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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 道破

  能力是天賦、學習、實踐的總和。【全文字閱讀】比如鄧名和周培公,若論智力水平周培公應不在鄧名之下,但由於一個在信息爆炸時代生活過,而另一個則出生於知識傳播緩慢的十七世紀,因此全靠自學成才的後者,論如何努力都難以與鄧名交鋒。現在鄧名給周培公有一種「生而知之」的感覺,招數信手拈來、層出不窮,看看對方的年紀,周培公當然不會認為對方的本事是來自於知識的積累——經歷、書籍和師長的教導都絕對法提供這樣大量的信息,所以只能用天授來解釋。 

  在王朝的承平時期,地方官員很少見過戰爭,因此即使升到一方封疆的位置上,也未必懂什麼軍事。就像明朝天啟年間的遼東督師孫承宗,書念得那麼好,智力肯定極好,人品、操守也是出眾,但軍事實非其所長。而現在清朝的地方官,就算沒有經歷過戰爭,起碼也聽說過不少軍事行動,因此平均水平遠在二十年前的同行們之上。 

  之前那些涉及到陸戰的報告,有張長庚把關,湖廣的行文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大漏洞,沒有出現過明顯的破綻。這次漕船在九江闖關的捷報同樣是由張長庚的幕府負責最終把關的,在出兵之前,武昌幕府就已經知道必定能闖關成功,所以事先寫好報捷文書的草稿,讓帶領漕運船隊的綠營將領以這個稿子為藍本,再根據具體情況做一些調正。不過問題在於,十幾年來明軍從來沒有能力切斷武昌通向下游的航道,也從來沒有出動水師和清軍在湖北、江西境內作戰。現在需要武昌幕府編水戰的故事了,但他們卻極度缺乏相關的素材。 

  江西方面的情況還不如武昌幕府,南昌邊上可沒有一個激戰多年的虁東軍集團,處於五千里防線深遠後方的江西文武已經很多年沒有遭遇戰爭了。至於水戰方面,甚至連郝搖旗那種使用獨木舟和竹排級別的敵人都沒有,董衛國在描述如何闖關成功的捷報上,對交戰經過一筆帶過,具體細節絕口不提,通篇都是皇上洪福、巡撫教誨、將士用命。 

  「水戰可不是靠勇氣就能打贏的。」江西這份捷報把梁化鳳看得直搖頭,不到一年前他還是蘇松水師提督,駐地崇明也是海上的一座島嶼,每日都與水手、船隻作伴。在崇明島的時候,梁化鳳所有的日常訓練都是關於水戰的,對各種船隻的戰鬥能力、水戰的各種注意事項都有相當的了解;而且梁化鳳還有實戰經驗,多年來張煌言一直在騷擾東南,並向清軍佔領區展開積極的走私活動。[ 

  在梁化鳳眼裡,江西的捷報根本沒有實際意義,而對戰鬥細節的一筆帶過更顯得可疑而且心虛。 

  「陸戰的時候,少數士兵奮勇或許真的能扭轉戰局,一旦形成雪崩之勢,人數再多也沒有用;可水戰完全不同,船若不如人、那再奮勇也打不贏;而船又多又強,那很差的水兵也能輕易擊敗視死如歸的敵人。」接著往下看,仍然都是「洪福」、「鬥志」、「拚死」、「奮勇」這些詞語,梁化鳳徹底失去了對江西捷報的興趣,把它放到了一旁,抽出湖廣那封看了起來。 

  湖廣的捷報上,戰鬥內容要比江西的那封寫得詳細得多,若是放在一般人眼裡,可能也沒有什麼大的破綻,就是送到北京也絕對不會有人說得出什麼毛病。可蘇松水師是滿清最強大的水師,梁化鳳作為蘇松水師的最高指揮官,這份捷報才看了幾眼就感覺不對,再接著看了幾句后,梁化鳳心中那種荒謬感變得越來越濃。把捷報通篇看過一遍,梁化鳳抬起頭,仰天喃喃自語幾句,臉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馬上去見巡撫大人。」梁化鳳把兩封捷報都收了起來,匆匆對周圍的衛兵下令道。 

