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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拿她當豬喂的丫鬟

  韓墨兒忽然想到了剛剛來到這個異世時的自己,最初的一年,韓子伊帶著對父母的思念,對境況的迷茫,對這個世界的抵觸與對生命的厭倦,渾渾噩噩,了無生趣的過了一年。


  直到,有一天她終於意識到,她真的吃不下那個長著一臉麻子的丫鬟不斷地塞給她的東西了。胃裏一陣翻湧,未消化的食物全數吐出,而那個丫鬟卻不以為然的又盛上一盆羊肉時,韓子伊做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有明確意義的舉動,狠狠地打個那個丫鬟一個耳光。


  韓子伊穿越異世混沌了一年,從混沌中晃過神兒來做的第一個舉動,就是狠狠地打個那個不斷給她填食的丫鬟一個耳光,丫鬟叫珠兒,是韓府大小姐韓墨兒身邊的一等大丫頭。


  珠兒生來滿臉麻子,被老子娘不喜,六歲就被賣到韓府當粗使丫頭。


  珠兒一直羨慕主子院中的丫鬟,即便隻是個灑掃庭院的三等丫鬟,每天也能分食些主子賞賜的糖水、蜜餞,月例高不說,最重要的是這些丫鬟到了歲數婚配時都被高看一眼,一等丫鬟配韓府各產業的管事,或管事的子侄;差一些的也能配個周正機靈,差事好的小廝。而和珠兒一樣在府裏各處做粗使的丫頭,也隻能配個養馬劈柴的下等奴仆,世世代代翻不了身。


  因此,能進到主子院中當差,是珠兒的畢生心願。珠兒雖醜,卻心思伶俐,慣會察言觀色。她將府中所有主子做了一番分析,發現能讓她有機會實現心願的,隻有韓墨兒和韓瓊兒。韓瓊兒在府中地位低微,身邊的丫鬟也都是各位主子挑撿剩下勉強能入眼的,若珠兒走些門路耍些心思,在韓瓊兒身邊討個三等丫鬟也不是沒有可能,但走路子必然需要銀錢,自己攢得那點微薄積蓄哪裏夠用。


  去韓墨兒身邊就不需要如此彎彎繞繞了,韓墨兒是個傻的,貪嘴好吃、不學無術又驕傲自大,偏偏府中老夫人和夫人又對她極其嬌寵,要吃撫順齋的桂花鴨,都不敢給南風堂的桂花鴨。隻要自己嘴蜜殷勤,討得這個傻子歡心,她若開口要一個丫鬟,老夫人和夫人定然不會不許。


  珠兒按照自己製定的計劃實施,月餘的功夫,已經巧遇了韓墨兒四次,此時的韓墨兒僅僅八歲,被珠兒層出不窮的恭維話讚得舒服,果真就將她要到了身邊,做了一個三等丫鬟。


  做了三等丫鬟的珠兒哪會就此滿足,牟著勁兒的往韓墨兒身邊湊,便引起了夫人孟淑娟的注意。孟淑娟一直拿韓墨兒做癡兒耍弄,天長日久形成一個惡趣味,就是喜歡看著韓墨兒胡吃海塞的癡傻模樣,偶爾遇到韓墨兒不想吃或是吃飽了,不肯再吃的時候,她的心中都會有一絲不快。每當這個時候,韓墨兒身邊那個長了一臉麻子的醜丫鬟,就會上前逗幾句話,哄著韓墨兒再吃一些。孟淑娟覺得這個丫鬟察言觀色功夫了得,也願意討好自己,便一步步將珠兒升為韓墨兒的一等丫鬟。


  韓墨兒認為此舉並無不妥,珠兒除了醜點,其他方麵都合自己心意。隨著韓墨兒一點一點長胖,珠兒已在韓墨兒身邊兩年,她儼然已是院中的第二個小姐,除了陪韓墨兒玩耍,給韓墨兒滿都城遍尋各種美食,其他萬事不沾手。


  珠兒這種逍遙生活,被換了靈魂,又混沌了一年的韓子伊的一個巴掌生生地打斷了。


  被打了一個巴掌的珠兒,捂了臉頰愣在原地。這兩年她已然當了韓墨兒的半個家,過分的事情不知做了凡幾,韓墨兒也沒有如此對待過她,今天難道是得了失心瘋。


  還未待她出言辯解,這個眼中已敷冰霜的韓墨兒竟直接讓她到院中罰跪!這無異於在珠兒臉上又甩了一個巴掌,這兩年院中丫鬟婆子哪個不是上杆子巴結她,私下對她的恭敬都甚至超過對待韓墨兒,此時讓她在這些人麵前罰跪,堪比讓她赴死。


