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節 方向(上)
第一次膠東扶清會議閉幕後,鄧名也就到了應該告辭的時候了。
這段時間,祖澤溥截留了清廷調撥往南方的大批軍隊和糧秣,用來拼湊自己的軍隊,向朝廷宣稱他要再次討伐膠東。論祖澤溥喊得多凶,鄧名都知道他的目的不過是在明軍進攻濟南時能夠多頑抗幾天。而且祖澤溥對這個願望也沒有什麼信心,不然就不會派人來登州調停扶清軍和清軍的戰爭——山東總督不遺餘力地說服清軍向扶清軍投降,顯然是為了和扶清軍結下善緣,為了未來的招安行動預做鋪墊。
濟南官府除了藉此機會和扶清議會結識外,還讓大批綠營軍官進入了扶清軍,那將來招安的時候,扶清軍內部為山東總督搖旗吶喊的人也會多上不少。不過論是祖澤溥還是縉紳議院,都知道這場招安最終還是需要鄧名點頭。
在二十七日,濟南、萊州和鄧名三方召開了秘密會談。
「短期內我不會派大軍踏上膠東的土地,不會從膠東發起進攻。」鄧名並沒有給「短期」、「大軍」這些辭彙做出定義,而是表示這些問題都需要在隨後的談判中解決。不過這個保證對祖澤溥來說很重要,只有鄧名做出這個保證,膠東縉紳裡面的鷹派知道了不可能得到援助,才會放棄挺而走險的進攻計劃,滿足於和大家一起接受清廷的招安。[
「不過山東總督應該保證膠東的自治,」鄧名接著說道,前面的話是為了告誡膠東的鷹派,而這一條則是為了壓制濟南官府的野心:「保證全力維持膠東的現狀。」
「我很想把所有具體問題都和山東總督確定下來,但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此外鄧名還表示他自己不該成為談判的主體,他更願意扮演一個見證人的角色:「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擁有非常良好的信譽,如果能由他來招安扶清軍,那協議一定能夠得到充分的執行。」
濟南派來的全權代表認真地看著鄧名:「保國公請講。」
「長江剿鄧總理大臣。」鄧名不假思索地把周培公的名字提了出來。周培公現在身兼五省布政使的官銜,乃是馳名全國的鄧名問題專家。論鄧明的大軍多麼氣焰囂張,只要周培公一到,就能迅速彌補損失,消除影響。
聽到這句話,濟南方面的全權使者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敬佩之色。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情況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惺惺相惜」,雖然雙方是生死大敵,但卻對對方的品格保留地信任,據說這種事只會發生在真正有氣量的兩位蓋世英雄之間。
「也就是說,只要周大人來辦理此事,保國公就完全放心了嗎?」
「是的,」鄧名點點頭:「若是周布政能夠兼任山東布政使,負責對膠東招安的事務,那我就是對此事不聞不問也不擔心了。」
即使扶清軍表現出了明顯的被招安的願望,而祖澤溥的願望也是同樣強烈,這依然法保證招安就能獲得成功,因為雙方會互相懷疑。招安以後,發生反覆常的事情也是正常現象,再加上鄧名的影響,這種招安很可能會變成兩敗俱傷,結果就是一堆人頭和烏紗帽落地。
祖澤溥為了拼湊他的討伐部隊,阻止了不少清兵南下,如果傑書的「大捷」得不到承認的話,傑書肯定會把祖澤溥在背後的小動作宣揚出來,為自己的戰敗開脫。假如清廷依舊打算保住傑書的話,祖澤溥就要承擔淮陽失利的全部責任——雖然中間隔了上千里,但誰讓他是看門狗,而傑書是表少爺呢。
因此,祖澤溥不但要保證招安的順利進行,而且還整天祈禱兩江的官員不要落井下石,希望朝廷為了保住面子而對傑書的戰敗裝聾作啞。
「雖然北京不可能聽信康親王戰敗的謠言,但這也要謠言平息下去才行,不然所謂三人成虎,朝廷還是可能受到蒙蔽的。」沒想到鄧名也當面提起了此事,而且還點破了濟南的最大擔憂:「過去的一年多,山東總督沒少痛罵兩江、湖廣還有浙江那邊的總督、巡撫,斥責他們辜負君恩、罪該萬死。要是這些督撫也聽信謠言,都出來指責山東總督截留兵力,是淮陽清軍小挫的原因,不知道總督大人又打算如何自處?」
怎麼自處?這根本就是解,祖澤溥不可能公開反駁,更不敢說康親王或者輔政大臣遏必隆才是罪魁禍首。
「我聽說周布政使和東南督撫們的關係都非常好。」鄧名微笑著又補充了一句。
……
在這次山東的浩劫中,最悲慘的就是牙山周圍的老百姓,他們遭到官兵和土匪的反覆洗劫,大批人死於過往的官兵和征糧的義軍手中。雖然於七念著鄉情,但一起造反的同盟軍殺了不開眼、不肯出糧的老百姓,他不可能為了幾個百姓就和江湖上的同道翻臉。而清軍不但奪去了百姓的一切,還把倖存者全部轟入牙山的山區,只為了加速消耗義軍的糧食。