  一行人進入南京后就直奔兩江總督衙門而去,代理兩江總督工作的蔣國柱早等在衙門裡,兩人見面后隨便寒暄幾句,就讓外人離開,討論起這兩份捷報的問題來。 

  「這兩份捷報都有問題吧?」蔣國柱冷笑著問道,就是因為他覺得其中有詐,所以才會一聽說梁化鳳趕回南京,就急忙派使者把捷報送去給蘇松水師前任提督過目。 

  「巡撫大人明見萬里,這兩份捷報都大大不妥。」既然蔣國柱把捷報專門給自己送來,梁化鳳當然意識到對方懷疑其真實性,蔣國柱提前就是為了他能在路上琢磨一番,不過這明顯是低估梁化鳳了,他根本不需要認真思考,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問題。 

  「江西這份完全是董衛國信口胡柴!水戰最重裝備,精兵強將的作用雖然很大,但遠不如陸戰中那樣大。只有船隻大小差不多,數量基本相當,才需要考慮士氣。在水上作戰,十幾個百戰老兵的用處可能還不如一門大炮,再精銳的水手操作的破船,被巨艦一撞也要傾覆,其中的人縱使士氣如虹,也盡成魚鱉之食。江西布政使這份捷報,不提船隻、兵力,顯然根本不知道水戰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能打的贏鄧名的長江水師?而且……」梁化鳳首先戳破了董衛國的那道奏章,鄧名的長江水師的官兵主要來自舟山,梁化鳳和他們有過多年交戰的經歷:「浙兵極其頑強,末將與其多年交戰,死戰不退者比比皆是。雖然末將多年來勝多敗少,主要還是佔了船舟的便宜,若是雙方兩軍裝備完全相同,真要拼比鬥志、勇氣的話,末將恐怕我軍還要落在下風。」 

  「果然!」蔣國柱大喝一聲,恨恨地罵道:「我一看董衛國對如何打贏的細節支支吾吾的,就感覺不對,要是水戰拚命就有用,那還花費巨資製造大船何用?」 

  把董衛國那份捷報扔到一邊,蔣國柱又指著湖廣那份叫道:「這封真假如何?」 

  在董衛國的捷報送來前,蔣國柱對湖廣漕船闖關一事沒有太大的懷疑,他看過捷報后也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妥。見明軍水師居然力階段漕運,蔣國柱還很高興,覺得鄧名果然是強弩之末,認為這次南京應該不會遇險了,一度蔣國柱還在琢磨有沒有必要繼續從東方調動部隊回援安慶。 

  但還沒等蔣國柱高興太久,就得知江西的船隊居然也在九江闖關成功了,這三十萬石的漕糧途徑南京時,蔣國柱還親自去碼頭上看了看江西的艦隊,越看越是疑雲重重。回來之後蔣國柱就又把湖廣的報告翻出來,董衛國的成功讓蔣國柱對湖廣水師的闖關真相也發生了懷疑,不過他研究了這份捷報很久,也沒有看出什麼問題來。 

  「既然蔣巡撫看不出問題,那他怎麼知道其中有詐的?」聽到蔣國柱的話后,梁化鳳心中馬上生出這個疑問,不過他並沒有將其問出來,而是認真地解釋起來:「這篇捷報乍一看確實沒有大問題,末將一開始雖然感到有不妥之處,但也模模糊糊的,仔細看過一遍后,覺得說不出的彆扭。仔細一想終於明白過來了,這仗根本不是在長江上打的,也不是鄧名和楚軍打的。」 

