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我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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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水城,南門城下。
??“少主,尉遲軒他是什麽意思?我們根本沒有派人攻城,也沒有派人趁夜翻入城牆,他為何著人這樣喊話?還擊了作戰鼓?”尉遲錦弘身邊的一個謀士不解地問道。
??尉遲錦弘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不好說,我那四叔的心思向來不好琢磨,真不知他今日弄這麽一出又是何意?”
??身邊的另一個副將幾經猶豫終於開口:“主子現在被架在城牆上,那禮王又一個勁兒的叫囂讓我們去救,我們.……倒是救不救啊?”
??此話一出,副將眼見著尉遲錦安的臉黑了下去,他趕緊將嘴閉了起來。
??“救,當然要救,但大家倒是說說要怎麽救?”尉遲錦安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遊走了一圈,“父王被置於烈日下炙烤,我怎能不心痛?但我們僅有區區三萬士兵,前有尉遲軒的六七萬大軍,後有大曆朝十萬鐵騎,虎狼環伺,前後夾擊,我們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救得了父王?”
??營帳中無人做聲,尉遲錦安的幾個親信都耷拉著腦袋,全無士氣。
??氣氛僵持了半晌,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少主,救不救主子咱們先不談,現在最重要的如何穩定軍心啊!”
??這人上前了一步,抓耳撓腮地說道:“如今這種形式,各國的將軍都認為咱們必敗無疑,這不紛紛鬧騰起來說要……要.……”
??“要什麽!有話快說!”尉遲錦安本就心焦,聽到謀士如此吞吞吐吐心火燒得更是旺盛。
??“要投降!”
??“什麽!向誰投降?”尉遲錦安驀地站起身來,厲聲問道。
??“當然是大曆朝啊,大曆朝兵多將廣,禮王再怎麽能耐,不也是寡不敵眾嗎?”
??聽到此言,剛剛那個副將又跳了出來:“癡心妄想,哪國的將軍要投降?我現在就去砍了他。”
??尉遲錦安率領的這支“聯合軍”匯集了五個小國的士兵,因而帶兵的將軍就有五六個,且個個都覺得自己是天縱的英才,意見想法一堆,十分不好管理。
??可這次他們的想法卻出奇的一致,向大曆朝投降,以此保命。
??副將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一道陰鷙的眼神落在了他身上,他身子一僵,把已經到嘴邊的叫罵又咽了回去。
??尉遲錦安收回目光,問向謀士:“如何穩定軍心?先生倒是說說?”
??“就……就將少主的全盤計劃告知他們,讓他們心中有數,可能……就不會嚷著投降了。”
??“哦?我有什麽計劃?”尉遲錦安語氣平淡,卻讓謀士的額頭汗珠直冒,“我怎麽都不知道我有計劃?如果沒有神兵天助,我他媽的就這些三萬烏合之眾能做什麽?你告訴我能做什麽!”
??尉遲錦安毫無征兆的發飆,嚇得一屋子人都縮起了脖子。
??尉遲錦安看著這一屋子蠢材,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自嘲地笑了起來:“父王爭了這麽多年,最後被人掛在了城牆上,而我……也難得善終啊~”
??此話一出,人人臉上變了顏色,或驚恐、或慌張、或害怕,隻有那個副將梗著脖子視死如歸。
??“少主!”此時從人後走出一個人,這人長得其貌不揚,一雙精明的鼠眼炯炯有神,“事到如今,我看不如咱們就……降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少主還年輕,總有東山再起之時。”
??此言一出,營帳中靜得落針可聞,不過頃刻之後又亂得如同菜市。
??“啊?投降?這這.……”
??“那主子怎麽辦?不管了嗎?”
??“話說回來,也就隻有這一條路可以保命了。”
??“我們此戰無關氣節,打不過投降無可厚非,總好過丟了性命。”
??……
??眾人七嘴八舌,心中都有了計較,收了聲齊整整地去看尉遲錦弘。
??尉遲錦弘自那謀士的話一脫口就沉默下來,他垂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麽,好半晌他直起了身子,剛想出聲就被那副將搶了先。
??“不行,如何能投降,大丈夫頂天立地,頭可斷血可流,即便戰死沙場也不能投降!”
