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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示威

  在黃州等地的攻城掠地毫難度可言,地方上的守軍既戰鬥力也士氣,而且還有周培公這個內應協助,明軍不但很清楚守軍的實力,也不用擔憂會有清軍的增援前來『騷』擾。這些戰鬥工作鄧名都交給浙軍負責,李來亨的軍隊則充當預備隊,在戰場外觀戰——畢竟鄧名也要防備張長庚一手,雖說鄧名並不認為現在武昌還有勇氣偷襲明軍。 

  對幾個小城的攻擊鄧名依舊採用爆破戰術,從江南收集到的火『葯』對付南京未必夠用,但對付湖北的縣城卻非常富裕。鄧名之前反覆強調的戰鬥筆記再次起到重大作用,雖然浙軍並沒有爆破經驗,但是在鄧名和他的衛士的戰鬥筆記的幫助下,很快就掌握了爆破的技術。 

  和劉體純在鄖陽一樣,鄧名也讓浙軍在破城后利用城牆進行練習,李來亨也派手下前來旁觀,很快明軍的『穴』攻和爆破技術都有了長足的提高,他還告訴興緻勃勃的明軍軍官們:「等回到夔東后,可以再去向劉將軍請教,現在劉將軍肯定是夔東爆破第一人。」 

  滿懷不安的百姓看到:明軍來攻城、攻下了城,沒有發生任何強行征丁、征糧的行為,只是在衙門周圍懸榜,號召有志氣的人蔘軍。明軍還傳檄四郊,宣稱任何願意跟他們回川的平民,每個男丁都可以獲得二十畝的免費土地,女子十畝,只要耕作十年並每十畝繳納一石的糧食就可以成為這些耕地的主人。儘管大部分人對這種好事將信將疑,而且很多人也覺得四川太遠了,但還是由一些貧農,願意跟著明軍走去碰碰運氣。 

  每次鄧名從一座城市離開后,周培公就領著軍隊前去收復,這次跟著周培公從武昌趕來的還有兩千多清兵,帶領他們的都是張長庚一系的綠營軍官。給他們報功的奏章周培公早在收復城市前就已經寫好,收復一地后,這些軍官就拿著張長庚的委任狀走馬上任。除了這些武官外,還有一些縉紳子弟跟著一起前來,他們作為周培公的幕僚幫著贊畫軍務,這些人同樣會從收復工作中撈到一份軍功,輕而易舉地成為新的地方官吏。[ 

  根據與鄧名的約定,周培公三令五申不許『騷』擾百姓,這點同樣得到了軍官、幕僚們的堅決擁護,除了本土鄉情外,他們也需要良好的軍紀來與地方縉紳結下善緣——他們都是來當官的,不是來當土匪的。 

  很罕見的一幅場景出現在了湖北各府的土地上:軍紀嚴明的明軍來了,又走了;然後是軍紀嚴明的清軍緊隨而至,進城之後同樣是秋毫犯。 

  地方上的縉紳、百姓都對周培公與鄧名的密議一所知,只知道周培公是個既勇敢又親民的好官,不但能做到毫畏懼地跟在明軍身後,還從來不曾藉機禍害地方。 

  頓時周培公在湖北聲名鵲起,他帶來的文武官僚集團也得到了地方上的交口讚譽,當然,在稱讚周培公的同時,大家也不會忘記歌頌一下張長庚的識人之明——很多人還是真心實意的。 

  不久,鄧名經過精心準備,一舉攻破黃州府府城,把胡全才的舊黨差不多一網打盡,在府城中休息數日後,帶著大批繳獲的船隻和物資離開,向武昌進發。而膽『色』過人的周培公很快帶著五百精兵趕到,明軍前腳剛走他就進入城中安撫人心。周培公上午進入府城衙門,中午就張榜安民,本人更馬不停蹄地拜會城中的名流。為了讓逃難的百姓儘快回城,周大人還敞開四門,跟著周大人一起趕來的幕僚也盡數入城,沉著地開始在衙門裡辦公。 

  此舉當然大大地穩定了人心,不過縉紳和百姓們在欽佩、驚訝之餘,也為周大人捏了一把汗。幸好明軍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得知明軍的後衛部隊頭也不回地遠去后,縉紳們紛紛議論,雖然周大人玩的是空城計,但想必明軍那邊也忌憚周大人的智勇啊。 

