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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節 追兵

  「原來是這樣!」鄧名看見這些萬縣的降官互相攻擊,不由得笑道:「你們擔憂熊把總對抗王師,所以就哄騙熊把總,聽見熊把總提出一個詐降的計劃,你們就將計就計假裝同意了下來。」 

  「正是,正是!」那群跪在地上的降官紛紛點頭稱是。作為同謀,現在大家只有把責任都給熊蘭才能爭取自己脫身。雖然聽上去這個明軍頭領說的話好像是在諷刺大家,但降官們仍舊連聲附和,他們一廂情願地盼望可能明軍還有用得著降官的地方,諷刺一兩句也算不了什麼。 

  「熊把總則是擔憂萬縣城裡有人不識大局和朝廷頑抗到底,所以就想出了這麼一條計策,說服大家老老實實地投降。」鄧名說出下半截話后,沒有人再接茬了,頓時都閉上了嘴。熊蘭也摸不清鄧名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偷眼觀察鄧名的表情。 

  「所以這是誤會了嘛,你們原來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鄧名擺擺手,忍不住笑道:「都起來吧,也給熊把總鬆了綁。」 

  但跪在地上的那伙人卻沒有敢立刻站起來,鄧名看上去雖然顯得和善,但這群人對他並了解,覺得片刻后也許就會翻臉。[ 

  「為什麼都不起來?我說錯了嗎?是不是有人不是這麼想的,而是打算以後找機會再叛變朝廷?」 

  鄧名這話一出口,哪個人再不起來就坐實自己居心叵測了,於是大家就戰戰兢兢地慢慢站起來。不過不少人膝蓋還沒敢完全站直,暗暗做好了準備,等著鄧名一聲大喝就再次跪倒求饒。 

  周開荒見鄧名一個人都不打算殺,就皺起眉頭叫了一聲:「鄧先生!」 

  鄧名很明了這些降官都是滿口謊話,但是並不打算追究,難道要把這些剛剛投降過來的人都殺了么?雖然鄧名在戰場上已經親手殺過人,但還是不可能殺一批向自己求饒的人——畢竟他們是人類而不是豬狗。 

  聽到周開荒的聲音,鄧名知道他對自己的決定很不滿,所以馬上解釋道:「正像這位熊把總說的,他們今天投效王師,讓我們不流一滴血就能進入萬縣。既然他們不讓我們流血,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他們的命?」 

  說完這段話后,鄧名轉身面對眼前的降官,正色說道:「我這個人主張論跡不論心。或許你們早先商議這件事的時候,你們心裡想的和現在對我講的不一樣,不過你們確實棄暗投明了,我因為這個不追究你們跟著譚弘背叛朝廷的事;至於你們商議的那些計謀和你們剛才的辯解,都是用嘴說的,屬於空口憑。我不是因為你們辯解得好就放過你們,也不會因為你們口頭上說要去投韃子就懲罰你們。」 

  鄧名前世的法律講求犯罪事實,口頭上說的話不能作為判罪的憑據,更何況是死罪。但是他這一番話,投降的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他們明白眼前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就放心下來,爭先恐後地開始表白,對不殺之恩表示感激和崇敬之情。 

  此時熊蘭已經鬆綁,站起身來是個魁梧的軍漢,相貌堂堂,剛才說話的時候嗓音渾厚有力。聽起來這個人頗有應變之才,萬縣這群降官裡面就數熊蘭最有心機,不知為什麼譚弘會如此不待見此人。經過今天這一通內訌,熊蘭得罪了現場的很多人,將來未必還能在軍中站穩,但是對這種有煽動能力的人鄧名還是比較重視,也不打算輕輕放過,他盯著熊蘭的眼睛說道:「熊把總,這一次你帶頭棄暗投明,讓明軍能夠順利進入萬縣城,所以將功補過,以前你背叛朝廷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但是你要知道,背叛國家這種事畢竟是犯罪,可一而不可再!」 

  「鄧先生指點的是。」熊蘭躬身受教。 

  熊蘭越是觀察越覺得鄧名深不可測,從來川軍和闖營的矛盾都是不可調和,可是眼前兩個陣營的人都對鄧名表現出尊重和服從。在這個講究「其心可誅」的時代,鄧名用「論跡不論心」的奇談怪論做依據赦免眾人,但是明軍將領卻沒有出現什麼反對之聲,更是說明此人在眾人心目中有相當高的地位。 