??尉遲錦安磨了磨牙,不去理他轉而問向賊眉鼠眼的謀士:“如依先生之言,我父王那裏應如何處置?”
??謀士小眼睛一轉,向前走了幾步,覆在尉遲錦弘的耳朵上說了幾言。
??尉遲錦弘猛地抬頭去看他,眼中皆是驚訝之色。
??謀士無奈一笑:“少主,古往今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尉遲錦安沉下眸子,嘴唇微微翕動,半晌吐出一言:“我考慮考慮。”
??。。。。。。
??尉遲軒與尉遲錦弘兩軍對壘,看似一觸即發,但兩日過去了,誰也沒動誰分毫。
??兩日內,尉遲軒的親兵造了兩百多架竹筏,但以木筏的承載量,遠遠不夠運送一萬人的數量。
??“還需幾日能全部造完?”尉遲軒問道。
??“日以繼夜,怎麽的也還需三日。”張先生回道。
??“分批走吧,今天夜間先走一批。”
??“好,先走一批,也探探路。”
??“吉水城”因“吉水河”而得名。
??吉水河環抱城郭,河寬水深,流速湍急。河水兩側均為鋒利崖壁,水流至回旋處,浪聲隆隆,回響震天,說是天塹一點也不為過。
??夜黑風高,吉水河邊冒出幾十條人影,這些人影整齊劃一、動作迅捷,每六人抓著一個竹筏,於水流較緩之處翻於水中,趴伏在竹筏之上,順著深黑色的濤濤河水,眨眼間就沒了蹤跡。
??遠遠地地方,城牆根處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身姿豐偉,寡淡的月光也未掩住其灼灼之華。
??正是尉遲軒與張先生。
??“王爺,這是成了?”張先生看著翻滾的河水,語中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結論下得早了。”尉遲軒的語氣比月光還淡,“他們由此入河直至過了南都才能上岸,水流這樣湍急,是何結果並不好說。”
??“但願明日有消息送回來。”張先生雙手合十,不知在拜哪路神佛。
??可能是今夜的月光過於朦朧,尉遲軒竟於憂慮交加間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句詩句。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韓墨兒黏黏糊糊地念出此詩時,她已經醉了。
??那夜的月不似今夜清寡幽暗,皓月當空,皎皎似水。韓墨兒依偎在他懷中,舉杯邀月,做那酒中之仙。
??忽然,嬌軟的吻順著他的脖頸一寸寸爬了上來,最終覆上了他的唇。
??她不深入,隻是淺嚐輒止。濕潤的吻帶著綿密的酒香一下一下吸吮,最終她完全軟在了他的懷中,貼著他的唇極誘惑又極虔誠的說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尉遲軒抬手摸了摸嘴唇,似乎現在還能感覺到當時美好的觸感。他望向月亮,輕輕地說了一句:“墨兒,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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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日,張先生終於等來了好消息,涉水而出那些親兵成功在南都附近的荒野上了岸。
??張先生握著飛鴿傳回來的書信剛剛進了議事堂,還沒等張口就被一個跌跌撞撞跑進來的侍衛撞了個趔趄。
??“王爺,王爺,不好了,前皇長子被人用劍射中了!”
??“什麽!你說什麽?有人射殺尉遲重?”張先生臉上的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生生憋了回去,一臉不可置信地高聲問著侍衛。
??“對對,有人射殺前皇長子。”侍衛抹了一把已經沁到眼睛中的汗水同樣高聲回到。
??“是誰?”尉遲軒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是他兒子——尉遲錦弘!”
??張先生一下子傻了,語帶懷疑的問道:“是……尉遲錦弘?南門城下的尉遲錦弘?”
??“對對就是他!”
??兩人一問一答之時,尉遲軒已經起身快步向南門走去。他疾步登上城牆向高台上的人看去。
??尉遲重已經架在這裏多日,此時他的左胸處插著一支羽箭。箭頭插得很深,血流得倒不多,足以見得箭頭有多麽鋒利。
??尉遲軒親手將他鬆綁,扶著他靠坐在城牆之上,沉聲道:“去請大夫!”