  雖然周培公對父老非常謙恭有禮,但對那些臨陣脫逃的官吏則稱得上是鐵面私:很多胡黨餘孽看到清軍光復府城后,紛紛趕回來向周配公哭訴。還沒等他們訴說完死裡逃生的驚險,周培公就臉一沉把他們盡數拿下,革職查辦毫不含糊,論這些犯官是傾盡家產行賄,還是搬出親朋靠山都濟於事。 

  於是乎,周培公的名聲變得更加響亮了,不過短短几天,黃州府上下都稱讚周大人雖然年輕,但膽大如虎、愛民如子、更鐵面私,簡直就是古今完人。良好的名聲,令人有安全感的智勇,更是張長庚的嫡系,很多縉紳都覺得將來這黃州府的知府一職肯定逃不出周完人的手心。在這種心理下,大家紛紛登門拜訪周完人,送禮問安,還由黃州府的縉紳領袖牽頭,集體給武昌的張巡撫上書,要巡撫大人向朝廷保舉周大人為黃州知府——其實就是規模、價值小一些的擁立之功。 

  除了處理公務以外,周培公還多次巡查城防,親自檢查每一處城牆的豁口。由於這是鄧名預定攻打的最後一座城市,鄧名把沿途繳獲的所有火『葯』都用在了黃州府的城牆上,採用四處同時爆破戰術。周培公站在豁口的城牆邊上,撫『摸』著殘牆若有所思。 

  和其他收復的城市一樣,目擊者都報告明軍轉眼就挖塌了城牆,這和周培公在鍾祥的印象相吻合。 

  「鍾祥那次,我被俘前曾多次詢問過明軍到底在幹什麼,能不能一天就挖塌城牆,所有的人都告訴我這絕不可能。但城牆就是一天就塌了,回去后我還受到不少人的挖苦諷刺,說我誇大其辭。事後我又問過很多有經驗的將佐,他們也都說『穴』攻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絕對辦不到的,搞得倒像是我在胡言『亂』語一般。」這次尾隨鄧名而來,周培公看到沿途的城市沒有一座能夠稍微抵抗一下,便是黃州府的府城也在兩天內便宣告陷落。固然兵力不足是主要原因,但顯然城牆在明軍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 

  「來人。」周培公下令動員民夫,把豁口下面的土地刨開,然後親自下去查看了一番。之前由於急著收復城市,周培公沒有功夫進行這樣的細緻檢查,但這次他把四處豁口全部察看了一遍,任何一處都沒有實施正常『穴』攻后應有的遺迹。 

  「這些城牆都是自下而上崩開的,而不是塌陷下去的。」周培公喃喃說道,這個現象也和鍾祥、還有其他被鄧名攻破的城池一致。 

  很快,黃州府城內就得到新消息,周大人帶著一百兵馬追趕明軍而去,據說是因為擔憂武昌。 

  …… 

  明軍大部分抵達武昌附近時,兵力已經膨脹到六萬多人,其中三萬是原本的夔東軍和浙軍,五千是從江南跟來的輔兵,剩下的兩萬多都是從黃州府招募到的男丁。女營人數也超過四萬,除了李來亨為部下娶來的媳『婦』、浙軍的家屬,還有大批黃州壯丁攜帶的家眷。 

  根據與鄧名的協議,武昌的兵馬已經龜縮到了城中,不過鄧名還是很小心地與李來亨商議行軍方案,準備分批通過武昌、漢陽附近的江面,警戒行軍以防清軍突然襲擊。計劃已經制定妥當,正在敲定具體細節時,衛士又報告周培公又來了,鄧名讓把周舉人請到旁邊的帳篷,等完成軍議后再去見他。 

  等會議結束后,天已經黑了,鄧名走進帳篷后,看到帳內已經點起了蠟燭,周培公正就著燈光看書。 

  「周先生不在黃州府好好安撫人心,怎麼又來找我了?」鄧名有些奇怪地問道:「是不是張巡撫又有什麼事情?」[ 

  「學生還沒有剛剛趕來,還沒有回過武昌,等見了提督這面后,就要回去向巡撫大人復命了。」周培公合起書,揣入懷中。 

  「周先生客氣了,先生現在已經是官身了,不日就會是武昌知府了,不用太謙虛了。」聽周培公又自稱學生,鄧名微笑道:「先生今日前來,又有何要事?」 

  周培公首先東拉西扯地說了一番黃州府的事,稱讚鄧名言而有信、明軍軍紀嚴明,還說他一會兒回武昌后,一定會向張長庚細說鄧名的仗義,絕對不讓小人離間雙方的關係。 

  釋放了大量的煙霧后,周培公就起身告辭,像以往一樣,鄧名送他出營。眼看快走到營門邊,周培公用開玩笑的口氣隨隨便便地說道:「現在黃州府各地,都知道提督精通五雷之法,施展法術后,城牆便化為粉末。」 