  “小姐.……”還沒等她說完話,韓墨兒揚聲叫人:“外麵的,進來個人。”


  隨即走進來一個二等丫鬟,丫鬟梭了一眼珠兒,才向韓墨兒施禮,問她有何吩咐。


  “去請母親,讓她得空來我屋裏一趟,告訴她,我屋裏有刁奴欺主,讓她替女兒主持公道。”韓墨兒朗聲吩咐。


  此言一出,屋裏的兩個丫鬟都愣住了,珠兒撲通一聲跪在韓墨兒腳下,哀聲求饒。她知道,在這高門大戶中,不管奴仆是否有錯,隻要被主子扣上了“刁奴欺主”的帽子,便是翻出天去,也得不了善終。


  韓墨兒全然不顧珠兒的求饒,目光投向還傻愣住的二等丫鬟,緩緩地說道:“怎麽,我也支配不動你了嗎?”


  丫鬟打了個冷戰,趕忙向外跑,邊跑邊說:“知道了小姐,我這就去請夫人,這就去請!”。


  “回來”。丫鬟立馬站住。“先把珠兒拖出去。”丫鬟馬上回來把珠兒往門外拖,珠兒哪裏肯就範,一邊哀求一邊掙紮,但這兩年她養的身嬌肉貴,不幾下便被拖至院中,隻得跪在地上,在丫鬟婆子嘲弄的眼神中不斷地喊冤求饒。


  不多時,夫人孟淑娟趕來。看見跪在院中的珠兒心中一緊,一年前韓墨兒莫名鬧起了節食,便連珠兒也束手無策,清減了幾分的韓墨兒竟顯露出美人模樣,一日在花園中遇到韓誌清,讓韓誌清驚訝不已,這個木訥的父親竟破天荒的叮囑了女兒幾句要飲食有度、勤於功課,末了還加了一句“等你大了,以後父親定然給你尋一門滿意的親事。”。當晚,韓誌清的小廝還來給孟淑娟傳信兒,說韓誌清翻出已逝夫人齊楚楚的畫像,默默無言看了一盞茶的時間。


  妒忌,會讓女人化身魔鬼。孟淑娟和韓誌清並無深厚感情,韓誌清木訥寡言、一心用在聖賢書上,並不是個理想夫君。但這個感情寡淡如水的男人,僅存的唯一一點的感情都給了那個叫齊楚楚的女人。所以逐漸清減,眉眼間偶有齊氏風采的韓墨兒讓她恨,恨不得她死。


  她讓人在假山上做手腳,哄騙韓墨兒上假山玩耍,一切進行得順利,唯一敗筆是韓墨兒沒死。足足昏迷了三日醒了過來,那幾日,幾乎全年無休的韓誌清,竟然告了假陪在韓墨兒身邊,又托了關係請了禦醫問診,而且這個成親後從未在她身上花過半分心思的男人,竟然責難她治家不嚴,對子女照顧不周。足足擺了幾天臉子,直到韓墨兒轉醒過來。


  這次過後,韓淑娟便不敢輕易再對韓墨兒動手,一方麵顧及韓誌清怪罪;另一方麵,醒來的韓墨兒是真的傻了,以前是憨傻,現在是真傻。混混沌沌、目光呆滯,常常坐在一處一坐就是一天,也更加好擺弄,給什麽吃什麽,給多少吃多少,逐日地又胖了起來。


  這樣的韓墨兒,讓孟淑娟放下心來。常常做慈母狀,攜韓誌清去看望韓墨兒,看著韓誌清對著韓墨兒微微蹙起的眉毛,搖頭失望的表情,孟淑娟心中舒爽極致,每每當餐都能多添一碗米飯。


  而今天韓墨兒讓孟淑娟心裏一驚,她竟然打了向來機靈的珠兒。那個混沌似沒有靈魂的韓墨兒今天怎麽了?

  孟淑娟快步走進韓墨兒屋內,隻見韓墨兒正趴在床榻上嗚嗚地哭泣,見她進來一下子撲入她的懷中,眼淚就未止過。孟淑娟輕拍著韓墨兒的背,溫柔地問道:“怎麽了墨兒,是和丫鬟玩鬧生氣了嗎?”


