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子醒來
「殿下!」這天晚上,東宮,太子終於悠悠醒轉,才睜眼,榻邊已傳來太子妃驚喜交加的聲音,「殿下您可醒了!」
不等太子回答,太子妃已轉頭吩咐,「快!快去告訴太醫,著他速來為太子把脈!」
「……」太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覺得喉頭乾渴無比,一發聲就火辣辣的痛——太子妃忙轉身去桌上斟了盞溫水,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了,太子又咳嗽幾聲,才有氣無力道,「父皇如何了?」
「父皇業已平安。」太子妃察覺到他語氣雖然平和,看自己的目光卻十分厭惡,心知必是早先迷暈他的舉動,惹了太子厭惡,她按捺住心中的委屈與后怕,恭敬道,「還請殿下寬心!」
「是么……?」太子聞言,似乎鬆了口氣,但掃了眼太子妃,眼中懷疑又浮了上來,只淡淡道,「那麼孤呢?孤什麼時候能去侍奉父皇?」
太子妃強笑道:「說到這個,妾身正要向殿下請罪——」
說著扶著榻沿跪了下來,笑容轉為慘淡不安,「妾身之前懼怕殿下入宮之後會遭母后與代國皇姑謀害,所以未得殿下准許,私自……私自給殿下下了蒙汗藥!哪知……」
她整個人微微顫抖了下,似乎到此刻還在後怕不已,「哪知卻叫韓姬鑽了空子!」
太子只淡淡看著她,沉默的聽完了自己最近中毒的經過,不置可否道:「那麼韓姬呢?」
太子妃還沒回答,他已冷笑出聲,「肯定已經死無對證了吧?」
「殿下若不相信妾。」太子妃聞言,抿唇.片刻,似自失一笑,平靜道,「待殿下此番轉危為安之後,妾身願意給殿下個交代!」
頓了頓又道,「只望殿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日後給鍾陵多些照拂!」
這話等於明白的說自己回頭願意一死證清白了——究竟結髮夫妻,又是自己嫡長子的生母,太子也不是狠心絕情的人,聞言沉默片刻,到底道:「父皇當真沒事了?」
固然沒說安撫的話,但這態度已經有揭過之意。
無奈他這一問,卻也不好回答。
太子妃扶著榻沿的手緊了緊,正急速思索著措辭,好在外間一陣踢踢踏踏,跟著詩婉急聲叩響了門:「娘娘,太醫來了!」
「快進來!」太子妃暗鬆口氣,命太醫進來給太子把完了脈,確認已經好多了,又叫人取來清粥小菜,坐到榻沿上,正打算親自服侍太子用餐——太子淡淡的抬手擋住她遞過去的一勺粥:「父皇到底怎麼樣了?」
太子妃把勺子放回粥碗了,用力咬了下唇,才道:「之前接到母妃私下遞來的消息,說宣明宮這些日子晚間一直有人鬼祟出入,只是到底都是些什麼人,母妃也不曉得。」
見太子面上浮現出不耐煩之色,她忙加快了語速,「方才金尚書與何尚書從宣明宮出來,說今早母后忽召院正,似乎……似乎父皇已經脫離了險境……」
太子明顯的鬆了口氣,臉色也緩和了許多,示意她繼續。
「但,兩位尚書卻察覺到院正神情有異,逼問之下,院正說——」太子妃講到這兒,神情黯淡下來,囁喏了會才低聲道,「院正說,父皇雖已無性命之憂,可暫時,卻醒不過來了!」
「你說什麼?!」太子驚得差點把放在榻上的小几掀翻,「既然已經沒了性命之憂,怎麼可能醒不過來?!」
太子妃低著頭:「妾身不敢欺瞞殿下!」
「……孤要進宮!」太子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半晌后,斷然道,「既然母妃說這些日子宣明宮頗有鬼祟之人出入,誰知道父皇如今的情況是不是為人所害?!母后乃父皇元配髮妻,又有青州蘇氏輔佐,在皇祖母不過問的情況下,主持宣明宮理所當然!孤這個儲君若不站出來,父皇……父皇難道就這麼一直為人所制?!」
他目光凌厲的看向太子妃,「你若是再插手……」
「妾身不敢!」太子妃立刻在榻前跪了下來,鄭重道,「妾身之前阻攔殿下前去給父皇侍疾,一則是擔憂殿下安危;二則以為父皇身系萬民且與母后結髮情深,又素來愛護代國皇姑,所以母后與皇姑縱然對殿下心懷歹意,總不可能對父皇不利!如今既知父皇身陷危局,豈敢阻攔殿下盡孝?!」
看到太子聽了這番話之後,目光稍緩,又趁機道,「只是殿下究竟才遭韓姬毒手,孤身入宮,妾身實在放心不下——還請殿下容妾身與殿下一同前往!」
「這個就算了!」太子聞言,卻是想都沒想就搖頭道,「一來東宮不可無人主持,尤其鍾陵他們年紀尚幼,沒人護著怎麼行?二來孤此行也沒有什麼把握,但身為人子豈可退避?你若與孤同去,萬一……卻叫鍾陵他們以後如何自處?」
但太子妃平靜道:「殿下容妾身說句不吉利的話:正因為鍾陵他們都還年幼,所以妾身才應該與殿下同往宣明宮!這樣倘若你我夫婦一去不回,東宮只剩無辜稚子,無論誰是新君,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應該也會妥善安置鍾陵他們,至少會給他們留一線生機!且如今母后坐鎮宣明宮,除了阿虛他們幾個在侍疾外,據說暖美人等妃嬪也輪流前往伺候父皇,殿下獨自前去,萬一恰好碰見了,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但妾身在側卻是不打緊的!」
又自嘲一笑,「何況妾身自與殿下結髮以來,從未想過獨自偷生——還求殿下念在你我乃是原配夫婦的份上,允了妾身所求!」
太子沉默了一刻——這一刻在太子妃眼裡格外漫長:太子妃是真心想陪太子去宣明宮,不過目的當然不會是純粹的想跟太子同生共死,主要還是太子妃覷到了真相的一角,為自己之前做過的事情感到無比惶恐!
