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被困(一)
8月20日拂曉前,國軍對楊樹浦租界日軍的進攻取得了局部突破,西進展至歐嘉路,東至大連灣路,南到昆明路、唐山路。日軍多次從昆明路方麵反攻,均被擊退。
淩晨,三個身影進入小鎮。彭班長還是首先打破了沿途的沉默,對楊安說道:“楊安,謝謝了!如果不是你發現了鬼子的埋伏,今天俺們就要交待在那兒了!”
“彭班長,客氣啦,我還要感謝你收留我了。要不然想為抗戰做點事都有些困難了。”
“這算什麽收留,留下來的隻有危險!你的槍打得真準,這次夜間戰鬥你至少打死了兩個鬼子。想不想投軍加入三十六師?”
“啊,你都打死了兩個鬼子!嗬嗬,這槍法真行啊!俺們三十六師乍說也是中央軍的德式師、王牌師,就到三十六師當兵吧?”一旁的憨子驕傲地插話道。憨子說到自己是德式師、王牌師,胸脯都挺了起來,儼然三十六師高人一等,德式師高人一等一般。
楊安自然聽到了憨子言語中的自豪與得意,也看到了憨子一臉的倦容隨著那話語出口頓時煙消雲散的神態,但他還不能從他的言語與神態中得知中央軍、德式師怎麽的特別。
憨子留意到楊安的眼神注意自己,心中愈發得意,接著說道:“俺們三十六師和八十七師、八十八師是姐妹師,都是由原國民政府警衛軍改編而成的德式師,師長宋希濂將軍是原八十七師所二六一旅旅長。俺們師的出身就不一樣,這可不是那些雜牌國軍部隊能夠相比的,嘿嘿嘿!這就和人一樣,出身在鄉戶人家的是農民,出生在富貴人家那是少爺小姐,出生在皇帝家的那是王爺郡主。這麽說吧,俺們中央軍都是配備的德式武器裝備,武器彈藥都不缺少,這可不是那些漢陽造、老套筒能夠相比的,還有我們的軍服、軍餉也是不缺的,俺當大頭兵,吃的是槍飯,還圖什麽,不都是這些麽?”
聽到一向寡言少語的憨子一下子放連珠炮一樣說了這麽多,彭狗子看向了憨子。
憨子看到了班長的關注,沒有察覺異樣的東西,更加得意地說道:“俺們中央軍就是高人一等,嘿嘿,啥時候都是牛皮哄哄的!”
聽到這話,彭狗子有點不滿地“嗯”了一聲,憨子頓時止住了話茬。
彭狗子對著楊安真誠地說道:“楊小子,要不你還是到俺們三十六師投軍吧?”
楊安一直沒有吱聲,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們,隻好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過幾天,我還要回老家念高中。”
聽到這話,彭狗子、憨子二人一臉失望。
不覺之中,皓月西沉,天光大亮。這是楊安第一次徹夜未眠,當他們再次抬著傷員準備返回救護所時,他來到前線轉運傷兵已有二十多個小時,一陣困乏襲來,很快又被前線的槍炮聲所驚醒。晨風,緩緩拂來,帶來一陣涼爽,讓楊安更加清醒。
看著街道上碎磚瓦礫、大坑小坑,看著路邊建築上被硝煙燒蝕的痕跡,還有嫋嫋黑煙,楊安暗暗感歎這一路這兩天曾經發生的戰鬥該是多麽激烈。
前麵這一段街區兩側都是住宅區,民宅裏弄與街道垂直,隻是沿街的部分已被炮火給摧毀了,幾成廢墟。在街右邊這片廢墟的右側還有一棟六層完好的歐式建築,房頂的左端還有一個精致的方形小塔樓,它是這一片建築中的佼佼者,無疑也是這一片建築中的幸存者。隻是這幸存者也在戰火中變成了灰頭土臉的“泥孩子”,失去了它往日的光彩。
這沿途的戰鬥痕跡向楊安訴說著戰爭的殘酷,他感覺自己對戰爭已經有了足夠深刻的認識與感受。正是因為對戰爭的殘酷有了更多的認知,更讓他知道生命的可貴。他準備在今天轉運傷兵後,晚上就趕回診所,以便明天給福伯燒“頭七”,還要尋機擺脫張一浦的糾纏,設法回到揚州念書,還想跟著林老爺子、林叔叔學習中醫。楊安心中對“燒五七”並沒有準確的概念,誤以為“燒五七”是以故人逝去第二日算起。他完全不知道這樣一來,卻給林氏診所不知帶去了多少擔憂。
