酬,在上海仍然屬於高收入階層。
盧小青也是剛剛轉正的正式教員,她當然知道,這實習教員的薪酬除去每月生活開支,每月都有結餘。即使是男性小學實習教員,每月看兩場電影,每月還有一到兩次飯局,這一年下來還可以存下四十塊大洋。因此,盧小青怎麽也沒有想到,娘娘打一下午的牌,贏得的大洋竟然相當一個小學教員一月的薪酬,比一個小學實習教員一月薪酬的兩倍還要多,相當他們一年存款的一半。上海市富人家太太打牌的玩法,如何不讓盧小青為之震驚。
“那是,也不看你娘娘是什麽人!”寧媛媛眉開眼笑地說道。
“得啦,我看這段時間,暫時見好就收,好運氣不可能天天都有。”宮浩天說道。
看到宮浩天恢複了正常狀態,盧小青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你天天忙生意,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打牌幹什麽?”
“好啦,娘娘,吃飯吧,我想您一定餓了。”
“嗯,你還別說,真的有點餓了。”
說罷,三人走向飯桌。
繁華的街市裏,紫蘇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行色匆匆的人流裏,她的背影是那麽孤寂與落寞。
不知是什麽原因,自從離開新民醫院,平時那遠處若有若無的炮聲,就不曾離開紫蘇的耳畔。一個人正常時,是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此刻,那一聲聲沉悶的炮聲,猶如她此刻的心跳,沒有節奏地跳動,隨著那深深的憂慮讓她內心不安起來。
想到即將離開上海遠赴美國,紫蘇留戀地掃視著街市上的一切,那精美的建築,那匆匆的人流,都讓她心生不舍。甚至連那沉悶的炮聲,也一樣讓她心生牽掛。
紫蘇感覺也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麽這個僅僅隻有兩次接觸的男孩會讓自己如此牽掛。
其實,在這個混亂的世道,麵對戰火的荼毒,一個年輕女性最需要的是依靠與安寧。
八月十五日下午,當心緒不安的紫蘇看到自家的商鋪與住宅變成一片廢墟,想到母親已經喪生在無情的炮火之下,便下意識地感覺到自己在上海已經舉目無親,孤苦無依。
她尋找母親和老傭的遺體,不覺天色已晚,那夜色又讓她是那麽恐懼。正是在她心靈最需要依靠與安寧的時候,是楊安闖入她視線,是楊安背負她回家,是楊安一路傾聽與陪伴,讓她的心靈回歸安寧。
當她知道楊安在前線的所作所為,當她看到楊安對親人的舍身相救,無疑又讓她對這個男孩生出了欣賞與信任。
正是因為母親喪生於日軍殘暴的炮擊,正是因為楊安奔波在前線轉運傷兵,紫蘇才對這場戰爭更加關注。她每天購買幾份不同的報紙,認真地閱讀每一份關於國軍戰事的報道。甚至,還專門購買了一份新的上海地圖,對照著每一次新聞報道,在圖上指指點點,關注著每一場戰鬥,關注著國軍每一天的進展。
想到即將離開上海,她總會不由地想到母親與家業被暴日侵略的戰火所毀。麵臨這國仇家恨,自己卻要和丈夫他們一樣去躲避這場戰火。這躲避,讓她感覺到了深深的羞愧,那就是愧對母親,愧對一個中國人的身份。這份羞愧,也是在新民醫院說到要遠赴美國時低下頭顱的原因。
想到即將離開上海,她覺得要過來看一看這個男孩,因為這是她離開上海前最後的牽掛。
然而,當她聽到楊安投軍,並且要去參加反抗日軍登陸的作戰,內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擔憂與牽掛。因為,她在自家的商鋪前看到了日軍炮火的威力,還在《申報》上看到了日軍轟炸的恐怖,她不知道前線的國軍會經曆怎樣的炮火,她不知道楊安在前線是否還會和以前一樣幸運,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