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十七章 鴉雀無聲!
待銘仁宮的內侍三言兩語講完經過之後,殿中頓時群情嘩然——現在他們不懷疑端化帝要在這個日子對太皇太後下毒手了,他們懷疑太皇太后才是今日一切事情的主使!
畢竟「前往銘仁宮行刺」的一干人,既然能被太皇太后的心腹統統弄死在宮門之前,連銘仁宮的大門都未能踏入,可見太皇太后對自己安全的上心程度,以及上心能力。
如此想來,倘若沒有太皇太后的暗中許可,庶人陸鶴浩哪來的本事,在今兒這樣的日子,公然出現在銘仁宮中,當眾揭發端化帝?
「庶人陸鶴浩一直覬覦帝位,即使陛下一再對他手下留情,此人卻絲毫不念君恩!」片刻后,衛溪神情凝重的起身,大聲說道,「聞說不久前,他曾遇刺,髮妻與幼子皆遇難,獨他逃出生天,無蹤而去——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是他在宮中尚有餘孽相助,故意以『遇刺』作為幌子,潛逃隱匿,只待今日,闖入銘仁宮,當眾污衊陛下,以作報復!」
他可還指望端化帝把帝位傳給自己外孫呢,哪能讓皇帝現在就身敗名裂?
此刻自是顧不上這麼做會不會得罪太皇太后,趕緊出來給端化帝辯解:至於說端化帝是否清白,衛溪跟朱芹是一個想法,庶人陸鶴浩又不是壞了腦子,這種事情滴血認親下就能見分曉,如果是憑空污衊,陸鶴浩至於回宮城來受死嗎?!
只是衛溪支持的是太子,支持肅王的人,自也不會放過這樣的天賜良機——裘漱霞想都沒想就站了出來:「茲事體大,涉及先帝,不可不查!」
「混賬!」何文瓊一挑眉,厲聲呵斥,「庶人陸鶴浩何等狼子野心,朝野皆知!今日乃太皇太后壽辰,被此等忤逆不孝之徒闖入宮闈,擾亂壽宴,已經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還要因他的滿口胡言,猜疑陛下與慶王殿下,是什麼居心?!」
「正因為此事現在已然傳開,滿朝文武的妻女都親耳聽聞了,難道還指望封口?」裘漱霞在顯嘉朝奪儲那會,就是肅王一派的先鋒主力,朝堂爭執次次有他,多少回舌戰群儒都不落下風,此刻自以為是在給自己姑母太皇太后做配合,戰意越發盎然,立刻犀利還擊,「如此若不叫陛下與慶王殿下滴血認親,傳了出去,卻叫天下人怎麼看陛下?怎麼看慶王殿下?到時候連先帝的一世英名也要受到牽累,何尚書你也是前朝過來的老臣了,竟連這樣的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這一把年紀莫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裘漱霞話說得不客氣,何文瓊卻顧不得同他計較,環顧四周,揚聲說道:「庶人陸鶴浩乃是先帝第三子,先帝駕崩前後,早已成親,搬離宮闈!而暖太妃卻乃先帝妃嬪,素在後宮!試問陸鶴浩若是知義守禮之人,如何會曉得暖太妃母子之事?可見其立身不正!如此之人,其言如何可信?!若為其片面之詞令陛下與慶王殿下受辱,不僅荒唐透頂,在座諸人,亦將成千古笑柄!且他日地下,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那庶人陸鶴浩,說的可不是其他事!而是慶王殿下並非先帝血脈!」裘漱霞森然一笑,說道,「無論此事是真是假,若不查個水落石出,那才是咱們都沒臉去見先帝!!!」
這件事情本來就對端化帝非常不利,何文瓊的口才也不是特別好的那種,覺得吵他不過,下意識的轉向自己一直以來抱的大腿:「顧相,您看呢?」
到這時候,眾人才醒悟過來——端化帝的依仗、顯嘉帝留下來的靠山顧韶,在聽完內侍之言后,迄今不曾發表隻字片語!
殿中的視線,一時俱向顧韶望去。
但顧韶現在卻在看著端化帝。
原本嘈雜的殿內,突兀的安靜下來。
半晌后,端化帝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去,去銘仁宮,將庶人陸鶴浩,以及暖太妃母子召來!」
皇帝頓了頓,又道,「也請皇祖母,與母后,一同前來!」
這架勢不問可知,是打算滴血認親了——正如當初簡虛白受到猜疑,與暖太妃有染時所言一樣,這是最快、最徹底、最乾脆洗白自己的方法。
唯一的問題是,皇帝得是真的清白的!
衛溪與何文瓊交換了個眼色——眼中都有些驚疑不定,他們方才之所以否認庶人陸鶴浩之言,原因就是怕這事兒是真的,那麼到時候皇帝的下場不問可知!
但現在端化帝自己提出來證明清白——皇帝做過什麼事,按說皇帝自己心裡清楚,難道慶王並非皇帝骨血,陸鶴浩是在胡說八道?!
不過這麼想之後,兩人卻未曾鬆了口氣,而是越發的緊張了:現在包括顧韶跟端化帝在內,這殿里的人,大抵都認為今日所有的風波,都出自太皇太后之手!