學習中醫,是他第一天走進林家時老爺子對他說過的話,盡管老爺子當時貌似說著笑話,卻是他內心真實的期待。當時楊安並不知道中醫是什麽,他隻記得自己點頭應允。後來,離家出走他才知道了自己對林家的依戀與虧欠,和福伯從武漢回揚州路上,通過與福伯的對話,楊安才知道林老爺子是多麽希望他能夠學習中醫,將林家家傳的醫術傳承下去。在那一天,楊安就決定了一定要好好學習中醫,也算是了去老爺子的一樁心願。
楊安想到了彭班長對自己的邀請,想到了後來在戰鬥的間隙,彭班長剛好碰到營長李增少校,竟然說動了李增前來勸說他投軍加入三十六師。
第一次與這麽高級別的軍官接觸,心中還是有一些緊張,以至於當李增問他想不想當兵時,楊安緊張得沒能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隻是用力地搖了搖頭。這時他看到了李增眼中閃亮繼而失望的眼光。李增想到了楊安轉運傷兵的勇敢,想到了他槍法的精準,看著他拚命地搖頭,麵色異常複雜。當看到楊安寬大的襯衣和單薄的身體,最後還是很快地放棄了將楊安招入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想到投軍,楊安自覺沒有作好準備,他不敢想像自己會和小鎮上那場戰鬥中的士兵們一樣,冒著密集的彈雨向前衝鋒,不敢想像士兵們那種飛蛾撲火般的無畏。雖然每次看著步槍,都會有眼熱的感覺,但他畢竟有過幾次戰場的經曆,還有經曆過匯中飯店大爆炸,他已經深深地認知了戰爭的殘酷,他已經不是那初生的牛犢,早已對戰爭有了無邊的畏懼!但是,由於父親、福伯死於日軍之手,內心的仇恨與執著讓他又想多為抗戰付出一些實際的行動,於是毅然走向了戰場,選擇了擔負轉運傷兵的工作,當然這在今天還有逃避張一浦糾纏的想法。
楊安想到自己內心對戰爭的畏懼,有時也會慚愧不已。但他完全沒有想到,作為一個學生,能夠如他這般,已是難能可貴了!
楊安和彭狗子抬著右腿受傷的七班長大嘴在街區上小步快走,很快就要走近那段廢墟。在他們的前麵,還有憨子和另外一個九班的士兵抬著擔架,和憨子他們並排前行的還有早晨剛趕來的紅十字會的隊員。
楊安一路神思不屬,一不注意,腳下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前撲去。由於身體向前移動太快,彭班長依然照常前行,加之猝不及防,擔架的把手很快從楊安的手上滑脫了下來,身體由於慣性向前快速竄了出去。
這時,一聲清脆的槍響從左側屋頂上傳來。
彭狗子被楊安一帶身體也加速向前移動,隻是手中仍然緊握著擔架的把手,在他聽到槍聲的同時,也聽到了子彈擊打在旁邊殘牆上發出的聲音,本能地向右看去,這子彈應該是瞄準了楊安或是自己,驚聲大喊:“是鬼子!”
這一行轉運傷兵的隊伍行走在街道的右側一些,距離街道右側的廢墟自然近一些。聽到槍響和彭班長的提醒,前麵兩組擔架,衝著右側的裏弄跑去。
楊安這端的把手已經脫手,擔架摔在地上,大嘴的腿部先行落地,發出了“啊”的一聲慘叫。因為腳下被絆,楊安向前竄出,又接連踢絆了兩塊破碎的磚塊,最後即使有雙手的幫助,仍然狼狽地撲倒在地上。在他向前竄出的同時聽到了熟悉的槍聲,槍聲聽多了,他早已能夠清楚地辨別出這是鬼子三八大蓋的槍聲。
對死亡的恐懼與求生的本能,讓撲倒在地上的楊安把目光投向了右側的廢墟。他剛才正好快竄到裏弄口的位置,趕忙半起身又飛快地竄向了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