  韓墨兒哭聲一滯,她雖來到這個世界已一年有餘,但由於思緒不寧,並未留意身邊人事,這個身體的父母兄弟,身邊的丫鬟仆人,她都未曾留意,好壞功過更是無從評價。剛剛珠兒的惡意太過明顯,清明過來的她由著性兒打了珠兒一耳光,隻想將珠兒從身邊清走。她現今的身體不過十歲,要清走珠兒,必然要借助外力,也就是這韓府的後宅主母。


  眼前的這位後宅主母,韓墨兒並不陌生,一年來她見過很多次,每次都是帶著一臉慈愛和精美食盒前來,上下打量她一番,看她吃完美食離去。韓墨兒以前不將心思放在這個世界,對她無感,現在思來,哪個真心疼愛女兒的母親能放任其吃得如此肥胖,縱容下人如此填鴨喂食?剛剛問她的那句“是不是和丫鬟玩鬧生氣了?”更將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企圖大事化小,保住那丫鬟。


  韓墨兒怎能讓她如意。眼前這位既然熱愛扮演慈母,那就她就請這位慈母親自出手整頓了她的院落。


  韓墨兒抱著孟淑娟的腰抽抽搭搭的哭訴:“母親,哪裏是玩鬧,是刁奴欺主。今天墨兒胃口欠佳,那奴才非讓我吃那桂蜜沁羊排,女兒吃下後,腹中疼痛,吐了出來,那奴才竟然又端來一盤,還暗諷我是豬,食量要與之匹配。”韓墨兒大哭,淚眼婆娑的問孟淑娟:“母親,我像豬嗎,真的像豬嗎?”。


  孟淑娟被她哭得心情煩躁,隨口敷衍:“不像、不像”。然後吩咐自己的丫鬟:“讓珠兒進來,我倒要問問她怎的就將墨兒氣得如此。”


  珠兒被帶了進來,她是個乖覺得,知道現在隻有孟淑娟能救她,她撲通跪下,一路膝步跪倒孟淑娟腳下,嗚嗚哭訴:“夫人,您罰我吧,我今天惹小姐生氣了,是我的不對,我沒有侍候好小姐,您罰我吧。”然後轉頭對韓墨兒說:“小姐,是我不好,您今天不想吃羊肉,我千不該萬不該又哄著你吃了幾口,惹您不高興。原是因為,小姐您最近手腳寒涼,羊肉溫補可祛寒症,我就想著讓您多吃幾口。不過您已經倒了胃口,我卻還一味勸您進補,實是我的不是,您罰得對,珠兒絕無怨言。”


  若不是身在其中,韓墨兒簡直會為這個丫鬟拍手叫好,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滴水不漏,既讓喜歡自己肥胖癡蠢的母親知道她是因為勸自己吃飯而獲的責罰,又拿羊肉溫補驅寒做文章,樹立自己忠仆形象,還將姿態落入塵埃,忍辱負重隻求主子不惱。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刁奴。


  “真是如此?”孟淑娟開口詢問,雖是疑問句,但語氣中並不想得到答案,隨後又換了寵溺的口吻:“墨兒莫要再惱了,再哭就不好看了。我們韓府向來厚待下人,珠兒確實有錯,但念在她初衷不壞,隻是好心辦了壞事,你就不要和她計較了,趕明我帶你去城隍廟遊玩,據說那裏的杏花今年開得很好,值得一觀。”輕飄飄就此揭過。


  韓墨兒心中一笑,暗忖:“這位母親,你果然隻拿出了對付十歲小娃的手段。”


  待孟淑娟說完,韓墨兒憤然地看向珠兒,用還很稚嫩的童聲大喊:“你撒謊!你欺負我,還罵我是豬!母親,她還偷我銀錢、珠花,她這麽壞,你怎麽還偏向她說話?”剛剛問完的問題,韓墨兒自己找到了答案:“啊,定是母親心善,不忍責罰她,母親您是菩薩心腸,墨兒不讓您難做,我去找父親,讓他來給我做主,懲罰這刁奴。”


  此言一出,珠兒臉色變得煞白,馬上將哀求的目光投向孟淑娟。孟淑娟眼中驚懼一閃即過,但並未逃過韓墨兒的目光,看來韓墨兒押對了寶,孟淑娟不想讓這件事鬧到她那個便宜父親跟前,難道她的父親對自己妻子費勁心思將自己喂肥的做法並不知情?如果這件事情真的鬧到便宜父親跟前,對她往後的生活會不會有些許好處?韓墨兒馬上否認了這個想法,高門大戶後宅中的陰私,哪是男人能夠分辨得清楚的,便宜父親能保她一次,卻不能保她一生,她隻能靠自己,但拿便宜父親做做筏子,倒是可行之事。


  韓墨兒作勢就要穿鞋下床往外走,孟淑娟連忙拉住她的手,溫言道:“你父親還未下衙,他一天忙累,若回家又讓他得知有下人欺你,定要動怒,動怒即傷身,墨兒希望父親傷身?”