  「那是誰和楚軍打的?」蔣國柱依舊沒聽懂,急忙追問道。 

  「末將也不知道這仗是誰和楚軍打的。」梁化鳳搖搖頭,繼續解釋道:「鄧名手中有不少大船,都是他從之前從安慶和南京繳獲的,有幾條還曾是末將蘇松水師的戰船。如果楚軍真和鄧名在九江打起來了,對付這些漕船,鄧名肯定會出動大船逼近,脅迫漕船投降、停航,如果漕船不聽,大船就居高臨下放箭把水手、舵手射死,或是破壞船帆——裡面都是糧食,我想鄧名是捨不得把漕船撞沉的。而如果楚軍想保護漕船,就不能讓鄧名的大船靠近這些珍貴的糧船,要勇敢地迎上去,去縱火、去跳幫奪船,犧牲一些護送的船隻和水兵也要保護漕船逃生。而這捷報上的戰鬥完全是反過來了,是明軍來衝擊,來跳幫奪船……」 

  梁化鳳一邊說、一遍連連搖頭:「這捷報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嗯,我眼前看到的賊人不是乘著大艦來攻打緩慢、毫自衛之力的糧船,而是駕著一堆獨木舟、木排而來,面對我軍宏偉的戰艦,不顧一起地衝上來想縱火、想跳幫奪取我們的戰艦。」 

  「長江江面寬闊,不能拿獨木舟這麼硬上。」指了一下那份湖廣的捷報,梁化鳳最後總結道:「依末將之見,這上面的戰鬥多半發生在湖北的什麼小水窪里,鬼才知道是和什麼小水匪打的,湖廣總督塗塗改改就把它說成是九江闖關的經過。」 

  梁化鳳猜測得沒錯,武昌幕府為了準備這份報告,找來幾個曾和郝搖旗在漢水上游多次交戰過的水師將領,讓他們設計了大概框架,又經過一番加工后,變成了這份捷報上的戰鬥。 

  「原來如此,真是可惡。」蔣國柱氣極反笑:「我一直以為張長庚是有真本事,想不到啊,想不到,他居然也私通賊人了!」[ 

  「巡撫大人說的不錯。」既然捷報是假的,那九江闖關顯然就是楚軍和明軍在演雙簧,不過梁化鳳心中還有一個疑問始終沒有得到解釋:「但在末將到來之前,巡撫大人是如何看破這些的呢?」 

  「呵呵,這太容易了。」蔣國柱捻著鬍鬚大笑起來,輕蔑地朝著江西那份捷報努了一下嘴:「這份捷報一口氣送給了我們這裡五份,言外之意就是賊人能、不堪一擊,告訴江南的官吏要是見到鄧名不必客氣,趕快撲上去給他一通好打,功勞輕輕鬆鬆地就到手了,哼!這姓董的會有這麼好心?我不用看,聞都能聞出這裡面有陰謀詭計。」 

  「哦。」梁化鳳微微點頭,剛才他評價湖廣那份捷報時,一開始時並沒有說的非常明顯,只是點破「這仗根本不是在長江上打的,也不是鄧名和楚軍打的。」,結果就是蔣國柱根本聽不懂。這次蔣國柱犯了了梁化鳳剛才一樣的錯誤,他以為說得很明白了,但梁化鳳依舊不明所以。 

  蔣國柱察言觀色,知道自己的同盟依舊稀里糊塗,就進一步闡述道:「鄧名會這麼好打么?第一,要是真好打的話,董衛國就不會把九江丟了,第二,就算鄧名和鄭成功一樣,因為某種失誤導致軍鬥志,並且被董衛國看破虛實的話——梁提督請想一想,若是鄧名突然變得好打起來,張朝和董衛國會告訴我們么?當然不會!若是告訴了我們,我就可能以代理兩江總督這個名義,派遣軍隊入江西參戰,分去他們的功勞。所以他們一定會說鄧名兇悍比,把我嚇得膽戰心驚,免得去和他們搶功。還有,就算不怕我去搶功,他們也絕對不會把鄧名說得沒有戰鬥力。要是鄧名部下真的歸心似箭、將領貪財受賄,那他們打敗鄧名又有什麼功勞?」 

