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胖子版的蘇妲己
轉過天,齊子睿就見到了鬼鬼祟祟由妙筆齋後門進來的韓墨兒。韓墨兒的丫頭伺候的向來不精心,出了府就被韓墨兒支去買東西,丫頭也樂得清閑,歡喜地去了。
韓墨兒找了一家離妙筆齋臨近的酒樓,獨自上樓品飲,借此遁入了妙筆齋。
齊子睿昨夜沒有睡好,見到韓墨兒還有些恍惚,韓墨兒因時間緊迫,拉著他在後園中坐下,石凳上有新鋪上的柳絮,她毫不在意地用手拍去,而後開門見山。
“舅舅,實不相瞞,我在韓府過得不好,這些年一直不好,以前年紀小,因韓氏看管,不得與舅舅親近,傷了舅舅的心,墨兒這廂給舅舅賠罪,望舅舅念我幼小失母,別與墨兒一般計較。這些年即便墨兒態度惡劣,舅舅依舊來看望墨兒,足見舅舅真心待我、疼我。昨日舅舅來訪,墨兒忽覺不能在一味地隱忍下去,求舅舅相助,助我脫出困境。”
齊子睿被韓墨兒一番話砸暈,晃過神兒火氣直衝天靈蓋,他對韓府的怨氣自他姐姐齊楚楚去世時便一直存著,今日又聞韓墨兒所言,他的怒氣滔天,非但壓不住,自己又往上澆了三桶油,叫著善掌櫃和夥計就要找韓府算賬,韓墨兒沒想到齊子睿如此血性,攔都攔不住,隻得掐著自己的大腿裏子,紅了眼圈,哽咽地好說歹說留下人來,選擇著言辭,細細地訴說自己的計劃,唯恐再次激怒怨氣大過天的齊子睿。
齊子睿慢慢冷靜下來,他也深知若與韓府鬧翻,韓誌清怕累官聲,接韓墨兒出韓府由自己撫養也有幾分勝算,隻是這樣就毀了韓墨兒的富貴,一個二品大員的嫡女,以後嫁人生子,富貴可想而知,若由自己撫養,怕是連鄉紳都嫁不上,天差地別之分,這讓齊子睿猶豫萬分。
齊子睿認真的聽著韓墨兒的計劃,越聽他越心驚,越聽越不可置信。這個十一歲的女娃心裏到底裝了什麽驚世駭俗的想法?繼續和大小孟氏周旋,虛與委蛇!尋找生財之道,以金錢傍身!疏通關係暗中得到新的照身帖,逃出韓府!
齊子睿狠狠吃了一驚,半晌反應過來:“胡鬧!你這是異想天開!滑天下之大稽!先不說你如何與大小孟氏周旋,如何生財有道,就說你有了新身份,離開韓府後你要幹什麽?上無父母庇佑,下無兄弟支應,你自立了門戶如何生存?如何嫁人?嫁了人誰給你撐腰,誰為你做主?墨兒啊墨兒,你這些年是被大小孟氏毒害苦了,腦子都壞了,舅舅對不起你啊,沒有保護好你,以後死了也無顏麵對你娘啊!”齊子睿淚涕縱橫,傷心欲絕。
韓墨兒揉了揉額角,心中長歎一聲,看來得用處些非常手段才能說服齊子睿了,韓墨兒重重地叫了一句:“舅舅!”打斷了齊子睿的悲痛。
“舅舅,你說的都是世人眼中的安平,你可知我真正要的是什麽?我不要這世上的熙攘喧囂,亦不要繁華豔麗,我謀劃的隻不過一處淨土,能安身、能安心,我有安身立命之法,無需父母兄弟幫襯,置於婚嫁,您覺得我不知我母親受過的苦嗎?”
不待齊子睿回答,韓墨兒棄了小兒姿態,端的得體且鄭重:“舅舅可能代替我活?如若不能,我想按我自己的心意生活,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為了他人眼中的樣子而活,豈不是白活一世?”
