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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宴(一)

  自洛府承接春宴之後,洛景恬心上像壓了座山似的整日鬱鬱寡歡,被傳出洛家三小姐無才無能之言後,洛夫人竟然病倒,洛府陰雲籠罩,絲毫沒有春日向榮氣息。


  洛景恬苦悶無處所訴,通過丫頭私下約了韓墨兒幾次。韓墨兒見洛景恬下顎尖尖,曾經鮮妍明媚的臉龐瘦得僅剩巴掌大小,心中不忍。回府寫了一套春宴方案,大至春宴的創意主題、活動形式、場地布置,小至請帖設計、菜色搭配麵麵俱到。韓墨兒原是學生會骨幹,組織過的會事不計其數,可謂經驗豐富、戰績斐然。她又在春日方案中融入曾見的明星婚禮創意,此次春宴如不出錯亂、紕漏,定會讓人耳目一新,讚歎不已。


  可誰知,她韓墨兒自己就是整個春宴最大的紕漏。


  洛家的春宴定於月上中天之時。夜宴在都城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古時無電,全靠燭火取光,夜宴中雖用大量燭火,但照明效果欠佳,再精致的設計,也如明珠蒙塵,不顯光華,因此最近幾年沒有府邸設過夜宴。聽說洛府設了夜宴,很多人在收到請帖時所帶來的震撼之感被衝淡了許多,幾位向來與洛景恬不睦的貴女湊在一起磕牙閑聊,中心思想也不外乎是“洛景恬不過如此”。


  入夜,洛府大門口車水馬龍,各家前來赴宴的馬車上均掛著照明的燈籠,遠遠看去猶如俗世天街。


  韓墨兒和孟老夫人坐在一輛馬車中,韓嫣兒、韓瓊兒和孟淑娟坐在一輛車中前往洛府,孟老夫人慣會做這種文章,隻為讓外人感其慈善,寵愛失母嫡孫女。


  馬車行至二門便換了軟轎,下了軟轎韓府幾人入了待客的廳堂,廳堂中已有多位早到的貴婦及小姐,孟老夫人被洛夫人引著,與喬府的喬老夫人同坐了主位。


  孟老夫人雖與喬老夫人同坐主位,但都城無人不知喬老夫人地位超然。喬老夫人夫家雖僅為太醫院左院判,在都城並不顯赫,但因喬老夫人是先帝乳母,又於當今聖上關係親厚,加之,喬老夫人慈善公正,從不恃寵立威、依靠賣老,所以喬老夫人極得人敬重,在都城貴族後宅中舉足輕重。


  韓墨兒一走進屋,便感到無數道目光向自己看來,都城最受矚目的貴女實至名歸。


  今天韓墨兒上身穿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粉色墜地水仙散花百褶裙,身披金絲薄煙正黃色娟紗,紅色、綠色、粉色、黃色集於一身,不鬧眼睛的隻有瞎子。她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一朵白玉海棠在另一鬢間呼應,華蓋滿頭、富貴逼人,一身行頭不負重望地讓人大飽眼福。


  韓墨兒跟著孟淑娟向在座老夫人、夫人見了圈禮,規規矩矩地坐到了小姐堆裏,看到身邊的幾位小姐或多或少地往外移了移身子,心中好笑。


  這時,韓墨兒身邊的一個穿鵝黃色衫子的小姐,拉過另一個華服小姐,刻意地低呼道:“齊家姐姐,你這手鏈實在新穎,可是龍寶齋年初時競拍得到的“纖石”先生的作品?”


  穿鵝黃色衫子小姐口中的齊家姐姐,是齊府齊三小姐齊寶君,齊三小姐長相中上、才情一般,因其祖父為樞密使,其父又為當今聖上幼時伴讀,與聖上情誼非同一般,如今官至左右散騎常侍。


  齊家父子二人皆高官厚祿、帝寵不倦,因而齊三小姐在都城貴女中也非比尋常,擁躉無數。但齊三小姐驕縱、善妒,心無城府又喜與人口角,有人追捧也樹敵無數,真真是個攪弄是非的王者。


  此時,齊三小姐微微抬起晧腕,兩條手鏈從衣服的廣袖中露出,掐絲蛇節銀鏈,上穿多顆銀托雙麵寶石球,一顆為檸檬黃綠寶石、一顆為湖綠色碧玉,一顆為青草色綠幽靈石,一顆為白色水晶,幾顆玉石中間穿插銀質多寶墜,巧妙的配色使得手鏈清爽、生動,與這春暉相映成趣,抬手間玉石輕碰叮咚作響,盡顯豆蔻女子的青春、活潑。


