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辯的重點
「當然有!」衛皇後知道,自己遇見了平生最大的難關:端化帝這兩年對自己有多信任有多維護,那麼此刻,他對自己就有多懷疑多憤怒!
當初恐懼得坐立難安的事情,真真正正的發生了,而且發生的方式還這樣的猝不及防與來勢洶洶——絕望的情緒在皇后心中只轉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滅!
衛皇后抬起頭時,眼中已經不見任何軟弱,惟有如常的平靜,她甚至微微而笑,「但妾身,想單獨與陛下說!」
端化帝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餘人包括顧韶在內,都不敢作聲。
惟獨梁王似笑非笑的開口道:「皇兄,不知道父皇在遺詔中說了什麼?臣弟可否旁聽?」
他迎著帝后晦暝不清的目光,理直氣壯的說道,「臣弟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宋盧氏方才不但提到了父皇遺詔,還提到了沒了的母后——皇兄皇嫂都知道,臣弟是沒了的母后一手帶大的,想知道一下生身之母到底是怎麼死的,這個要求,不過份吧?」
「……既然如此,就一起聽一聽吧!」端化帝直直看向梁王,兄弟兩個誰也不讓誰的對視片刻后,端化帝考慮了下,淡聲道,「朱芹,你去守著門,接下來如無要事,誰也不許進來打擾!」
衛皇后在心裡嘆了口氣,她知道端化帝之所以這麼做,其實不是同意梁王的要求,而是他對結髮之妻產生了懷疑——但端化帝也知道,皇后城府深沉,心思機敏,遠在他之上,如果只帝后二人單獨盤問的話……
端化帝,擔心自己再度被蒙蔽。
所以他借著梁王的要求,將顧韶、簡虛白以及崔子玉全部留下。
如此即使端化帝聽不出來問題,這些人,心裡總是有數的。
尤其梁王現在已經很明顯的表達出了對衛皇后的惡意。
「為君者未必需要樣樣精通,只需善用手中之人也就是了!」端化帝作出這個決定時,下意識的想到少年時候在顯嘉帝那兒聽到的教誨,他從來沒想到的是,有一天他會把這樣的算計用在自己的結髮之妻身上。
而兩三年前,他才向衛皇后許諾,再無新人,此後與皇后相扶相持的過一輩子。
皇帝按捺住胸中激蕩的情緒,示意衛皇后可以開始自辯了。
衛皇後站在御案之側,目光往丹墀下一轉,依次看了每個人一眼,最後收回丹墀之上,落於端化帝身上,又頓了頓,才開口:「當年韓姬奉於陛下的湯藥里,確實是妾身使人下的毒,最後栽贓韓姬。」
話音未落,殿中雖然懾於帝后威嚴,不敢竊竊私語,但連顧韶與簡虛白,也是相顧失色,遑論余者。
「這件事情,妾身也是後來才知道,整個過程都在父皇的眼裡。」衛皇后沒理會眾人的反應,依舊看著端化帝,平平靜靜的說道,「妾身現在只想請陛下想一想,為什麼父皇當時沒有阻止,後來也沒有責罰妾身,卻只留了一道聖旨,給代國皇姑?」
端化帝合上眼,靠在御椅上凝神片刻,才道:「在東宮的時候,你是很少過問朝政的。尤其當時有顧相主持大局,你只需按照告訴你的去做就行。但你卻擅改了顧相的安排……你懷疑顧相?」
聞聽此話,除了帝后之外,眾人都下意識的看向了顧韶。
顧韶神情平淡,一臉的波瀾不驚。
「陛下英明!」衛皇后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妾身一時糊塗,卻累您險死還生——不管妾身出於什麼目的這麼做,終究罪責難抵!妾身現在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想跟陛下說一句:那種毒藥,妾身其實備了兩份,如果陛下當時有什麼岔子的話,妾身是打算一塊服下的。既是向陛下謝罪,也是希望,新君可以看在咱們夫婦偕亡,太子年幼的份上,饒太子一命!」
端化帝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朕相信朕的父皇。」
——衛皇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點:端化帝本來很信任皇后的,為什麼態度急轉直下?因為端化帝雖然很信任皇后,但最信任的卻不是皇后,而是顯嘉帝。
所以確認宋盧氏呈上來的遺詔,確實出自顯嘉帝之手后,他對衛皇后的信任,立刻冰消瓦解。
那麼端化帝既然如此信任顯嘉帝,顯嘉帝明知道衛皇后當年所為,卻始終沒有告訴端化帝,顯然顯嘉帝也認為,兒媳婦的這種行徑,是可以諒解的。
端化帝相信自己生身之父的判斷,此刻他這麼說,自然是表示在這件事情上,原諒衛皇后了。
「妾身謝陛下隆恩!」衛皇后流著淚跪了下來,她心裡明白,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可事情沒完。
這三兩年來,端化帝對她的信任與親近,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痕。
往後,帝后之間的關係,很難再達到這三兩年的程度了。
儘管皇后從來沒有以帝寵為第一追求目標,可當她失去時,依然覺得痛徹心扉。
「梁王……!!!」皇后低著頭,眼角瞥見底下的小叔子,正朝自己遞來一個勝利的笑容。
她心中恨得鮮血淋漓,面上卻滴水不漏,只維持著感激又慚愧的表情,謙卑的跪著。
「韓姬之事,就此揭過。」端化帝沒讓她起來,思索了會後,這樣道了一句,卻沒有繼續盤問她,而是轉向丹墀下的宋盧氏,「你說的庶人崔見憐,以及朕之生母,這兩件事情,都與皇後有關,可有證據?」
還是那句話,端化帝非常信任顯嘉帝。
崔見憐與崔太后姑侄死的時候,顯嘉帝都還在世。
所以端化帝認為,如果這兩件事情,皇后都有份的話,一定瞞不過顯嘉帝的眼睛!