齊子睿依舊不讚同,但又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訥訥地說:“你現在隻是孩子的想法,過幾年等你大了就不這樣想了。”
韓墨兒不與他爭辯:“那舅舅就幫我做眼下的事,過幾年的事就過幾年再說。舅舅我需要銀錢,我們尋點生意做做。”
“你這是異想天開,你看我這店一年的進項,除去開銷不足三千兩,生意哪那麽好做。”齊子睿不願與稚童講生意,臉色不渝。
韓墨兒略作思索,正色對齊子睿說:“舅舅,那我們以三個月為期,若我發現了生財之道,並且賺得了第一桶金,你便幫我在府外周旋,得利你七我三,如若賠了,全算我的,日後我一定賠償於你。”
齊子睿被這小兒狂妄之言氣得不知如何是好,敷衍的應下:“好好好,你若三月內有了門路能賺錢,我便幫你支應,賺了錢我一分不要,全都給你。”
韓墨兒笑得甜美,向齊子睿盈盈一禮道謝,弄得齊子睿心裏像壓了個千斤墜悶得生疼:“你說大小孟氏現在並無害你之心,隻是磋磨,那你便小心與她們周旋,等舅舅想個萬全之法來救你。”
韓墨兒並不想齊子睿和韓家正麵硬剛,齊子睿勢微,必定下場慘淡,這世上可能僅有這一人對她占著身體的這個韓墨兒真心以待了,她不能為一己之私傾覆了齊子睿。
“舅舅莫急,我現在出府較為自由,我們可以慢慢謀劃,隻一樣需要舅舅馬上為我籌謀,我身邊的丫鬟皆是孟氏之人,我在府中沒有一個心腹,舅舅幫我選幾個可靠的小丫頭送入韓府常用的人牙子手中,如她們能選入我院中,便可方便我們行事。”
齊子睿現在對韓墨兒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一時覺她幼稚狂妄、想入非非,一時又覺她思慮周詳、步步為營:“這件事我今天就去辦,我同窗住在京郊的莊子中,那裏有上百家佃戶,總能選出幾個可靠的孩子。”
此後,二人以巷子中賣菜的叫賣聲為暗號相互聯係。一個月後,韓墨兒化名南柯先生所寫的話本子在都城熱銷。三個月後,廣源書局成立,由齊子睿手下的善掌櫃打理。三年後,廣源書局在大曆朝開設四十八家分社,集書籍編撰、刻印、出版、銷售於一體,兼顧古玩、字畫、筆墨、箋紙等營生,成為大曆朝個中翹楚。
廣源書局成立後,齊子睿親自坐鎮半年,終日與書局為伴,半年後,他終於相信,他那個十一歲的外甥女,是個經商奇才。這個遲來的認知,讓他歡喜也讓他憂慮,歡喜姐姐血脈的不同反響,憂慮的是韓墨兒的特立獨行與一意孤行。
這天,齊子睿對韓墨兒的遁世之想第一百次提出異議,不出所料的第一百零一次被駁回。齊子睿苦著臉擺出長輩範,還要再教育幾句時,他的隨從匆匆領著一個似土堆中滾了十幾個滾兒的黑臉漢子近前,那人見到齊子睿便跪,跪下就哭:“主子,不好了,礦上出事了,塌方,壓死了兩個人!”
齊子睿一下愣住,扇子骨在手中直敲:“怎麽處理的?可安頓好了?”
那漢子抹了把淚:“那兩家不知聽了誰的攛掇鬧了起來,硬說我們礦下功夫做得不足,才導致塌方壓死了人,他們鬧著要報官呢,齊四一直在安撫他們,讓我上都城來尋主子。”
“可找過二哥?”
齊子睿口中的二哥是齊家原族長,在齊家中產業最大,現在分了家也有不少齊氏子弟依附,雖不及以前聲望,在柳州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
“找了,出事第二天夫人就去找了,二夫人說二爺去了卞州談生意,可當天我就見他在保春樓押妓,齊四去求他,還被他羞辱了一頓,說,說.……”黑臉漢子吞吐。
齊子睿壓著氣:“說什麽?!”
“說一個半分建樹都沒有的庶子,礦上出了事,還好意思來找,別說分了家,就算沒分家,這情他也不替你去求。”漢子說得小心翼翼。
齊子睿臉色發白,攥著扇子的手青筋暴起:“那便不求他,那倆家無非要錢,他們要多少錢?給他們便是。”
“他們根本不提錢,隻要報官,後來齊四左右探聽才知道,原來是蔡家見咱們礦上出事,攛掇著苦主告官,將事情鬧大了,他們想買咱們礦山,也好壓價。”
“什麽?咱們那礦山產量那麽低,蔡家為何要買?這虧本買賣他們哪裏會做?”
