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同盟(下)
武昌。
江面上不時有新的明軍戰艦駛過,裡面裝的都是隨後啟程的川軍和聞訊趕來的夔東軍。看著這些橫行忌的軍隊,張長庚的心情非常複雜。湖廣總督知道自己在通鄧這個泥潭裡已經陷得太深了,所以不由得開始盼望成都能和北京分庭抗禮,現在就是鄧名取得天下都比北京席捲全國對張長庚有利。
不過張長庚並不希望這個進度太快,至少再拉鋸上幾十年,這樣張長庚可以安穩地把他這個土皇帝坐到死。既然志向是割據湖廣一輩子,那張長庚就要儘可能增強兩湖的軍力,免得被周圍的惡鄰吞掉:鄧名和夔東眾將都是紅眼強盜,但河南的清兵也不是善茬,貴州的吳三桂、廣東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繼茂沒有一個是好人;就是南昌的張朝和南京的蔣國柱,張長庚知道若是自己『露』出破綻,這兩個傢伙多半也會撲上來咬自己一大口。
「危機四伏啊。」憂心忡忡的湖廣總督輕嘆一聲。鄧名把持長江貿易,留給湖廣的利潤空間並不大,而這次銷的戰爭公債更是要把湖廣不多的利潤中的大部分也吞下去。雖然張長庚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分一點鄧名剩下的殘羹,但分得這麼少還是讓他心有不甘。
這些天張長庚對兩江總督一通忽悠,成功地騙到了二十萬兩銀子,不過比起被四川人搶走的,這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四川的銀行家們就像是一群蝗蟲,湖廣的府縣挨個敲詐勒索過去,加上武昌這裡,在短短半個月里硬是被『逼』著認購下了兩億戰爭公債,支付了二百五十萬兩白銀——好像四川那邊精確地計算過湖廣各個府縣的存儲情況,從沒出現過府縣法滿足對方條件的情況,可見是蓄謀已久。[
而且四川人搬走的是白花花的銀子,而留下的則是用紙印的公債,將來償還各府縣公債的也不是銀子,而是同樣用紙印刷的欠條——現在欠條確實價格不錯,因為可以用來購買航線上的貨物,但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到用八十元換到一兩銀子的;而且等這個一年期的公債到期后,鄧名一下子償還上億元的欠條,欠條對白銀的兌換比肯定要暴跌,到時候幾百元能不能換到一兩銀子都很難說。
雖然張長庚需要鄧名,至少在他壽終正寢前需要鄧名擋住清廷,但他知道這樣下去,湖廣遲早會被四川吸幹了骨髓。偏偏鄧名每次都做事都留有餘地,總是給張長庚留下一條活路,讓他鼓不起魚死網破的決心來——鄧名同樣不把湖廣的縉紳、武將『逼』上絕路,所以張長庚也別想一呼百應——要是這時清廷打來,通鄧過深的湖廣文武倒是很可能緊密團結在張長庚身邊和北京拼了。
「張朝,就指望你了。」張長庚輕聲自言自語道,雖然南昌拚命給自己打氣,但湖廣總督豈能不知道江西巡撫打得什麼算盤?要是鄧名和張長庚血拚一場,南昌說不定就會趁機給他們的那些破爛瓷器提價了。這些日子來張長庚竭力攔截航運,對南昌實行情報封鎖,就是盼著九江、南昌和鄧名打起來,如果鄧名在兩江損失不小的話,張長庚就能給自己爭取一個比較有利的同盟地位——至少『逼』鄧名歸還一部分銀子,而且是銀子,不能是那種用紙印出來的欠條。
……
在張長庚在心裡給張朝拚命打氣的時候,鄧名已經來到了九江城下。
「兩年不見,董布政使就是這樣歡迎我的嗎?」鄧名在三堵牆的護衛下,已經登上了江西的土地:「九江戒嚴,這是打算和我打一仗嗎?」
「全是張長庚那廝,竟然不通知下官國公大駕光臨。」鄧名大軍突然殺到,董衛國二話不說就出城拜見,上次和鄧名對壘的後果他記憶猶新,一天不到城牆就被炸了好幾個大洞:「至於九江戒嚴,這是下官誤會了,下官誤以為國公願意視察江西官兵軍容,故讓他們登城請國公閱兵。」
「是嗎?站在城牆上我也看不清啊。」鄧名輕擺馬鞭:「讓九江綠營出城十里駐紮,城內只需留下衙役。」
「遵命。」董衛國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反正城內只有幾千披甲,打也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老老實實服從命令,爭取寬大處理。
九江的清軍依命開出城外后,鄧名臉『色』放緩了不少,請董衛國落座喝茶:「上次與董布政見面時,你我把酒言歡,再上一次,董布政和張巡撫可是帶著家人孩子來找我的,要把家小託付給我,這難道不是過命的交情嗎?」