  「巡撫大人鞭辟入裡,真是令末將茅塞頓開啊。」梁化鳳心悅誠服地大聲讚歎起來,仔細想想,若是被敵人擊敗,那一定不可以講敵人強大,因為那叫漲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是丟朝廷的臉,而且還會讓北京認為你已經喪膽,沒有利用價值了;而若是擊敗了敵軍,那一定要拚命地稱讚敵人的強大,敵人越是不可一世那自己的功勞就越大。梁化鳳以前也這麼做過,上次他和管效忠在南京城下擊敗了鄭成功后,都不約而同地大唱鄭成功的讚歌:管效忠說關內、關外大小十七戰,從未見過鄭軍這樣強悍的明軍——關寧軍、西軍與鄭軍一比只能算土匪黑社會;而梁化鳳也說鄭軍秩序井然,進退有序,即使兵敗時也旗鼓不亂,逃跑時士兵都是踩著鼓點走的——這樣震鑠古今的強軍居然被他梁化鳳的三千水手擊敗了,那梁化鳳本人的勇武可想而知了。 

  當然信不信也是要分人的,順治天子看了梁化鳳的奏章后很高興,當即就決定被他提拔為江南提督,還讓給梁化鳳畫像呈送北京御覽;而達素在抵達南京,親眼看過梁化鳳的水手騎兵后,就鐵了心地要去福建剿滅鄭成功——雖然蔣國柱和梁化鳳為了讓達素別呆在江南,一直在極力奉承他,日夜勸他早些誓師出發,離開南京去打張煌言和鄭成功。不過達素對此同樣有強烈的願望,估算了一下松江水師和自己部隊的戰鬥力差距,哪怕是需要橫渡大海,達素也所畏懼,一定要替朝廷分憂、去廈門剿滅鄭成功。 

  「本官由此而知,董衛國定是沒安好心,他盼著本官信了他的彌天大謊,抱著痛打鄧名一頓的念頭去找鄧名的不痛快,結果反倒被鄧名一頓好打,給自己找了一肚子的不痛快。哼哼,要真是這樣,那就如了董衛國的意了。」對上鄧名這個二十一世紀的人時,蔣國柱常常感到束手縛腳、謀劃成空,可當敵手是師承同門是董衛國時,蔣國柱稱得上是料事如神,把對方心裡的打算一一道出,就如同精通讀心術一般。 

  「若是江西也就罷了,可湖廣這裡……」梁化鳳感到心一下子揪起來了,緊張地說道:「連張總督都和鄧名串通了,那鄧名一定實力強大。」 

  「是非常強大,所以事事都要順著鄧名的意思來。」蔣國柱又是一聲冷笑,他仔細看過了湖廣和江西的捷報,其中都拚命替鄧名沒能取勝找客觀理由:「你好好看看他們的文章,從來不敢說把鄧名打得有多麼慘,漢陽是鄧名強攻沒得手,楚軍和贛軍闖關也都只是打退了明軍的追擊,全是防禦成功,沒有一樁是主動出擊。明顯是怕吹噓太過,讓鄧名看得心理不痛快去打他們,你還記得我們當初在南京是怎麼說的么?」 

  梁化鳳當然記得,當初鄧名從南京城下退兵的時候,他們二人在奏章里描述勝利的時候也非常克制,只是重點指出明軍退兵這個事實,但斬首、繳獲什麼的一概沒有。就是因為他們心裡有鬼,既然鄧名在之前的談判中有過暗示、表示不希望他的名聲受到太大損害,那心虛的蔣國柱和梁化鳳也就不得不照辦。 

  梁化鳳把兩份捷報拾起來又細看了一遍,發現正如蔣國柱所言:湖廣和江西的這兩份和他們當初的那份捷報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戰果能避就避,對敵人也不敢大肆譏諷、挖苦一番。 

  「張總督那邊也就罷了,不過是自保而已,和我們那次一樣,我們也算的上同病相憐,但董衛國這廝!」蔣國柱面目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眼中凶光畢露:「他是要坑我們啊,這孫子他是想坑他爺爺啊。」 

  筆者按:我從來沒有爆發能力,拼字大賽我頂多是把明天晚上的更新挪到十二點前。明天早上看看,若是必敗疑我就不挪了,要是挪個五千字能贏,我就上午寫,中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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