  小姐們的目光都在手鏈上糾纏,自持身份的還能控製好目中欣羨,一些眼皮子淺的,直接湊到近前伸手去碰,齊三小姐哪裏舍得,偏手而躲。


  待大家都欣賞完自己的手鏈,齊三小姐才堪堪開口回答穿鵝黃衫子小姐的問話:“是啊,正是纖石先生年初時的作品,龍寶齋拍得他的設計手稿後,隻做了三對手鏈,一對被景夫人送與成平縣主作為及笄之禮,一對淮南王世子送與世子夫人,還有一對就在我這裏了。”


  韓墨兒隻瞟了一眼手鏈,便轉頭認真地吃著一塊酥子糕,不言不語。


  齊三小姐每每見到韓墨兒都要話裏話外的嘲諷幾句,今天見她對自己的寶貝手鏈並不捧場,更要開口譏諷:“我這手鏈雖說是纖石先生名作,但在韓家大小姐眼中還不及一塊酥子糕呢。”然後以帕子掩麵輕笑。


  齊三小姐的擁躉向來知道三小姐心思,馬上跟話:“呦,韓家妹妹手上這掐絲琺琅的鐲子也是不是凡品啊,隻是是不是略小了一些,妹妹,你戴著不勒得慌嗎?”


  此話一出,堂上不少小姐都噗嗤笑了起來,齊三小姐齊寶君眼中含諷,等著韓墨兒答話。


  韓墨兒不疾不徐咽下了口中的酥子糕,又用茶水漱了口,用帕子細細地擦了手,才抬眼看向問她問題的小姐。


  “不好意思,這位姐姐,墨兒愚笨,記不得姐姐是哪家的千金了,我們曾經見過?”


  問話的小姐沒想到韓墨兒開口未答問題,倒問她是誰,她看向眾小姐目中揶揄之色,一時不知道被一個傻子記住是好,還是忘記是好。


  被忘記名字的小姐正猶豫如何回答,韓墨兒再次開口:“姐姐也不用自我介紹,墨兒愚笨且健忘,對自己不感興趣之事向來不大記得。”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繃著笑,不知是該笑韓墨兒太笨,還是該笑被傻子不當回事的問話小姐。


  “我這鐲子內有卡扣,可以根據圍度進行調節。”韓墨兒退下一支鐲子,給大家演示:“鐲子的一側插入另一側之中,如果圍度小了就調換一下卡檔,這鐲子柔韌,不會因為調換卡檔而扭曲變形。”


  這其實就是簡單的調節手表帶的原理,但在大曆朝首飾的設計中還絕無僅有,新鮮的事務總是能引起人們的探究,眾小姐專心地看著韓墨兒演示,待鬧明白其中關鍵,不少人點頭稱讚,覺得有趣。


  提問題的小姐,沒有能羞辱到韓墨兒,還反被韓墨兒出了彩,怕齊寶君責難自己,飛快地梭了一眼齊寶君,果然看到齊寶君麵色不虞,怒視於她。


  正待她絞盡腦汁要掀起新一輪的口舌時,韓墨兒的妹妹韓嫣兒為她解了燃眉。


  韓嫣兒親昵的開口:“姐姐,這麽有趣的鐲子,你竟私藏,不光我與三妹沒有,祖母和母親怕是也沒有一支吧?”


  聽著是姐妹間的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可有心人一聽便知,這是給韓墨兒扣上了不敬親上的罪名。眾小姐深知閨閣名譽以品行端莊為最佳讚許,而“品行”二字要分開來看,韓墨兒的愚笨、粗鄙隻是“行”上有瑕,而背著祖母和母親私藏東西、不敬親上則是“品”上有失,這無異於罵韓墨兒有背人倫。


  韓墨兒心中嗤笑,韓嫣兒在眾人麵前跳出來攀扯自家姐妹的行為實在愚蠢,不過她這劑藥卻是下得剛猛,若處理不好,韓墨兒品行皆失的形象,必將口耳相傳、喧囂塵上,便如了大小孟氏心意,生生寒了那位榆木迂腐的便宜父親之心,對自己棄之不管,任由大小孟氏磋磨。


  韓墨兒麵上表現慌張:“二妹休要胡說,你這樣說,姐姐是要被人恥笑目無尊長的,恥笑我一人是小,恥笑我韓府家風不正是大,妹妹慎言!”


