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霓裳遙寄舊時光
誰種下酣夢，我愛上夢中的你。
誰喚我醒來，你不是曾經的你。
嘆四月裂帛，已然萬物生長，
花開荼蘼。
四月，是一個向舊事說再見的時節。
正如簡禎所言，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
衣如何起頭？
2014年4月，高城把這句話作為座右銘。
1
高城的整個青春，都和安喬這個名字綁在一起。
安喬，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漂亮又個性十足的姑娘，
而見到她本尊，即便你是跋山涉水遠道奔波而來，也會覺
得的確不虛此行，不會生出一點點的失望。
彼時的安喬吸引人之處不僅僅在於她的美麗，更在於
她是學霸，當然，如果哪個少年同時擁有這兩種優勢，必昨日霓裳遙寄舊時光
誰種下酣夢，我愛上夢中的你。
誰喚我醒來，你不是曾經的你。
嘆四月裂帛，已然萬物生長，
花開荼蘼。
然多了一種叫高冷氣質的東西，就如同藥物本身攜帶的副作用。
不知道高城是哪一天開始潛入安喬的視野的，也不知道從哪一
天起，高城成了全班男生中最囂張的那一個。
說他囂張一點不為過，因為他其實就是個愛吹牛的瘋子，他總
是自吹自擂。
他說他爺爺操縱全省的整個股票市場，其實他爺爺只是股票大
廳管理電子大屏幕的。他說他媽媽是某個高級美容機構的董事長，
其實是某個美髮店的店長。他吹牛說他爸爸是省委秘書之一，家裡
的座駕是加長賓利，其實他爸是給省委秘書開車的司機。他吹牛說
他家住在省委大院，其實他家住在省委大院邊上的小區。
總之，他說的話都能跟事實扯上點關係，但是又都謬之千里。
他真是令人讚歎的天才！
他的偽裝不僅限於語言，還有行為上的欺騙。
那個年紀的學生衣著是受到家長嚴格控制的，所以大家都對高
城穿的當季新款運動衫和限量版的耐克鞋子垂涎不已，因為那樣高
檔的鞋子要幾千塊大洋，很少有家長會給孩子買那麼奢侈的東西。
所以大家都沒見到真的，便沒有對比。終於，有個同學親戚家是做
運動品牌的，在某一天這位同學搞清了事實真相，原來高城穿山寨
版由來已久，那鞋子以假亂真，也矇騙了大家好久。
從他的山寨版名牌被揭穿之後，有善於思考的同學開始對他的
尊貴身份表示了懷疑，放學之後跟蹤他，發現他到了省委大院之後
並沒有進去，而是拐到旁邊的那個小區——他顯赫的家庭背景終於
被拆穿了。
不過，這等打擊絲毫不能影響高城極強的表現欲。他很有本
事，在課間大家自動聚攏來聽他講笑話、講新聞。可是他雖然在講
著笑話，漫無邊際地談天說地，他的注意力其實都在第一排靠窗的
安喬身上。
在禁止早戀的年紀，他喜歡上了這個少女。
2
那個時候的喜歡，也僅限於喜歡。她的一切看起來都令人嚮往。
學霸都是高冷的，安喬心無旁騖地學習，對所有外界的干擾自
然是目不斜視，高城也就只能用大嗓門來引起她的注意。
或者，他會在經過她書桌的時候佯裝不小心碰掉她的書本，再
殷勤地給她拾起來，近距離地看她的長睫毛和抿起來的嘴唇，心裡
如同小鹿亂撞，沾沾自喜。
而大家都知道他的企圖。
後邊有他的死黨在屏住呼吸遠遠地看戲，等他站起身走向他們
的時候，通常他都會挺起胸膛，像剛打完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載
譽歸來，迎接他的是豎起的大拇指代替鮮花的致意。
可是這隆重的戲碼他們也只是在背後演一演，像無聲的啞劇，
在學霸小主面前，他絕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哪裡有過失，拂了小主
的意。
高城那麼喜歡安喬，卻只敢遙望著她。
雖然高城仍然是全班最囂張的那個，但是其實他心裡毫無底
氣。好不容易編造的豪華背景被揭穿之後，他在安喬面前便更是心
虛。可是安喬從來沒多看他一眼，有時候他很懷疑，她究竟知不知
道他被拆穿這件事。
從高一到高三，畢業報考前高城查了日曆，他總計喜歡了安喬
1095天，26280小時，94608000秒，除去每天8小時的睡眠時間，這
些時間的凈長度也在17520小時。他還有個日記本，裡面記錄著有
關安喬和他的大事記。
比如，某天，安喬給他講過一道題，當然，是班主任老師安排
的一幫一，他自然是那個被幫扶的對象。高城特別感激老師，給他
安排了可以近距離接觸安喬的機會。不過他還需要壓抑住自己的狂
喜，因為怕老師發現他內心的秘密。
日記本里還記錄著一些小事，比如，某天，他曾幫安喬收作
業，安喬回贈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這些細微的小事，在那漫長的
學海無涯里，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那也確實不過是小事，真正的大事還未登場。
3
安喬自然考上了重點大學R大，高城偷看了安喬的報考志願
表，雖然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考上安喬的大學，但是他可以去她
讀書的城市。
這個陰謀果然得逞。高考成績下來的時候，高城的媽媽有點后
悔，兒子發揮超常，報的有點低了，可是高城寧願去安喬的城市讀
二本，也不願意去別的城市讀一本。不是有句話說嗎，愛一座城，
