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偽詔(上)
除了皇室以外,大明內閣官員這些日子也變得好過了一些,緬甸人給他們提供了足夠的食物和略微舒適的居住地,這種好轉始於麗江之戰後,結束於白文選退兵數十里。
雖然緬甸方面竭力向流亡朝廷隱瞞實情,可是大明的這群閣老都不是傻子,隱約猜到李定國可能派兵來接他們了,而緬甸方面抵抗不住明軍的進攻。在白文選開始退兵前,阿瓦城內已經是人心惶惶,看守大明內閣的緬甸士兵也不小心透露了口風,內閣官員、沐天波等勛貴還有被俘的御林軍總兵們得知,明軍已經距離阿瓦城不到五十里了。
那時大伙兒雖然表面上不敢表現出來,但每天吃完了緬甸人送來的食物后,就聚在一起議論到底什麼時候晉王的軍隊才能打過來。馬吉翔還提出要預備兩種情況的發生,一是防備緬甸人狗急跳牆,挾持流亡朝廷逃走;二是明軍突然入城,緬甸人倉皇四散,讓他們得以恢復自由。
若是發生前一種情況,沐天波主張視情況進行武力反抗,以設法逃脫緬人的控制;若是后一種情況發生,那就要立刻設法去救駕,保護天子平安地進入晉王的軍隊中。論是哪一種情況,大家都認為有收買緬甸守衛的必要,計議已定,內閣和勛貴們就開始找緬甸守衛談天,表示理解守衛們都是執行命令身不由己,並暗示守衛若是在關鍵時刻幫助自己,就可以在晉王的軍隊進城時出面保證他們和他們家人的平安。
一開始緬甸守兵不置可否,沒有厲聲呵斥閣老們這是痴心妄想,但是進一步增加了給閣老們的食物供應量,還暗地裡向內閣透露了更多關於外面戰事的情報,這時內閣們才知道勤王軍還包括川軍。[
不過幾天前風雲突變,衛兵們的態度急劇變化,一夜之間就惡劣了很多,把去套近乎的閣老們臭罵了一頓,還有人重新用「明狗」來稱呼他們這可是許多天不曾有過的事情了。
白文選似乎要奉旨撤兵,這讓緬甸政府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為了安撫城內的人心,莽達下令把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通報給阿瓦的軍民;當得知明軍後退了數十里后,阿瓦城內歡聲雷動,畏懼之情一去,看守大明內閣成員的這些緬甸衛兵剩下的就只有滿滿的仇恨了聽說明軍所過之處,寺廟被焚,百姓死傷慘重如果之前不是擔心自己的家人也落到這樣的下場,這些衛兵也不會善待明朝的內閣成員。
而緬甸政府對明朝內閣的小動作也不是一所知,本來還有幾個官員甚至想與大明內閣聯絡,以取得他們對緬甸政府、至少是對自己的諒解,但現在為了證明自己從未動搖過,有不少人乾脆向莽白建議,等確定明軍退兵后就把這些明朝俘虜都殺了,只留下永曆一家人就足夠了,這個倡議當然也有滅口的意味在裡面。這個建議得到了莽白的贊同,他知道有的人在危機關頭和大明內閣勾勾搭搭,那些被貶為奴隸的大明御林軍也躍躍欲試。這些都是莽白的內憂,把明軍內閣和御林軍都殺了既可以免除俘虜生事的威脅,也能斷了阿瓦內部和明軍私通的渠道。不過現在明軍還沒有走遠,莽白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刺激白文選,所以計劃再等些天,一旦明軍解除了對阿瓦的威脅,就可以所顧忌地下手了。
內閣成員並不知道緬甸政府已經起了殺心,但看守們痛罵他們的時候透露出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得知皇上下旨命令白文選退兵后,這些人都捶胸頓足,欲哭淚。精明如馬吉翔者,立刻覺察到大事不妙。永曆對明軍說話仍然有用而且願意與莽白合作,緬甸人大概不會為難他;但內閣和御林軍的人數眾多,而且私下裡還煽動看守人員,若是被緬王知道了,多半會痛下殺手,緬王還可以用這些明朝人的首級來安撫國內的怨氣。
「皇上糊塗啊,」今天的食物比昨天又少了很多,吃完飯馬首輔想帶著大伙兒打牌消磨時間,眼前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馬首輔不由得發出一聲長嘆:「鞏昌王也糊塗啊,怎麼能退兵呢?難道鞏昌王不知道英宗故事嗎?不知道嗎?」
在咒水之難前,流亡朝廷的官員每日聚賭為樂,永曆生病的時候他們在御營旁邊大聲嚷嚷,吵得皇帝法安心養病,被永曆派來的中官大罵一頓。馬首輔先是一通謝罪,然後就領著全體閣老和勛貴們尋了一個偏遠的營帳繼續賭。
被軟禁后,閣老們更不用考慮國家大事了,御史沒辦法向皇上劾浴血奮戰的李定國和白文選了,朝廷也不再整天琢磨怎樣挑撥鄭成功和張煌言的關係了,只剩下打牌一件事了。馬首輔平時總要興奮地大呼小叫,今天卻是悲從中來:「這牌不知道我們還有命玩幾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李閣老是馬首輔的好女婿,立刻安慰起老丈人來,反正是命不久矣,那就及時行樂吧。