而照著大家對太皇太后的了解,太皇太后連先帝顯嘉的身後名都不顧了,可見是打定主意,要置端化帝於死地——那麼滴血認親這麼簡單的證明皇帝受了污衊的法子,太皇太后怎麼會考慮不到呢?
衛溪跟何文瓊同時想到:「太皇太后必有後手!」
要命的是,今天這場變故過於突兀——尤其是衛家,衛家接過太皇太后的密旨,以為太皇太后既然將改朝換代的事情交代給了衛蘇兩家,那麼太皇太后自己必然不會有太大的舉動了。
所以此刻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衛溪難免感到一頭霧水,一時間絲毫揣測不出太皇太後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算計?!
只是片刻后,衛溪發現,自己根本用不著揣測太皇太后的謀劃了——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端化帝的血,與慶王的血,毫無阻礙的融合到了一起!
這結果出來之後,最驚訝的不是其他人,而是端化帝自己!
正如衛溪跟何文瓊他們之前想的那樣,端化帝既然主動要求當眾滴血認親,那當然是有底氣的!
暖太妃雖然美貌無雙,但端化帝素來敬重顯嘉帝,而且他本身也不是貪圖美色之徒——對這個庶母,端化帝一直都是按著規矩來,從來沒有任何逾越!
他就是連句調戲的話都沒跟暖太妃說過呢,又怎麼可能同她生下來一個兒子,還賴在了顯嘉帝名下封了慶王?!
「這盆水雖然是顧相與衛尚書親自去打來的,不過茲事體大,還是慎重些的好!」死一樣寂靜的殿中,蘇太后緩緩開口,「芳余!」
太后慣用的大宮女芳余心領神會的拔下鬢邊銀簪,踏前一步,當眾劃破自己的手背!
鮮血滴落,卻與端化帝以及慶王之血涇渭分明——顯然這盆水,是沒有問題的!
「皇帝?」蘇太后抬起頭,看著面色如雪的端化帝,眼中卻沒有多少喜悅與得意,反是滿滿的悲哀:太后這樣,也不全是演戲,她跟顯嘉帝是少年夫妻,一路彼此扶持走過來,除了立儲這件事之外,可以說顯嘉帝什麼事都順著她的。
所以此刻確認了慶王並非顯嘉帝之子后,蘇太后固然為自己的親生兒子肅王而歡喜,卻也為九泉之下的丈夫感到心酸,「先帝生前,最愛最重的就是你,為了你,先帝可謂是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這些……朝堂諸公,也都看在眼裡!你為什麼……」
蘇太后舉袖掩面,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的語氣並不激烈,措辭也不刻薄,只是流露出來的那種深沉的哀傷與憤懣,卻叫眾人看向端化帝的目光,都透露出了分明的厭惡與不屑。
哪怕端化帝現在還是皇帝,但,聚麀(you)之亂,放在哪裡,都是叫人不齒的!
到底人不是畜生。
「朕沒有……」端化帝望著面前的水盆,只覺得如墜冰窖——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連暖太妃的手都沒有拉過一下,慶王為什麼會是自己的兒子?!
不必看,也能感受到此刻四周的眼光。
年輕的皇帝忽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他的嫡親祖母與嫡母都坐在距離他只有數臂的地方;他的輔政大臣也只侍立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稍遠一些是服侍他的宮人與保護他的侍衛;丹墀之下,則全是他的臣子。
可這些人,此刻卻都只是沉默,竟無一人出言為他辯駁!
皇帝腦中空白了片刻,才下意識道,「朕從來沒有對暖母妃……」
「陛下,慶王的生母,真的是暖太妃嗎?」底下衛溪等不希望端化帝身敗名裂的臣子,其實並不是不想替皇帝開脫,只是事實俱在,又是這麼多人都看到了,這還怎麼洗白?
這會見皇帝的反應不似作偽,才抱著萬一的希望提醒,「若庶人陸鶴浩早先趁陛下不曾防備他的時候,使什麼掉包計……沒準是陛下從前臨幸妃嬪時的子嗣?」
這種可能性其實是非常渺茫的,因為暖太妃乃是在皇宮裡生產的,由於當時太皇太后還沉浸在喪子之痛里,對這個顯嘉帝去后才誕生的「孫子」格外重視,蘇太後為了不落話柄也是極盡主母之責——暖太妃在徽儀宮偏殿生產時,蘇太后可是親自坐鎮的!
庶人陸鶴浩哪來的本事,在這位嫡母面前,玩什麼掉包計?!
何況暖太妃生產前後,端化帝的後宮中,也從來沒有哪個妃嬪傳出過孕訊!
即使有,她們何必要拿親兒子去幫陸鶴浩坑端化帝?畢竟大睿從前雍抄來的後宮制度,沒孩子的妃嬪,基本不會有好下場的!
至於說蘇太后趁這個機會換個孩子坑端化帝——這個就更不可能了,畢竟暖太妃現在還在。
衛溪話音才落,蘇太后一使眼色,就有人將暖太妃架到水盆前,當眾劃破她手腕,滴血入盆,繼而又將還在號哭的慶王拉了過來,再次割破其指。
母子兩個的血,才入盆就融合到了一起。
這下,衛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已經盡了力。
半晌后,殿中的目光聚集在兩個人身上,等他們發話:太皇太后,以及,顧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