是因為愛一個人。那刻起，他就覺得R城連空氣都是彩色的，哪兒
哪兒都好。
上了大學，就算成人，高城終於可以自由了，終於可以從緊箍
咒下解脫出來，堂堂正正地戀愛了。深知高城暗戀安喬的苦楚，那
幾個哥們都慫恿高城去向女神表白，他們甚至比高城還急不可待。
可是高城想等等。
他總覺得自己會被安喬一眼望穿，從前的自己太不體面了，吹
牛大王加撒謊大王。他想改變一下自己的形象，總得變得優秀一點
才能配得上安喬那麼出色的姑娘。
高城甚至好長時間都沒有去打擾安喬。在同一個城市，同一片
藍天，同樣的空氣，在下雨的日子，我在城市的這端思念那端的
你。他經常這樣陶醉在詩意里，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浪漫，他已經
報了好幾個社團，先磨鍊下自己，希望再見到安喬時，給她個小小
的驚喜。
可再見面時不是他給安喬驚喜，而是安喬給了他一個巨大的
「驚喜。」
同在一個城市讀大學的高中同學寥寥無幾，所以，周建生日那
天，同學們都去了酒店給他過生日。這樣的場合，自然是要和安喬
再遇，所以高城那天特意穿得很氣派。高城到的時候，安喬還沒
到。他喜歡安喬的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鼓勵他今天一定要揭
竿而起，表白成功。高城滿心的喜悅，躍躍欲試。
在大家的期待中，安喬終於來了，卻不是一個人。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男朋友，是我師兄加偶像，R大一
級學霸。」
大家看看安喬的男友，又看看高城。
高城眼中的火焰已經熄滅，他只是尷尬地笑，安喬自然是要找
學霸的，這叫惺惺相惜。門當戶對果然是有道理的。
安喬似乎親民了一些，在席間還給男友夾菜。難怪張愛玲說，
愛情使人低到塵埃里，安喬倒沒低到塵埃里，卻已經走下神壇。可
是高城心裡的悲傷在升騰。
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她似乎等不及他變得更好，或者，他變成什麼樣子根本與她毫
無關係，因為，她從未把他放在心上。
從始至終不過是高城一個人導演了那麼盛大的一場戲，可是只
有他一個人在舞台上，在聚光燈下精彩地表演，自己還渾然不覺，
以為多麼感人。圍觀的人那麼多，卻單單少了最重要的女主角。女
主角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裡，從來沒有。
不過，她快樂就好，快樂就好。他也不過是想給她快樂。
高城甚至還舉杯祝福了他們二人愛情甜蜜，回去之後，他狠狠
打了自己嘴巴，他其實根本沒那麼大方。
4
高城頹廢了一陣子，後來又覺得他必須活得讓自己瞧得起自
己，便逼著自己又勤勉學習，讀些書充實自己，課餘的時間去做些
兼職。
聽說安喬和男友分手的消息已經是兩年之後，他聽到消息就坐
立不安，安喬的情緒一定很糟糕，應該是最脆弱的時候，他猶豫再
三還是去看她了。
安喬並沒有如他想象那般難過，只是更加少言寡語，她說她現
在很討厭男人，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高城也不知道是為了讓她不要對愛情失去信心還是為了安慰
她，便脫口而出：「安喬，別這麼想，我會一直喜歡你的。」
話說出來，兩個人都愣在那裡。
高城突然就變得拙嘴笨腮，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反倒是安喬
打破了僵局說：「高城，還那麼貧嘴。」
不過，他的心意安喬已經收到，那是沉甸甸的多年的情意。
可是，沒過多久，高城聽說安喬又有了新男友，一個外國留學
生。高城不想再坐以待斃，他不知道上次吃飯時說的話安喬聽懂了
多少，他不能再失去機會，便去找安喬表白。
已經積攢多年的愛戀如岩漿般噴發，聲勢浩大，可是他洶湧的
愛只淹沒了他自己，安喬只是平靜地笑了下：「謝謝你，高城，其
實你喜歡我這事我早就知道，可是你能給我什麼呢？我是一定要出
國的，這也是我一直奮鬥的目標。我是不甘心一輩子在國內的，並
且我也不甘心到國外去端盤子。而我恰好遇到了傑克，他在這邊留
學，我可以幫他學習漢語，而他也承諾我會為我辦好將來在那邊的
一切。」
高城當然希望她能實現她的願望，只是，這個傑克未必是《泰
坦尼克號》裡邊能夠在死亡邊緣將露絲推回生命之門的那個傑克。
他心裡的那個女神已經遠去了。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空前的打擊，這不僅僅是失戀的打擊。
他在想，到底是他的成長之路走錯了，還是她的成長之路走錯
了，總之，他們從此不能再并行。
他曾努力趕超她，飛到她的高度，可是等他站在華山之巔，卻
發現找不到她的蹤跡。他在懷疑是不是她從未到達過那裡。
他是不是被自己的臆想侵害，被它蒙蔽了那麼多年。
這是對他最大的傷害。
不過，他也會想，如果不是被蒙蔽，他後來也不會在自己的人
生路上走得無畏而堅強，還是要感謝她，曾給他無限遐想，這些遐
想陪他度過那麼多爛漫的青春好時光。
誰種下酣夢，我愛上夢中的你。
誰喚我醒來，你不是曾經的你。
嘆四月裂帛，已然萬物生長，
花開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