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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詐降

  南京,兩江總督衙門。 

  幾天前接到上游府縣的報告后,蔣國柱也是有喜有憂。喜的是,鄧名依舊像去年那幫貪戀財物,下游府縣沒有丟失城池,就算是花錢消災吧;憂的是,上游府縣對鄧名完全起不到牽製作用,明軍可以暢通阻地兵臨南京城下。 

  「當前最緊要之事,就是確保江寧安全。」梁化鳳卻比蔣國柱要悲觀的多,他力主仿效去年郎廷佐的對策,乾脆放棄根本法固守的西部地區,抽調一切兵力支援南京:「去年鄭成功、張煌言共計奪取五府之地,他們不得不分兵把守;張煌言不用說,幾萬兵力全部用來控制上游的四府之地,鄭成功也是一樣,僅鎮江一城就留守四千披甲,其次瓜州也有兩千披甲……而鄧名與他們不同,全師而來。末將懷疑,他認為只要拿下南京,這些府縣就算現在不招降,到時候也是傳檄而定,所以他根本不願意多派一兵一卒。既然鄧名不要這些府縣,那我們也不要,讓各府城的綠營繞道趕回南京。」 

  「提督過慮了。」梁化鳳作為武官不必為失土負責,只要打勝仗就可以,但蔣國柱卻有不同的考慮。去年鄭成功、張煌言合計大軍二十萬,郎廷佐撤去全江南的府縣防禦力量尚有道理;現在為了鄧名兩、三萬軍隊的威脅就放棄這麼大片的領土,蔣國柱感到很難向朝廷交代,而且鄧名一大半部下還是綠營俘虜,從江西帶過來的本部只有一萬多人,這就更說不過去了。聽到梁化鳳的建議后,蔣國柱當時就把之前說過的那番道理又拿了出來,寬慰梁化鳳道:「鄧名連武昌、漢陽都不取,又怎麼會在距離四川千里之外的江南常駐?再說現在江寧城中也有數萬兵丁,鄧名憑藉一萬黨羽怎麼敢強攻江寧?」 

  兩天前,從東線傳來新的急報,稱張煌言、馬逢知率領大批艦隊侵入長江口,現在正逆流而上,松江府、蘇州府震驚不已,一起向江寧告急,要蔣國柱火速派遣大軍增援。[ 

  得知又有幾萬明軍趕到后,蔣國柱一陣頭暈目眩,之前鄧名或許沒有鎮守南京的實力,但現在兵力應該是足夠了。而且在蔣國柱看來,張煌言幾乎同時發起進攻肯定不是巧合,應該是呼應鄧名而來。 

  「難道他真要打江寧嗎?」意識到問題嚴重的蔣國柱再不敢掉以輕心,馬上同意了梁化鳳的建議,不但沒有給面對明軍兵鋒的蘇州府和松江府派去一個援兵,還要他們火速抽調精兵增援南京,至於鎮江府更是全數抽空——上次鄭成功的攻勢讓瓜州、鎮江等地的城防遭到嚴重破壞,兩江總督衙門經費不足,只能斷斷續續地進行修復工作,現在還遠沒有完工。既然防禦力不足,蔣國柱和梁化鳳也就不打算把兵馬丟在那裡送死了,全數撤回江寧,任由張煌言去佔領,說不定還能利用它們牽制住張煌言的一些兵力。 

  因為忙著處理這些工作,蔣國柱也沒有細看其間上游府縣送來的報告,等他匆匆給各個知府衙門發出集中兵力於江寧的命令后,才有空閑認真讀一遍這些報告。看安慶府的那幾份時,蔣國柱還沒有感到什麼不妥;接下來是池州府的,作為鄧名離開安慶后最先抵達的府城,池州知府在與鄧名私下達成協議后,也開始專心致志地報告,這些報告統統一式兩份發給兩經總督衙門和漕運衙門。 

