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兵戈(八)
第七百三十九章 兵戈(八)
只是就如之前所料,西北原本的八萬大軍叛變,防守薄弱,莫瑜的十萬人馬在奪回四城之後,自然是要分散守城,如此一來莫瑜的軍隊實力就被分散削弱了,反而便於犬戎人各個擊破。
但是城不能不守,一時間朝廷除了加緊調兵支援之外,也別無他法,只能期望莫瑜能夠將城守住。現在已經嚴冬,莫瑜採用了堅壁清野的策略,將城外的百姓全都強迫他們轉移,所有的糧食也全部運走。
犬戎人打仗向來不會準備太多的糧草,從來都是到了地方就搶,如今莫瑜斷絕了他們再搶到糧食的可能,只要能夠守到犬戎人之前搶奪的糧草用完,後方補給不足,犬戎人就會不戰自退。
可是現在難的是,犬戎人戰力強悍,往往集中兵力死攻一城,而且岱欽似乎也看出來他們犬戎攻城極強,但守城不行,所以每攻下一城都是燒殺搶掠一番就走,一旦莫瑜從他城派兵救援,犬戎人就立刻撤走轉攻另一城,導致莫瑜極為被動。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只怕岱欽打的主意就是要讓玄國的軍隊疲於奔命,不斷削弱實力,最後疲憊不堪到連一城都守不住,到時候他們再一舉進攻,西北將再無軍隊可以抵擋他們。
因為九方夢現在不再去莫涯的書房,所以莫煜特意到藍楹宮將這些消息告訴她,他知道九方夢很掛心莫瑜。
「玄國還有多少軍隊可以調動?」九方夢聽完之後問他。
「不足七萬。」莫煜嘆息,「而且還要幾天才能全部到達帝都城。」
九方夢點點頭,她對戰場上的事情是一竅不通,她也不是慕雪瑟,慕雪瑟當年用離間計贏了玄國的大軍,為熙國奪回三城之事如今還在熙國傳為美談,就是在玄國提到慕雪瑟這個人,知道的也是人人敬畏。
她忽然又恨起自己半點不像慕雪瑟,除了一身武藝之外,什麼都不會,那麼無能為力,只能枯坐在這皇宮裡等待著前線傳回來的消息。
「明晚又是月圓。」莫煜忽然道。
「抱歉上次傷了你。」九方夢輕嘆。
「我自願的。」莫煜笑,「明晚,我陪你吧?」
「怎麼陪?看著我發瘋么?」九方夢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你每日為軍國大事操勞,就不必再為我操心了。」
九方夢已經看出來莫煜對她在感情上的轉變,她不像浮生那樣遲鈍,莫煜態度上的轉變那麼明顯,她自然是懂得。
只是無法回應的感情,就不該給對方希望,一個莫瑜已經夠了,她懂得那種因為一點點希望而無法放手的痛苦。
莫煜聽懂了九方夢隱晦的拒絕,他垂眸苦笑不再言語。
只是到了第二天的晚上,他在自己府邸里的卧房裡輾轉難眠,忍不住披衣起身,推開窗去看天空中那輪明月。
他想,九方夢現在一定是將自己鎖在皇宮那座冰冷的私牢里,獨自忍受著瘋狂的煎熬。今夜一過,就代表著九方夢的壽命又縮短了一點。
他現在是真正地懂得了愛一個人的心情,會因對方的痛而痛,會因對方的傷而傷。他想起莫涯對他說的話,一旦他選擇了那把龍椅,他就註定要失去九方夢這個美好的女子。
因為帝王無情,越是深愛的人越是不能留在身邊,因為那個人會成為弱點,也會毀掉那個人。
此時,深夜無眠的並不只有他一人。
甘泉宮中,莫涯獨站在自己寢殿的窗前,也在望著那一輪圓月。剛下過雪的夜空很乾凈,只有那一輪冷月獨掛當中。
「衛海。」莫涯叫了一聲。
衛海立刻推門進來,「皇上有何吩咐?」
「掌燈。」莫涯自己拿過黑狐大氅披在身上,「去私牢。」
「是。」衛海垂首應道。
皇宮裡到處都是皚皚白雪,明月清輝灑下,放眼一片冰白。衛海提著一盞宮燈在前面為莫涯領路,積著雪的路走起來沙沙作響,初冬的寒風吹得面頰生疼。
他們一路穿過大大小小的宮殿,穿過御花園那片枝上裹著薄雪的藍花楹,到了私牢前。
影七依舊守在私牢門口,見莫涯來頓時驚訝地行禮,「皇上!」
「她呢?」莫涯問。
「在裡面。」影七回答。
「她一個人?」
「江明守著她。」
莫涯點點頭,大步往裡走,衛海要跟上,影七卻是伸手攔住,輕輕地搖了搖頭。衛海嘆息一聲,退到一邊同影七一起站在私牢的路口。
莫涯路過九方蝶的牢房前時驚醒了九方蝶,她看見莫涯,想要問他是不是來審問她的,卻見莫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徑直走向牢房的最深處。
九方蝶知道,九方夢在那裡。
她沉默了許久,忽然冷笑起來,「真是一對傻瓜,天底下最可憐的傻瓜!」
莫涯還沒走到私牢的深處就已經聽見了九方夢的嘶吼聲,他走向最深處那間最堅固的牢房,牢房裡傳來鐵鏈被扯得叮噹作響的聲音。
江明正抱著劍坐在門外,看見莫涯,他驚訝地站起來,「玄帝陛下?」
忽然,他發現牢房內的九方夢的嘶吼聲和掙扎聲彷彿變了,就像是猛獸嗅到了主人的氣味變得躁動不安一般。
「開門。」莫涯淡淡道。
「這——」江明不明白莫涯要幹什麼。
「開門。」這一次莫涯的聲音里透露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江明打開了門,牢房裡白髮散亂的九方夢猛地抬起頭瞪著他們,那雙血紅眼睛之中的殺意,就連江明這種殺人無數的暗衛看了都忍不住心驚。
但是更讓他吃驚的是九方夢的那雙眼睛在看見莫涯的瞬間,開始慢慢褪去殺意,她不再嘶吼,也不再掙扎,只是站在那裡木然地看著莫涯,那張可怖的臉上反而有一種冰冷的柔和。
莫涯一揮手,江明默然地關上了牢房的門。
牢房之中,只剩下莫涯和九方夢兩個人,空氣中充滿了微妙的安靜,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
一個眼神溫柔,一個木然冰冷,找不出一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