「是,是,下官和國公,那絕對是肝膽相照,對了,還有巡撫大人,他常常對下官說,古往今來幾千年,他最佩服的就是國公大人了。」
「還有,你們有難,讓我去殺福臨,我不也去了嘛。」鄧名面『露』不滿地責備道:「這次我手頭緊,想找你們借點錢,居然都不給我這個面子,要知道,不買我的戰爭公債,那就是我的戰爭對象。」
「國公義薄雲天,上次聽聞下官有難,連家都顧不上回,二話不說就去高郵湖陣斬了先帝爺,下官每念及此,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兩年不見,董衛國的精神分裂症明顯有愈演愈烈之勢:「先帝駕崩后,天下忠義之士不拍手稱快,國公需要用錢,下官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國公湊出來。只是九江和成都距離遙遠,下官深恐有人打著國公的旗號招搖撞騙,所以才沒有立刻掏銀子出來。現在既然知道這千真萬確是國公的意思,那下官立刻就為國公把銀子籌出來,誰三阻四就是下官不共戴天的死敵,就是韃子的走狗、人人得而誅之。」
董衛國湊齊鄧名要的銀子后,鄧名就命令軍隊上船,送行的時候董衛國滿懷希望詢問道:「國公可是要去江寧了?」
「不,」鄧名搖搖頭,他已經下令艦隊準備進入鄱陽湖:「我要先去一趟南昌。成都發展銀行的銀行家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但有人說張巡撫抬出了發展銀行的公債給他們看。我有一種可怕的想法,那就是這幾個四川的同秀才遇到了不幸。」
「啊,這絕對不會,絕對不會。」董衛國急忙替張朝辯解道:「或許巡撫大人和下官一樣,擔心是有人借用國公的名頭行詐騙之事。」
「但願如此,但他們幾個都是四川的同秀才,或許你們覺得這個功名很可笑,但對帝國議會來說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離開成都前,帝國議會給了本公明確的命令,那就是誰讓同秀才流血,本公就要他血債血還。」鄧名對董衛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笑容。
「呵呵,」董衛國乾笑兩聲,他也是從來沒把同秀才這個稱號當過一回事,不過他現在感覺有必要糾正這個看法:「國公多慮了,除了那些韃子的走狗,誰敢對國公的人禮呢?」
過了片刻,董衛國又試探『性』地問道:「若是巡撫大人誤以為這幾位同秀才是冒名頂替之徒,如果只是一場誤會的話,國公能不能網開一面?」[
董衛國也不知道南昌那邊到底是如何處理銀行家的,因此打算先是試探下鄧名的口風,是不是能接受賠償,或是交給鄧名幾個替死鬼了事。
「如果有這種事,那就得讓張朝血債血償。」聽到這個問題后,鄧名連張朝的官銜都給忽略了。
「若巡撫大人是被蒙蔽的,」董衛國仍不死心:「若是韃子走狗居中挑撥。」
「張巡撫若是昏聵如此,那還能坐在這個巡撫位置上嗎?是不是川西的同秀才,你們要是判斷不了,交給我不就可以了嗎?」鄧名掃了董衛國一眼:「張巡撫歲數大了,這個位置他要是負擔不了就該養老了;董布政使年富力強,我覺得很適合這個位置,一定能保持江西穩定,江西是大宗瓷器產地,一定要保持穩定!」
如果張朝挑釁鄧名的權威,殺了他的人,那鄧名就要攻擊南昌作為報復,不但要殺了張朝,還要把他參與高郵湖的事情曝光天下,讓武昌、南京還有這個九江都清楚地意識到和成都對著干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過鄧名並不打算把實力派統統到張朝身旁、或是『逼』著他們再次徹底向清廷尋求庇護。在鄧名有把握收拾清廷加東南同盟之前,他絕不會嘗試理由吞併某個總督或巡撫的勢力。因此鄧名明確對董衛國表示,即使帝**隊進行報復,也只是針對張朝一個人,僅僅針對傷害同秀才這件事,依然會默認現在的南昌集團對江西的統治:「我知道董布政使和江西百官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為了保存國家的元氣不得不虛與委蛇,與韃子周旋,所以才會後者臉皮來向諸位借錢;而如果韃子想向江西安置你們不想接受的官員的話,我也不會坐視,只要董布政使一封書信,我就會提兵趕到,如同高郵湖一般;如果張巡撫沒有做什麼糊塗的事的話,我也會意干涉江西的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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