  打開池州府的這封報告才看了兩眼,蔣國柱的冷汗就下來了。 

  「糊塗!」蔣國柱拍案大叫一聲,急忙喚來幕僚詢問,得知手中的這批報告不是唯一的一份,另外一份已經按照正常渠道送去日夜詢問此事的漕運總督衙門后,蔣國柱額頭上的汗珠更多了。 

  「都怪我最近實在太忙了。」蔣國柱喃喃地說道,對上游府縣到底是如何「守住」城池的,蔣國柱當然心裡有數,雖然他默認此事,但並不是他一手主持的,下面各府的知府基本是單獨行動。再加上張煌言添亂,讓蔣國柱沒有及時給這些報告把關。 

  後面還有太平府的報告,雖然鄧名還在境內停留,但知府已經迫不及待地報告他的府城萬一失,此事蔣國柱心裡還有一絲僥倖心理,但打開報告看了幾眼后,蔣巡撫發出一聲絕望的長嘆聲:「從朱國治,到這些知府、縣令,我的手下都是豬嗎?你們知道做賊,就不知道串下口供嗎?難道什麼事都要我來收拾嗎?」 

  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位於太平府江對面的合州,同樣得意洋洋地宣布保住了城池。哪怕是鄧名沒有威脅到的廬州府(府城合肥),居然也來湊這個熱鬧,意識到安慶府和池州府這兩個鄰居都和鄧名達成協議后,廬州府知府唯恐鄧名攻入巢湖,或是攻打位於長江邊上的為州等地,給他的政績抹黑,也派人去與鄧名拉關係。和其他府縣一樣,既然這功勞是花錢買來的,廬州府知府也忙著要向朝廷吹噓一下他的智謀。 

  「完了。」蔣國柱看完這厚厚一疊的報告后,開始考慮起棄官潛逃、隱姓埋名的可行性來。 

  …… 

  張煌言率領水師通過松江府,進入蘇州府境內,岸邊根本看不到清軍的部隊。在得到南京的命令后,蘇州、常州的官員都知道這又是一輪棄車保帥,江寧能不能保住也未可知。 

  蘇州、常州等地的官員不得不服從命令派遣一些部隊趕去南京,而剩下的都被知府們牢牢地握在手中,聚集在府城中堅守。上次西部府縣發生的事情給這些東部官員上了很好的一課,那就是不主動投降,也不拚死抵抗,若是明軍強大得法抵抗就投降,若是江寧最後保住再反正回我大清保住性命;若是江寧都失守了,那就更沒有什麼可猶豫的了。 

  上次固然是被蔣國柱混過去了,可那是因為達素率領河南、山東、山西等地的綠營南下增援,前鋒抵達揚州鄧名才撤兵的,可現在達素被朝廷封為征南大將軍,已經兵發福建去了,北方的綠營精銳也都跟著一起去了。論是達素回師,還是朝廷從直隸、遼東蒙古派來更多的援兵,都屬於遠水解不了近渴,南京在短期內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抵抗鄧名的進攻——這個天降神人一般的明將、神秘的明宗室可以在一年內擊敗了所有遇到的清軍。現在保持觀望主要還不是因為蔣國柱而是因為南京的城牆,如果不是因為對南京的堅固有近乎迷信的信任,這些地方官是絕對不會押寶在蔣國柱身上的。 

  府城固然還有一定自保能力,但周圍的縣城就顯得太可憐了,在明軍面前搖搖欲墜。不過張煌言並沒有攻打他們的意思,而是繼續帶領全軍向南京進發。 

  「上次抵達鎮江時,瓜州已經拿下、長江航路已經打開,延平郡王覺得城小用、攻之益,本想繞過鎮江直接進攻南京,而我覺得後路還有一支韃子總是不踏實,就說服了延平郡王進攻。」張煌言回想著上次進攻南京的經過,對馬逢知嘆道:「延平郡王當時也是遲疑不決,拿不定主意,大概心裡也有和我一樣的顧慮吧,被我一勸就毫不猶豫地放棄了原先的設想,提兵攻打鎮江,雖有鎮江大捷,但在鎮江耽誤了十五天之久,讓數萬虜丑援兵趕到南京,而且還不得不留下大量部隊監視投降的部隊。事後我觀延平郡王之意,似乎頗有悔意。」 

