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節 會面(上)
從傳統的角度看,磕頭不過是行禮的一種方式,表達的是對長輩和尊者的敬意而已,至於人格反正封建社會大家都沒啥人格。
在趙天霸來昆明之前,鄧名讓他轉述三個要求:第一就是他本人不向昆明的諸位王公磕頭;第二就是他帶來的川軍官兵不向昆明的王公和文武官員磕頭;第三就是鄧名和手下軍官不接受昆明人磕頭。
用任堂的話說,成都現在已經是「禮樂崩壞」,鄧名打著「不許侮辱朝廷功名」的名義把應有的叩首禮都廢除了。雖然任堂很享受和鄧名平起平坐,但這並不妨礙他發發牢騷,畢竟代價是任堂也享受不到別人的叩首禮了。
趙天霸沒敢把鄧名的話直截了當地轉述給李定國,他感覺就算昆明方面能忍受鄧名的第一個要求,但當他們聽到第二條時肯定會勃然大怒,認為這是成都在故意羞辱昆明,把成都的士兵地位都提高到和晉王平級的地步;別說是本國士兵對親王,就是敵國的使者覲見也要行叩首禮。至於趙天霸本人,更是絕對不會把在成都養成的習慣帶到昆明來。
鄧名的第一個要求讓房間內寂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都默默地望向李定國,等候著晉王的決定。在退出昆明的時候,李定國曾經向南明朝廷交還黃鉞,但當他返回昆明時,永曆派了一個官員又把黃鉞送回來,以表示他對晉王的絕對信任。這個官員名叫陳佐才,現在他也和大家一起站在屋內。雖然陳佐才同樣沒有說話,但一絲不滿已經浮到了臉上假黃鉞的親王地位與監國相當,別說一個只有提督名義的鄧名,就是首輔馬吉祥見了李定國也要磕頭。[
李定國展顏一笑:「當然可以。鄧提督武功赫赫,本王很是敬重,來到昆明,本王以兄弟視之,只論同袍之情,不論上下尊卑。」
晉王的表態並沒有打消其他人的不滿,尤其是陳佐才。親王可以給人恩惠,但應該由李定國開口,即便如此,若是鄧名把朝廷的威信放在心上的話,就應該識趣地謙讓,哪怕不三跪九叩,一跪一叩也是應該的,是對朝廷的親王和皇上的黃鉞起碼的尊敬。而現在鄧名開口提出要求,不但顯得狂妄,而且跡近要挾。
「人還沒到昆明,就要蔑視朝廷,給皇上、朝廷和晉王一個下馬威嗎?」既然李定國已經開口了,陳佐才也不爭辯,但心裡的不滿越發重了。
其他幾個將領心裡也都有想法,但都沒有宣諸於口。白文選他們都知道李定國已經決心和鄧名聯合,現在雲南的情況也要求昆明忍讓,而且部將們還有聯合成都壓制建昌的想法。為了一個禮儀和鄧名鬧出不快會影響大計,並不符合昆明的利益。
「聽說鄧名是宗室。」李定國在答應的同時,心裡的疑雲也更重了一些。根據朱元璋定下的制度,普通百姓地位再高也法和朱家的人相比,哪怕對方是個旁系再傳的鎮國將軍、甚至中尉之流,只要是朱家的人,官員見了就得磕頭,即使是閣老、尚書也不例外,李定國最多就是和他們平起平坐。
「還有什麼要求嗎?」李定國又問道。
「嗯,是的。」趙天霸感到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妙,沒敢把鄧名的第二條要求講出來,而是改了一下次序先說第三條:「長江提督希望晉王下令,全昆明的文武,包括百姓都不要向他行大禮,軍禮便好。」
和提出第一條時的寂靜不同,屋內響起了一片嗡嗡聲,李定國的臉上也顯得有些迷惑:「長江提督此言何意?」
如果剛才那個要求是鄧名自抬身價,那麼這個要求就是極大地自貶了,這種自相矛盾的行為讓李定國和其他人都感到非常不解。
「啟稟王上,正如王上剛才所說,長江提督也希望與昆明將士只論同袍之情,不論上下尊卑。」趙天霸一點兒也不笨,他的腦子非常靈活,馬上就把李定國剛才的那番話用了起來:「長江提督當時就是這麼和卑職解釋的。」
「原來如此。」李定國笑道。
屋內充滿一片歡笑聲,剛才的緊張氣氛頓時散去不少,白文選、賀九義和馬寶剛才胸中的怨氣差不多都散去了。和李定國關係最好的白文選輕鬆地說道:「長江提督仁厚,不過這樣做不太好吧,不能讓昆明的將士們失了禮數。」
陳佐才更是出言反對:「鄧提督的心意大王自然明白,不過這與禮不合。」
李定國微微點頭,顯然就要出口贊同眾人的意見。他覺得鄧名提出這個要求,客氣的分量很大,多半不是鄧名的本意,禮尚往來,李定國當然不能託大接受。