  「新津侯現在是我們的俘虜,不知道萬縣城中有沒有牢房?」鄧名讓人把譚弘和他的五十多個死黨送到牢房裡去,而且交給熊蘭等人去看押。 

  「有牢房,有牢房。」這些人果然立刻應承下來,在明軍士兵面前領路,押送著他們的老上司,把譚弘一伙人帶去萬縣的牢獄里看管起來。 

  剛才除了周開荒以外沒有其他反對之音,等到熊蘭和譚弘等人離去后,趙天霸第一個出聲:「鄧先生實在是太心軟了。」 

  「熊蘭這廝已經沒用了,」李星漢介面道:「鄧先生為何不殺了他,以安撫其餘人的心?他們一定會感恩戴德為先生效力的。」 

  「熊蘭怎麼會沒用?他可是個家賊,對譚弘的軍情比我們了解得多。要我說,應該把其他的那些傢伙宰了。」周開荒存著一個念頭,想要收編譚弘的余部,所以一開始就放棄了對熊蘭的殺心:「這些人反覆常,商議這樣的陰謀詭計,怎麼可信呢?」 

  「他們就是不商量這個陰謀,或者我們不知道他們曾經這麼商量過,我也不會信得過他們,難道你們會信得過他們嗎?」聽到這些反對意見,鄧名搖頭道:「就是殺了熊蘭,剩下的那些人就會感恩戴德,誠心誠意的為我們盡心出力嗎?我看就是殺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雖然這麼說,但鄧名覺得軟弱和惻隱之心是完全不同的,周開荒他們可能還是分不清兩者之間的區別。 

  趙天霸一直認真地聽著鄧名的辯解,像是為了證明鄧名的懷疑,在他說完後趙天霸飛快地追問道:「鄧先生其實就是不想殺人,對不對?」 

  見鄧名不置可否,趙天霸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鄧先生就是太心軟啦!」 

  「不過萬縣城中可慮的也就是熊蘭這個小人,以前只聽說他是個溜須拍馬的鼠輩,不想事到臨頭居然還有不少鬼主意,」李星漢在邊上評價道:「現在他和其他的鼠輩算是水火不相容了,我們也不用擔心這群降兵還能一起攪起什麼亂子來。」[ 

  …… 

  把譚弘、秦修采一夥兒送進大牢,派人認真看管起來后,熊蘭和他的同僚們走到縣衙的大廳中。周圍沒有了明軍士兵,氣氛有些尷尬,大家看向熊蘭的表情都有些複雜——剛才他們為了給自己脫罪都欲置熊蘭於死地,現在僥倖活命,幾個人凝神屏息等著,只要熊蘭破口大罵自己不講義氣,就要反唇相譏罵將回去。 

  熊蘭先是左右環顧了一圈,再次確認沒有明軍的士兵后,猛地向周圍人深躬行禮:「多謝諸位兄弟救命之恩。」 

  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熊蘭這個做派,一時間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熊蘭做出一副后怕的表情,用手連連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感慨道:「剛才那個鄧先生本來是要殺我的啊,他擔心我是這一軍領頭的,是要殺我的啊!幸好諸位兄弟有急智,做出一副和我有仇的模樣。哎呀,我當時真是給嚇傻了,多虧了你們反應快,我連忙跟著有樣學樣,這才化解了鄧先生對我的殺心。」 

  剛才沒有一個人是這麼想的,他們只是想把熊蘭出去頂缸,現在看見熊蘭不但沒記仇,還長吁短嘆表現出一副劫後餘生的感激模樣,沒有一個人想出來該說些什麼。 

  「剛才諸位兄弟為了救我,那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熊蘭繼續在大發感慨:「我本來以為諸位兄弟會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矢口否認我們商議過這件事……」 

  熊蘭立刻給大伙兒分析,如果萬縣的降官不發生爭吵,鄧名肯定會認為他們是擰成一股繩的緊密團體,那麼為了便於打散這個團體肯定要宰了熊蘭。而大家這麼一鬧,鄧名以為他們各有各的算盤,是一盤散沙,留下這樣的的印象也就沒有必要非殺領頭的熊蘭不可了。 

  「不想諸位兄弟為了幫我,想出了那麼巧妙的借口,」熊蘭說著又對眾人一通行禮:「說真的,我一點兒也沒想到諸位兄弟會如此仗義,要是換了我,我可未必能想到,更未必能做到。」 

  經過熊蘭滔滔不絕的解釋,搞清楚了他到底為何感激大伙兒之後,就有人大言不慚地接受了他的感謝,拍著胸膛說:「熊把總說哪裡話,我們以前就是熟識的兄弟,這幾天更是患難之交,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所有的人都慷慨地向熊蘭表示,不必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不過,我們日後做事,還要照此辦理才可以。」熊蘭指向他的一個同僚,今天就是這個人第一個挑頭企圖把所有罪責都到熊蘭的身上,熊蘭豎著大拇指稱讚他反應迅速、思維敏捷:「當著他們的面,日後我們一定要互相攻擊,顯得水火不容,這樣鄧先生才會覺得可以把我們分而治之。」 