  想起自己隨後在上游府縣的分兵行為,張煌言又是一聲輕嘆,在南京戰役進行到緊要關頭的時候,鄭成功約五分之一的甲士留在鎮江府,而張煌言的幾萬浙兵則分散在上游四府境內,完全沒有在決定勝負的一仗中起到作用。 

  「這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了。」張煌言說道,現在他想的就是儘早和鄧名兵合一處,如果又有一場決戰爆發的話,明軍可以投入全部的力量——這樣就算是戰敗了,也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 

  北京。[ 

  繼江西之後,江南的告急信又如雪片一般飛入紫禁城,讓坐在龍椅上的順治寢食難安。 

  一開始還有一些官員用「孤軍深入,勢難持久」來形容鄧名,但現在這麼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少了,鄧名肆忌憚地越過武、漢,進入江西,然後又放棄九江,再次直搗南京,他這一支孤軍雖然不斷深入清軍腹地,但卻看不出有什麼頹勢。九江剛被董衛國收復時,還有部分官員歡呼,認為這是鄧名撤兵的前兆,等他們得知鄧名還在東進后都把嘴閉上了——論董衛國如何自吹自擂,大家都很清楚鄧名依舊士氣高漲,不然他也不會繼續長驅直入。 

  而朱國治慘敗的消息打破了北京最後一絲幻想,相比支支吾吾的兩江總督衙門,漕運總督衙門要激動得多,向北京發出聲嘶力竭的哀嚎聲,稱自從朱國治戰敗后,兩江總督就再沒有向揚州派來過一兵一卒,本來原定趕赴揚州坐鎮的江南提督梁化鳳也呆在南京一動不動了。 

  不過今天,順治倒是收到一個好消息,漕運總督衙門向他報告,安慶保住了。 

  前天,同樣是來自漕運總督衙門的消息,順治得知安慶知府面對強敵臨危不懼,決定效法郎廷佐和管效忠的故計,向鄧名詐降以拖延時間,以爭取堅守待援的時間。同時轉送朝廷的,還有安慶的知府送去揚州的報告,報告裡面詳細地描述了安慶城的現狀空城一座,知府指出詐降是唯一能解燃眉之急的對策。 

  順治對此也沒有什麼反對意見,看到漕運總督的報告后,他就已經把朱國治狠狠地痛罵了個把時辰,仍感到不解氣:鄧名遠道而來,利在速戰,這要蠢成什麼樣才能想出空城而出去與鄧名決戰的主意來啊?更導致順治把朱國治恨之入骨的是,這廝居然還是靠煽動嘩變來完成他決戰構想的蔣國柱在戰敗消息傳來前就把朱國治的請戰書送到了北京。 

  當時順治看到朱國治一副猴急的搶功嘴臉,如此輕視鄧名這樣的強敵,就有種不祥的預感,結果還真應驗了。看到漕運總督的報告后,順治怒極,把朱國治那封請戰書又拿出來看了一遍,盯著信末那排名第一的簽名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若是鄧名一刀宰了你,就算你這狗奴才走運了,朕還真盼著他把你放回來。」 

  順治擔心的是安慶知府的計謀不會成功。就在八個月前,郎廷佐和管效忠就用過這招,聽說鄧名在在南京城下和鄭成功會過面,順治覺得鄧名不可能不對此事印象深刻,安慶知府好像有些低估鄧名的智力。而且就算成功,對安慶也沒有什麼好處,安慶又不是南京,即使能夠爭取到一些時間,也是為其他城池爭取的不過順治對此倒是所謂,他只是簡單地認為安慶失守已是定局。 

  想起郎廷佐和管效忠,順治就感到又是一肚子的火,兩個人都是旗人,居然會叛變朝廷!這曾引起北京震動,人們一直感到難以置信、議論不休,但幾個月前突然平息了很多,人們很少再提起此事,偶然說到時很多人不但不表現出絲毫詫異,反倒會交換著一種「你知我知」的默契眼神。 