  韓墨兒搖頭。孟淑娟點頭稱讚。隨即,她轉向珠兒,眼神犀利,厲聲問道:“大小姐說你以下犯上、辱罵主子可是實情?偷拿小姐銀錢飾品可有冤枉你?”


  孟淑娟變臉過快,珠兒一時難以適應,她現在手腳冰冷,不是因為韓墨兒的幾句責難,而是夫人的態度。夫人指使她天天給韓墨兒填鴨食物,至其肥胖。如果這事讓韓老爺知道,那夫人必然下場慘淡。現在韓墨兒要告狀到韓老爺處,夫人定然在那之前就解決了自己,以除後患。她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隻要韓墨兒追究,她即便抵死不認,太太也會想辦法讓她認下,然後將她或發賣,或讓老子娘領回,甚至可能是悄無聲息地處死。想到這裏,珠兒打了個冷戰。


  “珠兒知錯,請小姐寬宥。”珠兒認清形勢,隻求韓墨兒盡快消氣,不要再將事情鬧大,自己或可還有生路。


  “去她房間搜查。”孟淑娟下令。


  一眾仆婦進入珠兒房間,在床下、壁角等地搜出了多個匣子,匣中有朱釵、銀錢、錦緞等物品,價值不菲,令在場眾人目瞪口呆。


  韓墨兒知道珠兒貪墨,哪隻她能貪得如此之多。這一年中,珠兒多次嘻笑著從她頭上拔下朱釵,說要賞玩一二,卻從也未曾還過。韓墨兒對此事並不在意,但事情卻是記得的,所以剛剛她說珠兒偷他東西並不是無憑亂說。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珠兒被打了二十個板子,發賣了出去。院中十四個丫鬟婆子讓韓墨兒以人浮於事為由借孟淑娟之手砍去了一半,夢淑娟又撥了自己的一個二等丫鬟到韓墨兒身邊照顧,領了一等丫鬟的月例。


  送走孟淑娟,韓子伊走到妝奩前坐好,第一次認真打量銅鏡中的女孩。女孩十歲左右,朱唇粉麵,瓊鼻皓齒,眉若新月清暈,目似清泉瀲灩,全身肌膚晶瑩如玉,皓白如雪,散發著如玉瓷般柔滑粉嫩的光澤,而黛發好似潑墨一樣灑下,細軟光滑,似有星光相附。


  雖還未脫稚嫩,已然初現驚豔絕倫,隻是——胖。


  孩童時期的胖,可稱之圓潤可愛。但胖成鏡子裏這樣,卻需要天賦異稟或醃臢伎倆。看著丫鬟手中的一盆羊肉,感受著抽搐的胃痛,韓子伊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清明,一年的混沌足以憑吊韓子伊的不幸人生,現在她叫韓墨兒,不管真正韓墨兒的靈魂去向何方,但既然命運將她送至韓墨兒體內,那她就帶著這個孩子鬥敗魑魅魍魎,降服牛鬼蛇神,掙破樊籠枷鎖,護她一世周全。管它今生何生、今世何世,她定要在這無間時空中,為這個孩子,也是為自己,爭得一片安然寧靜,守得心中自在,任憑世事紛爭,還是紅塵萬丈,我意逍遙,獨自風流!

  關於韓墨兒為何性情大變,孟淑娟回去輾轉了一宿,第二天請了大夫過府,以為韓墨兒診治腹痛為由問診。診罷,大夫對此也支吾不清,還是孟老夫人的一句:“莫不是還魂了?”的話,讓孟淑娟頓然了悟,昏迷之前的韓墨兒的性格不就是如此,癡傻憨笨、無法無天,聽不得半句逆言。孟淑娟坐在孟老婦人麵前的小杌子上出神發愣,喃喃自語:“那傻子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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