??尉遲重微微擺手,又搖了搖頭,他臉色蒼白似紙,唇也是慘白的,隻有眼睛是赤紅的,看起來極為滲人。
??他緩了一會,顫抖地從衣袖中掏出一截小小炭筆,吃力在地上寫到:“不愧是我的兒子,竟然想到了殺了我向大曆朝邀功這種全身而退的方法。”
??他咧嘴露出一個笑容,樣貌猶如地獄惡鬼。
??繼而他又寫到:“你拿我做障眼法打什麽主意呢?沒想到讓我兒擾了吧?”
??地上的字歪歪扭扭,哪有彼時的瀟灑狂涓?
??尉遲重靠在城牆上大笑,咧開的嘴角露出他殘缺不全的舌根。暗啞如鴉叫的笑聲一直沒停,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大笑扯動了傷口,他咳了幾聲,血水從他嘴角緩緩流下。
??“大夫在來的路上,想不想讓他救你,你自己說得算。”尉遲軒麵無表情的說道。
??尉遲重搖了搖頭,寫了幾個字:“這是我兒唯一生路,我怎麽能不死呢?”
??尉遲軒從字上收回目光,看著麵前人問道:“你甘願一死是想讓你的兒子好好活著?還是希望他以後能伺機而動,替你完成君臨天下的夙願?”
??尉遲重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吃力的又寫下兩字:“你猜?”
??尉遲軒站起身來,立在尉遲重身側:“不管因何,我都成全你這最後遺願吧。”
??吉水城城牆之上,山風呼嘯,水聲隆隆。尉遲軒長衣當風,墨發翻飛。
??他的腳下坐著一個人,這人曾經有最和善的笑容,最風流的性子,最深沉的心思,以及最狂妄的野心!
??他身負治世之才,卻沒用於征途;有縱橫捭闔之能,卻聯合外敵攻打家園。
??他玩弄權力,算計人心,謀求天下;他用笑容掩藏罪孽,奪嫡之爭中手足相殘、輕賤人命、枉顧蒼生,為一己私欲可以親手殘殺摯友至親;
??他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為逃出皇家別院,竟將肥圓的身子瘦成紙人,竟咬斷了舌頭,終身致殘。
??就是這樣一個人,如今胸口插著自己兒子親手射來的箭,在這樣一個蕭瑟荒僻的無名小城,坐在高高的城牆上,終於知道了自己終其一生追逐的夢想破碎了!
??他此時在想什麽?金燦燦的龍袍寶座?久未去過的繁華都城?還是綿密辛烈的南都名酒?
??可能都不是,除了他誰又能知道呢?
??尉遲軒垂下眸子,向腳邊人看去,隻見那人的頭已經搭在胸口上,雙手軟綿綿地下垂,衫子上一片紅褐色的血跡,而地上又添了幾個新字。
??“我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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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了吧。”尉遲軒低聲吩咐。
??他看著城牆下已經明顯躁動不安的聯合軍,對張先生說道:“尉遲錦安若想得到大曆朝的赦免,不可能單單殺了尉遲重這麽簡單,劉將軍一定會令他攻城,打先鋒。”
??“那我們豈不是沒有時間準備了?”張先生焦急地問道。
??尉遲軒的眼神暗了幾分:“我們要馬上行動,等不到黑天了。”
??吉水河邊,尉遲軒看著一組組的親兵帶著竹排翻入水中。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充容坤。
??“你現在就走,到了那邊找個安全的地方將他們集合,糧草太重帶不走,到那邊你組織人去采買。”
??“你不走?”充容坤倚在城牆跟上懶懶地問道。
??“我墊後。”硬邦邦的一句回話。
??“呦,我也算讀過不少兵書,可沒哪一本教人讓主帥至於險境的。”
??“廢話真多!”禮王立起了眼睛,竟一腳踹在了充容坤身上。
??“欸,說不過就動手啊?我和你說,你要是出不來,我可不來救你,咱倆沒那個交情。”充容坤邊往前走邊齜牙咧嘴的說道。
??一路哼哼唧唧到了河邊,充容坤一手握在了竹排上,一手扳著尉遲軒的脖子一把將他拽到了跟前,覆在他耳邊賤兮兮地說道:
??“哥,我和你說,你要是死在了這城裏,我就將韓公子接手了,反正咱們是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咱倆長得又像,我想韓公子也不會有異議的。”
??“做夢!”尉遲軒單手一推,就將充容坤連同筏子一起推到了河裏,看著他在水裏翻騰的身影,嗤了一聲:“你自己先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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