  今天看到安慶知府計謀成功,鄧名居然相信他后,順治又是意外又是高興,報告上說只用了很少的錢糧就誘騙鄧名相信了安慶的投降誠意,寫這封報告時鄧名已經遠離安慶而去,知府表示他會抓緊時間整頓城防。 

  「真想不到啊。」順治開心地笑道,這麼明顯的拖延時間戰術居然也能奏效,看來再厲害的敵人也不能像自己這樣時刻明察秋毫啊,總算是趕上一次鄧老虎打盹的時候了,也讓順治清楚地意識到,鄧名比起他來還是差得太多了,順治覺得自己就算是喝醉了的時候也不會中這種計。 

  雖然安慶知府沒有詳細描述,但順治相信他實戰計謀的過程一定很不簡單,皇帝拿出一個名冊,飽蘸濃墨把安慶知府的名諱認真地記下這個本子里記著的都是那些小官的人名,還會有一兩句簡短的評價順治手下的官員實在太多,如果不把這些特別出色的低級官員的性命記錄在本子上,他很快就會忘記了。 

  剛剛寫好對安慶知府的註釋,就又有一份報告送到,得知又是江南來的后,順治當即拆開認真閱讀起來。 

  這份報告同樣是漕運總督轉發的,作者是池州的知府,也正是順治最關注的地方。 

  「嗯,安慶雖然為他拖延了幾天,但時間還是有些倉促,不知道池州的防禦布置得如何了。」順治帶著這樣的疑慮,細細讀著池州知府給漕運總督衙門的報告:「哦,他打算用計……原來是想拖延一段時間……具體方法是詐降……學習的榜樣是郎廷佐和管效忠……」 

  「唉。」順治失望地扔下了這份報告,搖頭嘆息道:「蔣國柱手下的人不行啊,沒有急智,緊急時候只知道學眼前的例子,沒有新的辦法啊。」 

  順治知道池州知府的計謀註定要失敗,鄧名或許一時疏忽,沒有想起八個月前鄭成功的教訓,但就在幾天前安慶知府剛剛對他施展過同樣的計謀,這可是新鮮的記憶,而且還不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而是切身體會。 

  就此,順治對池州不再保任何指望,他估計這還連累到安慶,鄧名在發覺中計后,馬上會意識到安慶知府也是在騙他。 

  「池州完了,安慶也完了,不過也好,安慶還是拖延了鄧名幾天,如果不是池州知府剛好用了同樣的辦法,說不定還能拖得久些。」 

  下一份急報送入后,順治驚訝地發現鄧名居然又中計了,池州知府聲稱皇上洪福齊天,鄧賊已經被騙過,正向下游駛去,池州知府也已經發出了警報。 

  「呵呵,你輕信人言,驕而備,不過如此罷了。」順治看著報告上鄧名的名字,露出了微笑,在他看來鄧名終究是差自己太多了,驕傲輕敵、麻痹大意:「就憑你這心性智謀,居然還想和朕爭天下?真是可笑不自量!」 

  雖然池州知府報告上面是輕描淡寫,但順治知道其中必定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爭鬥,也不知道池州知府到底是如何釋去鄧名的疑慮的,但池州知府疑頗有機變之術。[ 

  發現自己在智力上的優勢是如此之大后,順治心情非常不錯,又一次打開他的名冊,把池州知府也添加了進去。心情大好的皇帝在寫完了給池州知府的評語后,又拿起同時送來的另外一份報告翻看起來這是合州的報告。 

  「鄧名兵臨城下……城池未固,兵馬未集……計所出,苦思再三,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了郎廷佐和管效忠對付鄭成功的辦法……這兩個逆賊雖然不足道,但策略不妨效法一番……」順治看完了合州官員的心路歷程后,若有所思地把報告放下了:「鄧名到底得蠢成什麼樣,才能再相信你們?」順治心裡突然又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鄧名這次該不會又中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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