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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父子情深

  生母的語氣中難掩期盼,不必回頭,太子也知道,此刻崔妃的目光里,蘊涵著怎麼樣的炙熱——可他卻覺得如墜冰窖!


  「母妃,您可知道……」太子感到自己的嗓音從來沒有這樣艱澀過,「您可知道您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崔妃深吸了口氣,冷笑出聲,「今年是顯嘉二十一年,而我忍代國那賤婢,也忍了近二十年!世人當我是尊貴的貴妃娘娘,你這個太子的生母——就算我如今被降位,好歹也是妃!可在太后,在代國,甚至在你父皇眼裡,我只不過是你父皇的一個妾!」


  她抓在太子肩上的手指下意識的用力,宮妃精心保養的長甲幾乎掐進兒子的肉里去,眼睛看著不遠處,瞳孔卻是渙散的,哆嗦著嘴唇,喃喃道,「倘若不是生了你這個兒子,興許代國根本不會讓我活到現在!這些來龍去脈,太后、你父皇,誰不是心知肚明?!可他們誰約束過代國?誰理會過我的委屈我的難堪?!」


  「太后也還罷了,自古以來,婆婆幫著女兒呵斥媳婦的事情就不少見,何況我還算不得她的正經兒媳婦?!」


  「可你父皇——我伺候了大半輩子的夫君!」


  「他是朝野都稱讚的明君,以多病之體,將偌大天下治理得海清河晏,論手段論能力,比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算代國張揚跋扈,但凡他有心護我,豈會沒有法子?!」


  「雖然說我不是他的結髮之妻,可我也只比皇後晚半年到他身邊,他心疼皇后陪他一路風雨,難道那些風吹雨打的日子,我就高枕無憂全沒危險嗎?!」


  「這些年來蘇家因著皇后得了多少好處,烏桓之事前朝後宮但凡有點地位的,誰心裡沒點數?!冀國公,不,應該說蘇家野心勃勃,陛下是怎麼做的?他親自出面壓下了整件事情!」


  崔妃的語聲中漸漸有了嗚咽,「不許任何人提起!」


  「謀逆這樣的大惡之行啊,陛下僅僅暗示蘇念一辭了一應官職,連國公銜都不曾剝奪!」


  「至於同樣參與此事的皇后,那是連訓斥都沒聽到一句!」


  「就算陛下打算以後帶走冀國公,可至少到現在,蘇家上上下下依然尊貴榮華不是嗎?!」


  「但你看看你的外家——崔家在朝中的地位,連蔣家都不如!」


  「霄兒,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在陛下心目中,這宮闈里三千佳麗,加起來也不如皇后一個人重要!」


  「蘇家做的那些事,若換成蔣家崔家,怎麼可能那麼輕易過關?!」


  「母妃跟你說這些話,不是為了訴說自己的委屈!」


  「而是要提醒你:你父皇他,本質上是重嫡輕庶的——否則憑什麼一樣陪他從前朝走過來,他卻惟獨記著皇后的好?!」


  崔妃舉袖拭淚,切齒道,「母妃說句實話:當年皇后若有子,哪怕不是長子,這東宮之位,也未必輪得著你!如今你父皇之所以處處給你拉偏架,無非是因為你是他親自養大的!一旦這份父子親情消磨殆盡……趙王也大了,你說那是什麼結果?!」


  依舊掐在太子肩頭的手掌,敏銳的察覺到他分明一震,崔妃啜泣了幾聲,繼續道,「何況就算你想全父子之義,可你現在豈是一個人?母妃這把年紀,雖然不忿代國,可若當真活不下去,死了也就死了——但浩兒,還有鍾陵,你讓他們怎麼辦?!」


  她難過的哭出聲來,「鍾陵,我的長孫!他才八歲!那孩子素來懂事伶俐,最孝順機敏不過的!可若落到代國手裡,那賤婢會怎麼折辱他?!這些日子以來,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覺得五內俱焚!」


  「你捨得母妃這輩子都不能一雪前恥,也還罷了,但你捨得鍾陵將來,也落到母妃當年的地步嗎?!不,母妃當然雖然受盡屈辱,好歹活了下來!而你若失了儲君之位,代國豈能容你的血脈存世?!」


  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卻也已是淚流滿面——他一點一點一點的轉過頭,望向崔妃,整個人都在戰慄,聲音也透著抖音:「母妃,那是父皇——您也知道,孩兒是父皇親手養大的!!!」


  他踉蹌著從榻上滑跌下去,扶著榻沿,重重跪倒在崔妃面前:「母妃,父皇對孩兒,恩重如山!孩兒只恨自己無用,虛長二十有餘,非但不能為父皇分憂,反而還要累父皇靜養期間,一次次出手,為孩兒掃清道路!」


  太子涕淚橫流,滴落在崔妃的裙裾上,「所以,請母妃恕孩兒……不能從命!」


  他俯身,狠磕了一個頭,額上頓見瘀青,卻渾然不覺,只抬頭迎上崔妃驚怒交加的視線,「母妃定要如此的話,孩兒惟有先行一步,於九泉之下,為父皇先鋒!」


  「你……」崔妃萬沒料到,太子對顯嘉帝感情深厚至此,明知道有被廢的危險,卻寧死也不肯弒君——他要是顧慮弒君不易的失敗也還罷了,卻純粹是不願意這麼做!