「可惜連酒都沒有。」馬吉翔又是一聲悲鳴:「我堂堂的天朝元輔,竟然連酒都喝不到了嗎?」
……
轉天,幾個如狼似虎的緬甸士兵闖進了關押內閣的地方,為首的緬甸官員看了愣在牌桌旁、一個個汗如雨下的俘虜們一圈,下令把首輔馬吉翔和黔國公沐天波等幾個高官帶去緬王的金殿。
「你們的保國公到底是何人?是世襲的勛貴嗎?還是剛剛得到爵位的鎮將?」見到馬吉翔后,莽白立刻就咆哮著喝問起來。今天早上派去白文選那裡的使者匆匆趕回,向莽白報告明軍拒絕繼續退兵;新從後方趕過來的大明保國公鄧名,當著緬甸使者的面公然聲稱他不奉詔。當緬甸使者責備他不忠時,保國公反唇相譏,稱這份聖旨是給鞏昌王的,裡面只是順便提到了若是有其他晉王府的官兵,也應一併見旨退兵,所以對保國公沒有絲毫的約束力。
緬甸對明朝混亂的軍閥隸屬關係並太深的了解,之前雖然聽說了川軍參與勤王,但他們知道李定國是假黃鉞的親王,而白文選又是勤王軍的統帥,所以就想當然地認為保國公也要服從晉王和鞏昌王的指揮。而且國公的地位並不算太高,這也讓緬甸方面看輕了鄧名的影響力和獨立性。可根據這次使者的描述,鄧名看上去和鞏昌王是平起平坐的關係,而且好像還在某些方面比鞏昌王更有權威。鄧名站出來表示反對后,明軍的態度立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轉彎,白文選也重新強硬起來。
沐天波把脖子一梗,冷冷地看著莽白一言不發。但還沒等沐天波想好如何挖苦對方,馬吉翔和另外幾個官員就倒豆子一般地把鄧名的情況都吐露了出來,有個人收不住嘴,甚至把他的宗室傳聞都講給了緬甸人。
聽說保國公是朱明的宗室成員后,緬甸人頓時恍然,怪不得此人能夠和白文選平起平坐,而且在下一步的戰略上有很大的發言權。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情報后,莽白君臣就命令把明朝官員送回去。
返回關押地后,馬吉翔興奮得滿臉通紅:「保國公要繼續進攻!緬人看來是不敢為難我們了。」
眾人齊聲歡呼的時候,沐天波忍不住責備道:「元輔為何要告訴那莽白保國公的事,這樣他就會讓皇上下旨,逼保國公退兵。要是保國公也退兵了,莽白會放過我們嗎?把這些事告訴莽白,這不是自殺嗎?」」
「唉。」想到性格軟弱的天子,馬吉翔也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但沐天波的責備他是不認同的:「黔國公剛才也看到了,莽白把刀斧手都預備好了,我們要是說個不字,今天就回不來了。」
「莽白不過是想嚇唬我們罷了,要是他真有殺心,何必讓刀斧手出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當初孫可望讓馬吉翔勸說永曆禪讓給他,馬吉翔都老老實實地按吩咐去做了,今天提供點情報給莽白還算什麼大事嗎?馬吉翔繼續對沐天波解釋道:「我們要保得有用之身,以後才能繼續為聖上效力啊。」
同去的幾個閣老都贊同地點點頭:「現在只能盼望皇上頂住莽白的威脅,拒不下旨給保國公。」
「你們真是誤事……」沐天波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心裡說:「你們不敢頂,就指望皇上,可皇上那性子誰不知道,能指望得了嗎?」
「要是皇上下旨呢?」半響后,沐天波終於把這句話吐了出來。
「那就只能盼著保國公明白事理了。」閣老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
聽緬甸使者說完要求后,王皇后又驚又喜,喜的是明軍中畢竟有個人能拿主意,驚的是緬人居然把鄧名查得一清二楚。
「肯定是那軟骨頭的馬吉翔!」王皇后在心裡嘆道,偏偏這個首輔和她丈夫還頗投脾氣,真是應了「不識其人觀其友」那句話了。
聽完緬甸人的要求后,永曆二話不說就讓近侍磨墨,然後就要寫聖旨。見狀王皇后再也忍不住了,顧不得皇家體統,從後面快步走出來。王皇后不敢指責天子,更不敢在其他人面前反對皇帝的決定,只是跪倒在丈夫的腳邊,低垂著頭,在心中聲地吶喊著:「這個聖旨不能下啊。」
「婦道人家不知道禮數,讓貴使見笑了。」永曆龍飛鳳舞地把緬甸人要的聖旨寫就,交給緬甸使者帶走。
使者出門后,王皇后實在堅持不住了,法保持直挺挺的跪姿,雙手撐住地面抽泣起來。
「不寫聖旨,朕今天就未必過得去。朕一身系祖宗、社稷之重,豈能意氣用事?」永曆生氣地喝道:「你還懂不懂事?」
王皇后默默地流淚,沒有回答。
「這肯定是馬吉翔骨頭酥了,不肯為朕分憂,」永曆恨恨地罵了一聲:「只能盼著保國公明白事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