現在,外地的綠營跟著康親王離開了,而本地留下來的清軍只要沒有頑抗到底,沒被扶清軍消滅,就搖身一變也變成了扶清軍,最差的也是拿了遣散費回鄉種地。
於七和好漢們加入了扶清議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會接受招安,短期內不用擔心性命不保。
而下令屠殺、驅趕百姓的康親王、祖澤溥等人更是活得好好的,可能早就把他們當初的命令忘得一乾二淨了——親王、總督,不會總把成千上萬個草民的死活掛在心上。
大批的牙山難民在失去了一起后,又忍飢挨餓地被帶到了萊州,他們中的少數幸運兒被本地縉紳當做佃戶留下,還有少量身體壯實、外貌出眾的也找到恩主簽下了賣身契,但絕大多數人依舊在寒風中掙扎,靠著一點點施捨勉強度日。[
扶清議院通過了在禁海區開展軍屯后,因為需要這些勞動力去禁海區工作,難民獲得的口糧稍微多了一些。鄧名親眼看到難民們都喜形於色,慶幸終於有了一條生路,沖著宣讀消息的議院代表磕頭感恩——如果縉紳議院沒能通過這個決議的話,大概不會有人願意限期地施捨,牙山於七那邊出於軍事考慮也不會同意百姓立刻返鄉。強壯的男丁或許能熬過這個冬天,淪為乞丐,直到戰爭威脅完全解除后,才會允許返鄉。
數萬拖家帶口的難民,眼中又流露出一絲希望——這些農民身不由己,被迫來到了完全陌生的異鄉,除了身上襤褸的衣物一所有。在禁海區開展軍屯的決議,讓這些難民有機會靠勞動養活妻兒老小,不至於全家凍餓而死——僅僅是聽到這個消息,就讓難民們發出了喜悅的歡呼,他們不得不為了這個機會,在未來的生活中忍受殘酷的剝削和壓榨。
扶清議院已經宣布了禁海區土地和海洋的國有政策,這讓海岸附近的地主法趁機圈地,所以不會有招募佃戶的能力。而國有政策對這些難民來說當然也有效,所以難民們沒有機會獲得自己的土地,將來加入軍屯,也不會輕易放他們還鄉。
「你們的土地變成了戰場,義軍用你們的麥苗喂馬,還吃掉了你們的耕牛;然後是清軍來了,他們把你們從自己的家裡趕出來,燒毀你們的房子,逼著你們拖兒帶女、跌跌撞撞地跑向牙山……」鄧名下令衛士們把這些難民聚攏起來,給他們發表演講:「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你們的兒女首先被吃掉了,好不容易牙山解除包圍了,你們又被帶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後清軍要是來了,會屠殺你們;在扶清滅明軍的治下也許能好一些,可是你們還是沒有機會得到自己的土地;雖然距離家鄉不算太遠,可是你們大概一輩子也回不去了,因為軍屯需要許許多多勞動力……」
聽著鄧名的演講,沉默的人群紛紛把頭垂下,因為遭受過太多苦難而變得麻木的臉上,又出現了凄苦和憂愁。
「知道你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命運嗎?」
隨著鄧名的這個問題,有少量難民抬起頭,他們的眼中突然顯出了熊熊怒火。
「因為你們不反抗。」鄧名嘆了一口氣。看到這些難民時,他好不容易才壓下成為一個革命家的衝動。
「全世界產階級團結起來!」鄧名在心裡默念了一聲。在和這些難民對視的時候,他有時真想大吼一聲,不過鄧名始終牢記他是一個帝國主義者。
「因為你們法反抗。」鄧名加重語氣說道。說完后,他就把一個川西商人拉到自己身旁,並肩面對這些難民:「你們如果不想再次被人從自己的茅屋趕出去,如果不想一年到頭辛苦、最後兒女們還是餓死,好吧,這位是四川來的樓航義樓老闆,軍火行的老闆,他會經常來膠東沿海經營買賣。你們可以向他購買弓箭、軍用弩機、鋼刀和長矛。」
……
「這些人的收入恐怕比普通的佃戶還少吧?」演說結束后,樓航義向鄧名問道:「他們怎麼捨得花錢買昂貴的武器?」
「是啊,他們的收入恐怕遠遠比不上普通的佃戶,在禁海區的軍屯裡只會盤剝得更慘,也不會有族長、縉紳出面為他們求情,或者說,他們就算想求情都不知道找誰去。所以我覺得他們也許捨得花錢購買你的武器,你甚至可以賒賬賣給他們川西最新式的火銃;我希望,也很盼望他們會從你手裡購買武器,然後那些勤勞的難民就會漸漸富裕起來,再向你購買更多的武器。也許他們會成為川西的軍火客戶,比膠東的縉紳們更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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