  不但自己不願意這麼做,為了阻攔崔妃,連要死在顯嘉帝前面的話都講出來了!


  一時間崔妃心頭百味陳雜,她用力咬了咬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才慘笑著道,「常言都說天家無父子,早年你父皇跟太后做下那樣的事情,我只道如今也是一報還一報,不想你……你竟然……」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太子已經在不斷的磕頭,邊磕邊道:「孩兒若去,母妃膝下還有三弟,惟願母妃與三弟,往後多多照拂鍾陵母子!」


  「……你去吧!」崔妃愣愣的看著太子額上滴落的鮮血,眼中淚落如珠,卻換不來兒子任何的心軟妥協,最終,她無力的朝後靠了靠,啞聲道,「你就當,母妃,什麼都沒說過,好么?」


  太子又磕了個頭,才蹣跚爬起,躬著身子,低聲道:「孩兒遵命!」


  掃一眼殿外的暮色,又說,「天色已晚,孩兒不打擾母妃安置,就此告退!」


  他走之後,崔妃舉袖遮面,無聲慟哭良久,才放下袖子。她神情之間滿是疲憊,眼中卻冰冷徹骨,朝宣明宮的方向凝望片刻,合目掩去眼底的殺意,寒聲喚入宮人伺候。


  ……而太子回到東宮,命人悄悄請了相熟的太醫,處理了下額上的瘀傷,也無心再去太子妃或侍妾處,召了鍾陵郡王到跟前,考校完功課後,勉勵幾句,獨在書房安置了。


  這一晚他睡的很不好,崔妃的哭喊與顯嘉帝的諄諄教導在耳畔交替響起,到子夜后才勉強入眠,卻又因夢見顯嘉帝七竅流血的死在自己面前而生生驚醒!

  「來人!」太子抹著汗坐起,借著起夜用的朦朧燈光,他看到帳外銅漏標註的時刻,距離平時起身還有半個時辰左右——可他已經睡不著,或者不敢睡了。


  是以喚進宮人,「打盆涼水來,伺候孤梳洗!」


  秋夜的水涼得沁入骨髓,撲在臉上,激得整個人寒毛倒豎,卻也讓太子感到頭腦一清!

  他不想記起昨晚西福宮中的誅心之語,是以強迫自己專心考慮即將到來的朝會——今天,魏趙二王的朋黨,會怎麼攻訐自己呢?

  「建陵縣距離帝都不過百里,等若天子腳下!」出乎太子意料的是,兩個時辰后,蹌蹌濟濟的的朝堂上,首先出列的趙王說的卻不是對他的彈劾與質疑,而是維護。


  少年皇子清朗的嗓音回蕩在寬廣的殿宇內,剛毅的眉宇間透著勃勃的生氣,「不管血案的幕後真兇是何人,選在此地下毒手,豈敢曝露蛛絲馬跡?所以案犯潛入太子殿下的田莊,反而證明了此事與太子殿下毫無關係!多半,是禍水東引之計!」


  「趙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一派正疑惑於趙王的反常,工部尚書霍耽的出列卻讓他們暗自冷笑,「焉知那些人是不是想將計就計,這才故意逃入太子的田莊?何況尚且關押在刑部大牢的那三名案犯,雖然至今不曾招供隻字片語,但帝都中已尋到人證,證明他們嘗與顧相府中管事接觸——而無論顧相還是顧相府中的管事,卻與押解趙悟的一行人,以及趙悟父子,有什麼關係?之所以如此行事,為的是誰,此地諸君,誰人不是心知肚明?!」


  霍耽是姬明非的表舅,與代國長公主算是親戚,乃是最早被拉下水支持魏王的官員之一。


  他這麼一說,太子一派自是明白,之前趙王看似為太子說話,實際上,不過是為了引出霍耽的質問——順便讓趙王撈個友愛兄弟的名聲罷了!


  只是這念頭才在大部分人心中轉過,沒想到趙王卻無退回隊列的意思,反而與霍耽辯論起來:「顧相在國朝初年時,便已名動天下!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敢問諸位:倘若建陵血案當真出自顧相之手,以顧相的手段,是否可能讓建陵縣區區縣令、縣丞,轉手之間抓到人證物證?!」


  這話問得霍耽一窒——無論他們喜歡不喜歡顧韶,但顧韶的地位跟資歷擺在那裡,卻是無人能夠否認的!


  趙王什麼證據都沒有,只抬出顧韶的名頭,卻也足以讓朝堂沉默了。


  眾人凝眉深思之餘,你看我、我看你,卻都有些面面相覷:「這位殿下到底在發什麼瘋?!」


  ——你這麼一個勁兒的幫太子說話,到底要不要跟太子搶儲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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