  韓墨兒裝癡扮傻,一席話將韓嫣兒心思抖落在明麵,大家小姐聽話聽音,話裏三分、話外七分,哪有這般直截了當、直抒胸臆的。落在了眾人眼中,韓墨兒傻傻地為自己辯白,將心中所想落在明麵,卻是歪打正著回懟了韓嫣兒,告訴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韓嫣兒麵上青紅交加,她真沒料到韓墨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本以為她隻會為自己辯解,沒想到她竟引申到家風、傳承上來,此一番操作,讓韓嫣兒深深了解到:傻子不可控的道理!


  韓墨兒接言:“我胖,首飾大多戴著不舒服,就尋思了這樣一個法子,找了匠人製作,祖母、母親,你和三妹,都是纖纖晧腕,哪裏需要這般上不得台麵的首飾,所以我也就未與你們說。”說完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臉頰。


  韓嫣兒做足了心理建設,麵上好不容易堆起小兒嬌憨:“一句玩笑話姐姐怎的如此當真,倒讓外人看了笑話。”


  韓嫣兒拿著團扇掩麵笑倒在韓墨兒肩頭,生生就是與姐姐撒嬌的幼妹一般,像是忘了她在外一直與韓墨兒敬而遠之的從前了。


  “這扣檔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一個穿淡紫色煙霞裝的小姐問到。這位小姐一開口,眾小姐皆默,眼睛轉到她的身上。


  開口相問的小姐叫趙思雅,趙國公趙齊的掌上明珠。


  趙齊先祖曾與大曆朝開國高祖武皇帝兄弟相稱,開疆拓土,共同打下萬裏江山。建朝定都後,又助其蕩平四野,鏟除窺伺之敵,穩固尉遲家江山功不可沒。


  高祖武皇帝感其功績,賜當朝唯一異姓王以示封賞,但趙家先祖卻多番上書堅辭,所書大意無外乎武皇帝為天龍之子,一統天下為順應天命,自己不敢貪功,異姓王實不敢當。武皇帝心中甚慰,順坡下驢封其為趙國公,賜禦筆“忠孝節烈”,封賞不斷,蔭及子孫。


  光陰四溢、歲月流轉。如今趙國公府雖不及先時繁華,卻也人才輩出,大曆朝朝中及各州郡均有趙家子弟為官,且趙家家風及其嚴正,家訓便有300多條,莫說趙家子弟人人均是楷模,就連趙家下人仆婦入府時均要考教人品,入府三月內一切雜役均免,有專人教授家訓、律法,因而趙家仆婦皆行止有度、行所當行,在市井坊間頗受人尊敬。


  若說韓墨兒是都城貴女標準下限,那國公府二小姐趙思雅就是另一個極端。


  要說齊寶君在這都城貴女中還有一個人讓她範怵,那非是趙思雅不可了。


  因為過於雅正,趙思雅沒有什麽閨中摯友,她好似也不需要朋友,各種宴會上常常不見她的身影,這次如果不是被那句“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詩文觸動,她也不會參加今天的夜宴。


  趙思雅讓都城貴女另眼相看,還有一原因,那就是她有一個芝蘭玉樹般的哥哥趙芝映,趙芝映為國公爺趙齊嫡長子,今年十七歲,尚未議親。


  趙芝映家世顯赫,眉目清雋疏朗,性情高潔溫潤,如瓊枝一束,盡得天地精華,他與曲仲博被並稱為“京地雙傑”。


  “京地雙傑”均為良人,眾貴女也都懂曲線救國的道理,隻是趙思雅太過難接觸,生生斷了大家攀扯的心思。


  “這扣檔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


  韓墨兒見趙思雅問,心道不妙。她不能任由韓嫣兒敗壞自己,也不能讓這樣一位明珠般的人物抬捧自己。她隻想無功無過地應付了這次夜宴,既不讓自己顏麵盡失、也不要光芒萬丈,成為焦點。


  “啊,是,是我想的吧,好像是,什麽時候開宴啊,在家這個時候夜宵都吃了兩頓了。”韓墨兒問立在身邊的丫鬟。


  韓墨兒此番回答,似是心虛,表明了那扣檔的方法不是她自己所想,隻是借了別人的想法抬高自己,但見是趙思雅問,又怵其雅正端方,隻得似是而非,轉移了話題。


  聽了韓墨兒的話,有的小姐抿嘴笑,也有的大著膽子與趙思雅搭話:“趙二小姐,你若對那扣檔之法感興趣,我家府上住著詘州來的能工巧匠,趕明讓他們做一對這樣的手鐲給您送去把玩?”


  “不必,好意心領,我並不是很感興趣。”趙思雅帶著微笑淡淡回到,她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在氤氳的霧氣中深深地看了眼韓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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