  鄧名身後的衛士都笑而不語,鄧名也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鄧名反問道:「原來周先生今天專程前來,是為了此事啊。」 

  周培公已經隱約猜出了大概,實在忍不住所以來試探一番,剛才看到鄧名的衛士面『露』笑容后,他心裡更是確定了幾分,但沒想到鄧名居然一口道破,頓時愣住了。 

  「周先生相信我是法術破城的么?」鄧名笑『吟』『吟』地問道。 

  猶豫了很久,周培公終於微微搖頭:「子不雲『亂』力鬼神。」 

  鄧名輕輕鼓掌,笑道:「僅憑著一條,周先生便比那胡全才要強太多了,至於我是如何破城的,周先生想必已經心裡有數了吧?」 

  隨著這句話出口,周培公突然感到周圍的氣氛一冷,鄧名身旁的衛士臉上笑意全,都冷冷地看著他。 

  頓時周培公就後悔今日之行,他原本也知道刺探鄧名的軍事非常危險,但實在忍不住心裡的好奇。這個謎團自從鍾祥被俘后,一直籠罩在周培公心頭,讓他怎麼也放不下,所以就想以其他事為掩護,在臨走的時候不『露』痕迹地試探一下。 

  「就是先挖一條地道到城下,然後填入火『葯』,接著就轟的一聲把城牆炸上天。」鄧名的表情顯得很輕鬆,一邊說一邊繼續向營門口走去。 

  本來在原地呆住的周培公,見狀又楞了兩秒,才快步跟上,只見鄧名依然想聊家常一樣地繼續說道:「這比以往的『穴』攻要快的多,效果也挺好;不過我若是守方嘛,也不必挖很大的池塘蓄水了,迅速地反挖地道灌水便是;或是只要發現有人挖地道,就派兵出去攻打。好破的很!」 

  這時鄧名已經走到了營門口,就停下腳步沖著周培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恕不遠送,周先生請吧。」 

  周培公看著那營門,雖然只有幾步路,但卻感覺好像遠在天邊一般,鄧名說完話好久,周培公才用不敢相信的語氣問道:「提督要讓我走?」 

  「難道周先生今晚打算在我軍中過夜嗎?」鄧名驚訝地問道。 

  周培公盯著鄧名看了兩眼,突然又是深深一躬,快步從營門裡走了出去。 

  「先生為何要放他走?」看著周培公的背影,任堂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事本來也瞞不了多久,殺他一樣保不住秘密。」鄧名知道,以前之所以能夠保住爆破的秘密,就是因為被攻陷的鐘祥、谷城、鄖陽等地始終保持在明軍手中,這次他在黃州大肆使用爆破技術時,就已經做好了被清軍知曉的準備。等明軍退回武昌以北后,張長庚肯定會派人去黃州的幾座城市查看,清軍中比周培公有軍事經驗的人太多了,他們肯定能更快地看明白:「我們沒有什麼城市給韃子用這招,更何況他們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實驗出來;我本來就打算公開這個秘密了,這樣將來韃子就更不會有堅守孤城的信心,只要他們都覺得城牆根本沒用,即使我們沒有火『葯』他們可能也會心虛而逃。」 

  鄧名遙望著遠去的周培公,又笑了一聲:「我這樣輕描淡寫地說給他聽,恐怕他會更加害怕,不知道我還有什麼殺手鐧沒有用出來。」 

  …… 

  周培公與隨從回合后,感到後背涼颼颼的,原來衣服都被冷汗浸濕了,他回頭望了一眼,看到明軍確實沒有追來。[ 

  「回武昌。」周培公叫道。 

  趕到武昌城下后,周培公又回頭望了一眼,依舊沒有明軍追兵的蹤跡,但他卻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周培公心情沉重地來到湖廣總督衙門,向張長庚仔細彙報了黃州見聞,最後更把鄧名今天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報告給了張巡撫。 