「妨,妨。」見李定國有拒絕的意思,趙天霸急忙道:「長江提督說了,如果各位將軍不介意的話,他的衛士也會一概用軍禮,以示川、滇兩軍皆為兄弟。」
「哦。」李定國聞言又遲疑了一下。聽起來鄧名頗有誠意,似乎是鄧名極力想表現友好關係的一個姿態。片刻後晉王點點頭:「也好,現在軍情緊急,強敵壓境,雙方就用軍禮罷。」
「大王,此事不妥。」陳佐才依舊不同意,著急地說:「現在不是在軍中,可是禮數一樣不可缺少。長江提督雖然沒有本職,但也是文督師任命的,又有大功於國家,怎麼可以讓軍士輕慢?」
聽陳佐才這麼說,趙天霸的心中卻是一喜,顯然昆明的將領們不認為鄧名是存心失禮了。趙天霸連忙說鄧名確實有誠意,最後李定國沒有採納陳佐才的意見,而是表示行軍禮也很好,讓士兵們居安思危雖然實際上時局很危急。
定下了雙方見面的禮儀后,李定國就安心等待鄧名抵達。趙天霸告辭走出來,悄悄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總算是沒造成大麻煩。」[
……
五月十日,鄧名和李嗣業抵達昆明,晉王李定國親自出城迎接。見到假黃鉞的親王后,鄧名急忙上前深深地躬身抱拳:「大王,末將參見。」
「鄧提督來了。」李定國也抱拳還禮。
上次鄧名來昆明的時候,城中的百姓都被吳三桂轟了出去,而現在照樣也沒有多少百姓,除了西營的軍隊就是一些工匠住在裡邊。走進城中后,看到還有大片的廢墟沒有清理,李定國指著被熏黑的幾處城牆,笑著對鄧名說道:「這些還是提督上次來昆明的時候留下的呢。」
現在的昆明就和當初的成都一樣,周圍的農田、水渠都被連續的戰爭摧毀,軍官和工匠只能由軍方提供口糧和其他生活必需品,昆明只是相當於一座特別大的軍事堡壘而已,在繁榮方面甚至不如成都。李定國希望形勢能夠不斷地好轉,不但軍人的生活改善,而且人口數量增加以後城市逐漸恢復,出現手工業,再往後出現商業甚至酒館、旅店,那時就需要加固城牆將這些人群保護起來。
看到昆明的現狀,鄧名心裡也是暗暗感慨,李定國的狀況比鄧名想像得還要差。
寒暄了幾句后,鄧名就問道:「不知道我有什麼事可以幫得上大王呢?」
李定國沉吟了一下,覺得沒有必要對鄧名隱瞞,現在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的時候,就提出了最迫切的要求:「糧食。」
目前對於雲南來說,沒有比糧食更重要的東西了。昆明竭盡全力也只能滿足軍隊的最低需求。李定國雖然希望有大批的百姓定居下來發展生產,可是有心力。其實雲南還有不少逃難到其它地方的百姓,但他們都被明軍的重稅嚇住了,寧可藏身深山野林也不願意重新回到明軍的控制下。而明軍的重稅還會讓百姓進一步逃亡,導致明軍稅源的進一步萎縮。
想要擺脫惡性循環,李定國只有三個辦法,裁軍、戰爭和糧食輸入。裁軍能夠減少支出,但在強敵壓境的狀況下不能考慮;戰爭是馬寶極力主張的,打下建昌就能吸收大量的男丁,獲得劉文秀的儲藏,但李定國也不同意;最後就是糧食輸入,不但能讓明軍喘上一口氣,而且還可以號召百姓返鄉。
相對雲南和貴州,四川的物產要豐富得多。明朝奢安之亂的時候,雲貴明軍就是靠著四川的糧食長期圍困叛軍。在鄧名前世的清末,四川的協餉也是雲貴邊軍的支柱。不過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即使鄧名有江南的糧食,也法途徑人區運送到昆明。現在成都到建昌有一條薄弱的交通線,沿途有驛站,可以讓運糧的部隊找到歇腳避雨的地方,雖然運量有限,但耗損仍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而成都到昆明並不存在這麼一條補給線。
鄧名告訴李定國:「若是大王需要糧食,只能由建昌送來。」
在來昆明之前,鄧名已經和馮雙禮談過這個問題。依靠劉文秀的儲存,建昌的西營兵過得一直不錯,大片的軍屯耕地也都是現成的,而且通過交換人口還獲得了成都的不少糧食。這一年來建昌的儲備不但沒有減少,反倒還有少量盈餘,只是馮雙禮不會白白地拿出糧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