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亂戰(下)
因為聽說明軍縱橫淮揚之間,這裡已經成為犬牙交錯的拉鋸戰區,所以幾個河北清軍都是喬裝打扮秘密潛入,既沒有披甲也沒有趁手的兵器。而且揚州綠營一聲暴喝之下,這幾個河北綠營依舊沒有反應過來,還有嘗試解釋的心思,刀風及體的時候為首者連閃避動作都沒有能夠做出來。
「休得傷人!」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斜里刺一根短棍沖近替河北軍官挑開了那柄鋼刀,只見一個大漢如神兵天降般從門外沖入店中,撥開第一柄鋼刀后,又伸手一拉將還在發愣的河北清軍軍官扯得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司馬平的一記悶棍。
這時那個拔刀相助的大漢又是一聲長嘯:「你們先走,我隨後跟上。」
幾乎在這個大漢發喊的一瞬間,門外又同時響起幾聲高呼:
「你們帶師妹先走!」[
「邢師兄先去呼救兵。」
而隨著這幾聲招呼,又有四個人從門外躍入點店內,他們抽出藏在身上的軟鞭、短棍,就向最靠近自己的揚州綠營身上招呼過去。
以前每次留人斷後時,高雲軒至少會有事先溝通幾句話的時間,奉命斷後的師兄弟固然是挺身而出,其餘人也不會忘記自己還肩負著求援的任務。而今天這次完全是臨時起意,在揚州綠營軍官擲下腰牌的那一剎那,高雲軒猛然意識到這剛來的五個人才是真正的川軍好漢,不但藝高人膽大,裝扮得惟妙惟肖,就是一口河北腔乍一聽也全破綻。
只可惜這幾個川軍好漢還是功虧一簣,在偽造的腰牌上露出了破綻——他們雖然成功地騙過了自己這個外來客,卻沒能瞞過揚州綠營這些地頭蛇。
距離店門只有一步之遙的高雲軒在揚州綠營動手拿人的時候,不假思索地出手相助,把那個「川軍」頭目從鬼門關前拉回啦后,高雲軒才想起來應該吩咐師兄弟們先跑路。可在高雲軒大聲下令的同時,邢至聖、吳月兒以及另外兩個師弟都喊出了同樣的話,盡數返身殺回來想搭救高雲軒。
從門外突然衝進來的五個大漢打在了揚州綠營的側翼,突然起來的衝擊衝擊讓這十幾個綠營頓時有些手忙腳亂,而幾個河北綠營也反應過來:這店也是黑店,不但店小二都是假扮的揚州大俠弟子,連這隊揚州綠營也都是冒充的。
吾五個河北綠營二話不說,也拾起身邊的板凳和撲過來的兩位少俠,還有他們的師兄弟廝打起來。能夠被康親王和輔政大臣選中潛入明軍側近偵探,這幾個河北綠營也都是身手了得,剛才如果不是被偷襲心虛,加上身負重任,也就未必怕了那十幾個黑店小二了。
現在被逼到絕境,而且還衝過來幾個肯定是官府幹將的同伴,這幾個河北綠營的官兵也不再謹慎的逃跑,而是和敵人搏鬥起來。一邊動手,為首者一邊還在心裡琢磨,這幾個援兵聽著是山東口音,不知道是不是康親王前期派來的山東綠營同僚,一會兒打散了賊寇一問便知。
眼看大群人打成一團,店內的閑雜百姓頓時一鬨而散,奪路而逃的百姓把揚州綠營的把總擋了兩擋,讓他心中不禁焦急萬分,生怕被那些河北綠營趁亂逃脫。可開擋路的人定睛一看,那幾個綠營還沒有逃走,而突然出手的另外幾個潛伏的「北京細作」也沒有混在人群中溜掉——把總記得很清楚,這批被看走眼的司馬平誤認為「江湖人物」的清廷細作是四男一女,現在五人俱在,很好,依舊有把這兩撥共十人的北京細作一網打盡的機會。
此時高雲軒也撿起了一根哨棍,剛才他一腳踢飛了個當先衝上來敲悶棍的夥計,奪了這把長兵器,然後高雲軒就心裡飛速地衡量著敵我的戰鬥力:
雖然高雲軒本人和是個師弟、師妹都是山東名家的親傳弟子,打個府縣裡的衙役不成問題,但如果遇上省城裡的捕頭還是有些吃力的。而這次跟誰於爺起事更讓高雲軒意識到了官兵的可怕,本來在他們對官兵的印象就是府丁、縣丁,那種綠營兵丁比衙役的戰鬥力高得有限,高雲軒、邢至聖這種親傳也都不放在眼裡。不過山東巡撫派來的省營披甲就已經不容小視,戰鬥力已經在省城捕快之上,而省營軍官的兇悍還要凌駕於省城捕頭之上。
而北京派遣中央軍進入山東作戰後,義軍就感到壓力倍增,膠東大俠不知道厲害,以數百弟子為親衛,帶著幾千義軍與中央軍野戰,結果根本沒有見到清廷主力,被上百個打著川陝總督標營旗號的批甲騎兵放馬一衝就全軍崩潰。膠東大俠的親傳幾乎盡數戰沒於陣,他本人帶著殘餘的弟子逃到於七這裡后,也是嚎啕大哭,稱完全不是對手一合之將,悉心培養的親傳弟子團被清軍的甲裝騎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屠殺——這還只是一個川陝總督的標營,而不是清廷最精銳的八旗部隊。
各地義軍的情況都差不多,和山東綠營尚有一戰之力,但遇到北京派來的中央軍后就全還手之力。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李國英的川陝總督標營在山東已經是凶名遠播,擋者不披靡,也正是因為如此,山東各路義軍領袖在窮途末路時才會一批批地往江南派求援使者,因為他們聽說川軍和李國英能斗個旗鼓相當——以前山東群豪們還暗暗譏笑川軍奮戰四年,卻連重慶都拿不下來,鄧名名氣雖響但恐怕也有不符之處,可等他們見識過川陝綠營的兇惡后,這些人覺得川軍能抵擋住李國英的攻勢就很不易了。
不過高雲軒知道眼前的敵人不是川陝綠營的精銳,更不是清廷的中央嫡系八旗兵,他估計對面也就是一群縣丁的水平,最高不過府丁。而剛才被高雲軒一腳踢飛的傢伙,估計也就是個記名弟子的水平,而自己這邊的五個同盟雖然不知道深淺,但既然被委以滲透潛伏的重任,說明他們上司對這幾個人的身手還是有信心的。
「有機會打贏。」高雲軒想到此處,大喝一聲就揮棍而上,向那個揚州綠營的軍棍撲去。
「來得好!」見剛才那個突然跳出來搗亂的清廷細作撲過來,揚州綠營的把總不驚反喜,當即揮刀與他戰在了一起。
這個揚州綠營把總的身份只是一個掩護,他的真實身份是江南提督梁化鳳麾下千總官張俊乾,這次在揚州捕殺北京細作一事關係到兩江總督和江南提督的前程、性命,交給揚州的兩江部隊既不放心他們的能力,又害怕會走漏風聲。因此漕運總督出面,讓揚州大俠等幾個黑道大哥來負責開店偵查,而巡邏支援的都是張俊乾這樣的江南提督梁化鳳親領,雖然打著揚州綠營的招牌,但其實全都是貨真價實的江南省營官兵。如果不是擔心甲裝騎兵太過招搖,而且會引起明軍的警惕,兩江總督都想把他的總督標營派來執行巡邏任務。
雙方都懷著必勝的信心斗在了一起,激戰了一炷香之後,飯店裡的座椅被盡數踢翻,但依舊沒有分出高下來。高雲軒心裡越來越焦急,因為清軍畢竟人多,雖然暫時奈何不了自己這邊,到哪卻把店門給堵住了;而張俊乾心裡也在大罵揚州大俠的弟子能,他們被情急拚命的北直隸五個人打得節節後退,以致張俊乾不得不派江南提督的手下去支援他們穩住陣腳。幸好對面北京人手裡拿著的都是板凳和棍子,雖然打得揚州群俠嗷嗷直叫,但卻還沒有出現重大傷亡導致崩盤。
「且慢!」[
正在此時,一直在後面冷眼旁觀的司馬平突然再次跳到近前,喝住了難分難解的張俊乾和高雲軒。