所以眼下這個「陪太子赴險」的機會,她是絕對不能放過的!
——現在不將功贖罪,事後公公收網時,她怎麼辦?!
何況就算她猜錯了,那麼留在東宮也未必安全,倒不如死之前留個夫唱婦隨的好名聲,也在最大程度上給鍾陵郡王爭取活命的機會和優待——畢竟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跟一個還有嫡親母親在堂的孩子,得到的同情是兩回事。
總之太子妃下定決心,說什麼也要達成目的!
終於,在她忐忑的注視下,太子啞聲開口:「那就一起去吧!」
太子妃暗鬆口氣,饒是極力自持,仍舊露出一抹狂喜之色來——這神情落在太子眼裡,不知就裡的太子卻覺得心中陣陣愧疚湧上來,一時間百味陳雜,頓了頓后,合眼道:「你說的很對,咱們是原配夫妻,是旁的人,任何一個人都不能比的!」
「孤……我從去年一直有些埋怨,不,是對父皇輕易放過蘇家,還有母后,感到委屈的。畢竟蘇家跟母后之前做得太過了!直到現在,我才曉得,為什麼父皇放任代國皇姑欺凌母妃多年,不聞不問,對母后卻那樣愛護寬容。」
太子慘淡一笑,道,「想必當年申屠氏得意之時,母后,蘇家,也曾這樣義無返顧的陪在父皇身邊吧?當然母妃也肯定是這樣做的,只是崔家究竟門楣不高,她與崔家能為父皇做的,必定比不上母后與蘇家——他年投之以木瓜,今朝自當報之以瓊瑤,我只考慮自己,卻忘記了父皇的心情,實在過於自私了!」
他張眼,看向太子妃,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柔和,「阿絢,這些年來我其實對你不算很好,尤其是崔氏庶人來了之後,因為她既是表妹又年紀小,我總覺得你讓著她是應該的,不但任憑她對你不敬,還因她有意無意的挑唆,對你漸漸疏遠。」
「沒想到,我百般寵愛的她,連為我生育子嗣都不屑;我對不住的你,反倒在這樣的關頭願意陪我赴死!」
他吐了口氣,垂睫掩去眼底的潮意,探手撫住太子妃的肩,沉聲道,「這一關若能過去,往後——我不敢說如阿虛對宋弟妹一樣,為你遣盡姬妾,畢竟阿虛後院原本清凈,可側殿那些人到底也跟了我這些年——再無新人,與你白頭共老,卻是可以承諾的!」
太子妃跪在榻畔,淚流滿面,自始至終都沒敢抬頭看向丈夫——太子只道妻子是過於激動,卻不知道此刻太子妃的心情何其複雜!
「我要是早點看出真相,沒有在韓姬的湯藥里下過毒該多好?」太子妃舉袖掩面,似不堪承受突如其來的驚喜,實際上卻是藉機掩飾胸中的驚濤駭浪,「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她沒有主謀下毒之事,現在面對丈夫推心置腹的懺悔與許諾,她該是怎麼樣的喜悅與憧憬?
但此刻,太子妃卻只感到無邊的恐懼:公公不惜以九五至尊的身份演了這大半年,可見多麼著緊太子這個一手帶大的長子,而眼下太子卻如此輕易的被她打動,試問顯嘉帝縱然念在鍾陵郡王的份上,想對兒媳婦網開一面,卻又怎麼放心?
畢竟,再和善的公婆,也不會喜歡看到兒子鬥不過兒媳婦!
——尤其太子妃並非小門小戶出身,乃是鳳州衛氏,瑞羽堂的嫡系後人!
要命的是她的娘家此前還流露出動搖之態!
一旦太子妃生出野心,勾結前朝架空太子不無可能——何況她還是太子嫡長子的生母,弄死丈夫扶兒子上位,便可挾幼主以令天下!
如此下去,往後的宗室還能不能姓陸都不好說!
而顯嘉帝又怎麼可能給自己兒子孫子留下如此隱患?!
哪怕這個隱患只存在於設想之中——但還是那句話:大部分情況下威脅不在於有沒有這個野心,而在於,有沒有這個能力!
「難道我只能聽天由命了嗎?」太子妃聽著太子的溫言勸慰,強按住激烈的心緒,一邊溫柔的服侍太子用粥,一邊暗忖,「不——我不甘心!且不說我當初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倘若對自己下毒有用,我又怎麼會對殿下下手?!單說殿下這會縱然對我另眼看待了,可有道是人走茶涼,我若被公公處置了,鍾陵的前途怎麼可能不受影響?!我辛辛苦苦操持東宮這些年,又給鍾陵擇了名師,難道日後竟要將這一切都拱手讓與他人不成?!」
她飛快的思索著,驀然想到,「婆婆好像還沒看出來,公公的所謂人事不省,極可能是裝的?」
太子妃心中浮起一個模糊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