“小的也不知。”
二人一時都不開口,茶室安靜下來,空氣中似是懸著一根隨時會崩壞的弦。
自黑臉漢子進來之後,韓墨兒第一次開口:“那蔡家也是經營礦山的?”
聽她說話,齊子睿才記得韓墨兒還在,他歉意地看向韓墨兒:“墨兒,今天舅舅這裏有些棘手的事需要處理,就先送你回去,咱們的事改日再說可好?”
“我們的事不急,舅舅你若不當我是外人,讓墨兒問幾個問題可好?墨兒總覺得此事有蹊蹺。”韓墨兒不疾不徐,鎮定自若的做派卻配的是一張稚童的臉,看得黑臉漢子直愣。
這半年,韓墨兒所作之事給了齊子睿太多驚訝,韓墨兒做事的方法看似匪夷所思,卻又獨辟蹊徑、切中要害,讓人刮目相看。齊子睿想了想,點頭同意韓墨兒的提議。
漢子見主子點頭,自勿回答起來:“那蔡家一直是經營采石場,並沒有涉足礦山。主子,蔡家和都城的哪位官員是不是有些關係?”
“是,蔡家家主的叔公在朝中工部任郎中,所以蔡家在柳州也與官府的關係頗為親近,嗬嗬,也是,二哥哪能為了一個庶子,去得罪蔡家。”齊子睿自嘲地笑。
“舅舅,你說蔡家叔公在工部任職?工部掌管水利、礦冶,你說,是不是朝廷對礦冶有了利好的新政,蔡家才急於買下一個曠?”韓墨兒分析。
齊子睿品了一品,覺得有道理。複而看向韓墨兒,等著下文。
“舅舅,你在朝中可有舊識,幫忙打聽一下朝中對礦冶可有動向?另外,那兩個苦主若鬧到報官會有什麽後果?”
“如苦主所告屬實,礦主依律將入刑,具體什麽刑罰,我不太知道。”齊子睿說到此,心裏顫了顫,才開始害怕。
“舅舅,不知墨兒說得對不對,墨兒提個建議,您來斟酌是否妥當。”韓墨兒語氣穩健,讓人莫名安心。
“墨兒,你說你說。”不自覺間,齊子睿已經習慣依仗這個外甥女。
“舅舅你托人去問工部,如果沒有妥當之人,就去求我父親,你是他正經親家舅爺,他做了這麽多年二品大員,可沾他半點榮光,如今也該他付出一二了。此事辦好,舅舅你即刻啟程回柳州,帶上書局這半年的所有收益,苦主若不要錢,那就砸給柳州官府,反正我們以後也要經營官府關係,就以此為端始吧,如若官府忌憚蔡家朝中關係,舅舅你就搬出我父親,哦,那個,二品大員能壓過那個什麽工部郎中吧?”一切井井有條,隻最後一句漏了怯,也是這一句,讓齊子睿和黑臉大漢記起了韓墨兒還是個孩子。
“舅舅,這樣處置還可行?”韓墨兒詢問齊子睿。
“啊,墨兒所慮周詳,就這麽辦!可就一樣,我不願求你父親。”齊楚楚殞命韓府,一直是齊子睿心中的刺。
“那我去求我父親,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全都會。”韓墨兒眨眨眼睛。
“別,別,我去,我去,哎,我這就去!”齊子睿下了決心,轉頭向黑臉漢子說到,“你現在就回去,讓齊四盡量安撫住苦主,說我隨後就到。”
黑臉漢子得令,轉身出去,出去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座上的女娃,胖得圓滾滾的,眼波流轉間自成氣度,漢子心裏默道:“不愧是都城高門大戶家的孩子,這麽大點腸子就彎彎繞繞的,連自己父親都要算計,長大了要禍害多少男人。”
韓墨兒見漢子回頭看她,還朝他笑了一笑,誰知道那五大三粗的漢子竟打了寒戰,弄得韓墨兒莫名其妙,摸了摸圓鼓鼓的臉頰,心想:“我有那麽難看嗎?”殊不知在漢子心中她已改姓為蘇,名曰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