作為一個智謀型少俠,剛才司馬平稱得上反應神速,在段師弟還沒有明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一棍子朝著那個北京佬的後腦勺掄過去了,這份默契甚至比那些跟隨張俊乾多年的手下還要好。
不過成也蕭何敗蕭何,正因為是一個智謀型少俠,司馬平被高雲軒踢了一個筋斗,棍子也到了人家手裡。一招落敗后,司馬平就迅速撤回戰線后,指揮師弟們開始堵門。雖然司馬平指揮得當,但這個店內的己方兵力實在有嚴重缺陷。此地距離揚州已經很近了,司馬平根本沒想到北京的細作能夠活著到這裡,還一下子跑來十個,所以這個店鋪里的兵力非常有限,只有段庚辰一個親傳弟子。剛才張俊乾還忽視了敵方半數的兵力莽撞地發起了攻擊,以致現在局面陷入了嚴重失控狀態,在背後冷眼旁觀了片刻后,司馬平再次上前與高雲軒四目對視。
「你們可是山東義軍?」司馬平低聲問道,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以防那正和段師弟他們激斗的北京人聽見。
高雲軒聞言楞了一下,對方的問話讓一個荒唐的想法冒了出來:「難道這幾個才是明軍細作?所以他們能看出這那個吃面的大漢其實是清軍假扮的?」想到這裡高雲軒又掃了一眼那個和自己激戰了半晌的揚州綠營軍官:「難道這個也是川軍?我是眼瞎了嗎?不但把清軍騎兵錯看成明軍,還把明軍細作錯看成地痞,更把川軍看成綠營?」
雖然不認為自己的江湖眼光會錯得這麼離譜,但高雲軒還是抱著希望反問道:「你們是川軍。」
「我們當然不是川軍。」張俊乾脫口而出,隨機眼中凶光又現他打了片刻后也有了疑心,所以司馬平上來一聲招呼他就也住手了,但對面的人居然會誤會自己是川軍,那他肯定就和明軍關既然和明軍關那就是有威脅的知情人,更有清軍細作的嫌疑都得死!
對方斬釘截鐵的回答讓高雲軒剛剛產生的疑雲立刻消散了,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會那麼差,而耳力也足以辨識大部分的真話謊言,而既然地方不是明軍,那顯然這個看上去像是智謀型少俠、武功也頂多是個記名弟子水平的傢伙就是來套話的。
「我們不是反賊。」高雲軒果斷搖頭,對面是貨真價實的綠營,所以被攻擊的北京人是貨真價實的明軍,剛才揚州綠營雖然從腰牌上看出破綻,但他現在開始問話就說明他們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我們和幾個北京人認識,他們都是真正的直隸綠營。」
這個時候,如果對方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把地上的腰牌在撿起來看看的話,高雲軒就有機會出手偷襲。
「你們當真不是山東的義軍嗎?」司馬平懷疑地盯著高雲軒的雙眼,竭力想看破對方的偽裝:「你們和這幾個直隸人早就認識?」
而高雲軒目光清澈,迎著司馬平的逼視坦然說道:「我們當然不是反賊,我們都是山東綠營的。」
「果然不是?」
「果然不是!」高雲軒與司馬平對視,卻用餘光留意著張俊乾的動作,只要那個揚州綠營的軍官去拾地上的腰牌查看他就暴起傷人。
但餘光里的敵人沒有去揀腰牌在確認,而是默不作聲地一刀砍來,張俊乾判斷對手的注意力已經被司馬少俠所吸引真不愧是智謀型少俠。
「好賊子!」早就蓄勢待發的高雲軒一個錯身躲開了張俊乾的偷襲,一棍打還過去的時候,再次飛起一腳,把還想繼續問話的司馬少俠再次踹飛了出去三人中,他是唯一真的沒有做好防備,也根本防備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