而顯嘉帝沒找皇后麻煩,這說明衛皇后做過的事情,都在顯嘉帝的容忍範圍內。
因此憑藉眼下御案上的這道聖旨,讓端化帝相信衛皇后也謀劃了自己生母與表妹的死,他是不相信的。
「陛下這麼問,無非是因為信任先帝。」但宋盧氏聞言,卻嗤笑出聲,仰頭提醒道,「可陛下莫要忘記,先帝固然對陛下愛護之極,卻同樣愛護代國大長公主殿下這個胞妹!否則,這道聖旨,又怎麼會交與代國大長公主殿下保管?」
她微笑著看向臉色陡變的衛皇后,「只是先帝雖然最重視陛下,也憐愛代國大長公主殿下,但容臣婦說句不中聽的話:先帝對陛下的生母,崔太后崔娘娘,可不是那麼重視了啊!偏偏,陛下之所以與代國大長公主殿下結怨,不就是因為崔娘娘嗎?請陛下想一想,當先帝決意立您為儲君,將這大睿萬里河山交給您時,最要緊的是做什麼?」
當然是,除掉崔太后,再設法在兒子與妹妹之間斡旋,從而達到同時保全二者的目的!
端化帝就是再沒城府,話說到這份上,他也聽懂了!
他瞬間想起自己抱著十死無生的念頭,踏入宣明宮的那個夜晚——顯嘉帝終於醒了,卻立刻發現寵妃端來的葯有問題,當著他的面,追查出他的生母。
那一刻他的心情無以形容,他本能的求了情,卻被顯嘉帝拒絕,顯嘉帝拒絕得那麼有理由:試圖弒君的妃子本來就是罪該萬死,何況這種事情傳了出去必定連累端化帝。
看著病骨支離的生身之父,想到那個再三勸他弒君的生身之母,端化帝的心,理所當然的偏向了父親。
甚至在此後懷念顯嘉帝的時候,心底都對崔太後有著淡淡的厭棄與憎恨:明明知道顯嘉帝身體不好,還要作出這樣的事情來打擊他,這樣的母親,怎麼能不叫做兒子的反感?
這也是端化帝登基以來,鮮少加恩崔家的緣故。
崔見憐當初雖然十分得寵,可統共伺候他的時間也才一整年不到。
端化帝並不是重色之人,對這個表妹喜歡歸喜歡,要說到了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地步那就不可能了。
真正讓他不願意照顧外家的緣故,其實是崔太后。
這點皇帝對誰都沒說——他一直想著,如果不是崔太后的所作所為,顯嘉帝是不是可以撐更久?
雖然那晚之後,顯嘉帝再沒提過崔太后弒君之舉,但端化帝捫心自問,換了自己,絕不可能這樣輕易釋然!
而顯嘉帝本來就多病,再為此事鬱結在心,又如何長壽?!
「但如果父皇他後來再不提此事,不是因為鬱結在心,而是因為,這個結果,本是父皇的目的……」端化帝想到這兒,只覺得如墜冰窖!
底下宋盧氏適時開口:「先帝既然要為代國大長公主殿下考慮,那肯定是不能讓崔娘娘活著做太后的,否則即使先帝留下遺詔要對代國大長公主殿下網開一面,崔娘娘暗中做點手腳,難道純孝如陛下,還能拿生身之母怎麼樣嗎?就算崔娘娘不直接殺害代國大長公主殿下,以先帝對代國大長公主殿下的愛護,肯定也不希望唯一胞妹,落到崔娘娘手裡頻遭折辱吧?」
「同樣的道理,先帝也不會讓崔娘娘極為疼愛的崔見憐,在陛下您身邊久留!」
「畢竟崔見憐哪有不幫著崔娘娘的?」
「所以皇後娘娘設計剷除這兩位,正中先帝下懷!」
「先帝又怎麼可能,因為崔娘娘姑侄之死,責備皇後娘娘?」
「當然,先帝最疼陛下您了,皇後娘娘如此城府深沉,先帝當然也擔心皇後娘娘有朝一日,會對您不利!」
「是以留下遺詔,作為轄制皇後娘娘的後手!」
「之所以遺詔里只提了韓姬之事,陛下聖明,必然明了其中緣故!」
——這緣故,自然是顯嘉帝不想讓端化帝曉得,崔太后之死,出自自己授意。又如何會在遺詔中,提到崔家姑侄的死?
面沉似水的簡虛白,與底下面無表情的顧韶交換了個眼色,心中均是一個念頭:如此精妙絕倫的謀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