  和周培公一樣,聽說解開了明軍攻城之謎后,張長庚先是喜悅——這個謎團同樣困擾了他很久,已經打算派幾個老軍務去黃州考察——接著就又一次雙眉緊鎖:「你是說:鄧名根本沒把這個秘密當回事?」 

  「是的。」周培公低聲答道,此時他心中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發現秘密的喜悅,滿是更大的疑慮和恐懼:「他肯定還有更厲害的手段。」 

  張長庚琢磨了一會兒,也嘆了口氣:「是不是他另有手段,在黃州用火『葯』爆破只是掩人耳目,讓我們信以為真?」周培公苦笑著連連搖頭,張長庚又想了片刻,突然驚叫一聲:「是不是他真的會五雷之法,火『葯』是用來掩蓋法術的?」 

  「學生實在不敢說啊,鄧名實在是深不可測。」周培公滿臉的喪氣:「不管他是真的懂雷擊之術,還是靠火『葯』炸城,反正城牆對他是沒有一點用的;南京也不是城牆擋住他的,而是他根本不想打。」 

  張長庚和周培公商議了半天,也沒能猜出鄧名到底還有厲害手段。從衙門離開后,周培公回到自己家中,他妻子見到丈夫突然回家,又驚又喜:「老爺不是在黃州么?怎麼回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周培公在黃州府的工作很順利,但眼下他沒有沒有炫耀的心情,他默默地做了一會兒,突然對妻子說道:「你還記得我以前讓你讀過的,關於安祿山和李林甫的故事嗎?」 

  「記得。」周夫人飛快地答道,書上說,安祿山自稱平生最畏懼的就是李林甫,因為每次李林甫都能事先猜中他的所思所想,對於一個心存叛志的人來說,這恐怕是最令人恐懼的。周夫人不但記得這記載,還記得丈夫的不屑:周培公認為安祿山這種連皇帝都不怕的梟雄,不太可能如此膽小。 

  「我現在能信了,」周培公輕輕鬆開手掌,現在他手心裡還有冷汗:「我完全信了。」 

  …… 

  女營和輔兵先後安全通過,最後一批明軍是李來亨的強兵和浙軍的精銳,這一萬名士兵登上船隻,揚起風帆,逆著江流緩緩從武昌城前通過。 

  在武昌的城頭上,張長庚、周培公和大批武昌文武都向著蔽江而來的明軍船隊張望。之前看到明軍軍中有大批『婦』女時,還有個二愣子清將熱血上涌,提議出城偷襲一把:現在武昌城中也有數萬清軍,到時候把城門一關想必鄧名也沒轍。 

  這個武將的提議遭到了大家的一致痛罵,尤其是知道城牆用的張長庚、周培公,更是認為這個武將愚不可及。 

  緩緩前行的時候,船上的鄧名也在遙望武昌城,和南京一樣,對於這樣城高池深的堅城,鄧名覺得僅靠爆破手段還是不足的,明軍若是能有重炮等其他手段,攻破這種堅城的把握也會更大。 

  「擂鼓!」眼看距離差不多了,鄧名一聲令下,旗手就給領頭的這條船的桅杆上升起了一面信號旗。 

  升起信號旗的同時,鼓手也開始緩緩地敲響戰鼓,後面的船隻也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它們的鼓手傾聽著前面的鼓聲,用同樣的節奏開始擊鼓。聽到鼓聲后,早經過多次訓練的明軍士兵,紛紛舉起刀鞘或棍棒,敲擊自己的盾面,整個船隊中所有的明軍士兵,除了『操』帆的水手,全都加入到這演奏中。 

  咚、咚、咚、咚…… 

  上萬人發出的整齊鼓聲,回『盪』在長江兩岸。 

  城頭上,張長庚感到額頭微微出汗,環顧左右,湖廣的文武百官也都面『色』發白。 

  這鼓聲一直飄進武昌、漢陽城中最偏僻的角落,其中也包括武昌馬軍提督的老丈人的家,老縉紳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側耳聽著鼓聲,直到它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 

  「南明三王內『亂』,官兵輕而易舉地收復湖南各府、攻破重慶、貴陽、昆明,我對朝廷的勝利、天下的一統,就再也沒有懷疑過。」老縉紳輕聲地自言自語:「可現在看來,今年到底會是『亂』世的結束,還是『亂』世的開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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