  「正是,正是,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那個被熊蘭稱讚為反應迅速的傢伙連連點頭,他楞了好一會兒才算明白熊蘭的意思。 

  「高啊,真是高!」熊蘭隨著又是兩聲恭維送上。 

  眾人看這個傢伙的眼光也變得複雜起來。沒看出來這個平日二傻子一般的傢伙,居然也有不遜於熊蘭的腦筋。嗯,簡直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原來當時他們倆是在唱雙簧!要不是熊蘭這通解釋,老子估計現在還沒看明白呢。 

  把營中最有心計的頭銜贈送出去以後,熊蘭趁熱打鐵,湊近那位同僚做出一副請教的樣子,連續問了幾個問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要想自保,就一定要齊心協力?……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以後再商議什麼事,一定要挑選沒人的地方,免得再次泄露風聲?……你是不是想提醒大夥……哎呀,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些呢?」 

  對方在熊蘭的追問下,機械地跟著回答「是」或是點一下頭。每當他有所表示,熊蘭就誇張地讚歎一聲,把自己的聲音降得越來越低,而那個同僚的下巴揚得越來越高,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熊蘭苦口婆心地和大夥又交代了一番,他相信今天商量的事情若是再泄露出去,大伙兒為自己辯白的時候就會指認這個傢伙出的鬼點子,而不再告發是熊蘭領頭,這也算是聊勝於的自保手段吧。 

  熊蘭感覺明軍中只有那個鄧名高深莫測,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和別人不同,有些看不懂,其他幾個明軍軍官和自己這幫同僚一樣,心裡想的都明明白白擺在臉上。 

  成功地化解了大家和自己之間的疙瘩,熊蘭這才放下心來,感到一絲成功的喜悅。接著趕忙去分派工作,安排明軍住宿休息。 

  …… 

  明軍第二天沒有上路而是在萬縣駐紮了下去。傷病員需要草藥,畢竟在萬縣還可能收集到一些,荒郊野外就更困難了。而一旦得到舒適的住房,連日緊張奔波的明軍士兵就渴望休息一下,對此鄧名自己也深有體會。鄧名和眾軍官沒有急著催促部下上路,周開荒、李星漢都認定萬縣附近沒有具有威脅的敵軍,盡可放心。士兵們得到休息的好處也很明顯,軍隊的狀態變得相當不錯,以士兵們現在的體力,一口氣返回奉節不是大問題——萬縣到奉節的距離差不多只有重慶到萬縣的二分之一。[ 

  問題是如何把萬縣的兩千多新近投降的士兵一起帶回去——現在夔州需要壯丁,明軍按說應該把這些人都帶回去。本來在譚弘的南大營俘虜了數百俘虜,再加上萬縣這一批總計會有三千人,比自己手下可靠的士兵還多,上路前需要準備大量的食物。 

  萬縣的倉庫已經空空如也,趁著修整的工夫,明軍讓降軍在附近捕魚、捕獵,只是由於天氣寒冷所得有限,估計照這種工作進度,恐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湊不出足夠行軍的糧草。沿途人煙稀少,收集糧草不但會影響行軍速度,而且數量非常不可靠。 

  「留下一些人在萬縣。」明軍中有人提出這個建議,正符合熊蘭的心意。萬縣城防被嚴重破壞,留下明軍自己人防守太危險。如果留下一部分降軍防守的話,雖然他們可能再次叛變,但明軍畢竟要返回奉節,總不能限期地在這裡呆下去。 

  明軍軍官們在縣衙門裡討論了一番,遲疑不能做出決定,突然有人風風火火地衝進縣衙,向軍官們報告:「韃子!韃子來了!」 

  「什麼韃子?休要謊報軍情。」李星漢不滿地呵斥道。 

  「真有韃子來了。」這個士兵說,他在萬縣上游的岸邊監視捕魚的降兵,遠遠地看到有船隻沿江而下,打著清軍的綠旗。據他說船隻絕不是一艘兩艘,而是實力相當可觀的一支船隊。 

  周開荒不相信,向周圍的軍官們問道:「你們說,韃子有實力進攻奉節嗎?」 

  所有人都知道奉節有文安之的大軍,消滅譚弘后附近不會遇到什麼有威脅的敵軍。 

  「難道重慶會為了我們這些潰兵出動大軍?」出動大批軍隊需要消耗很多物資,這是常識。如果重慶真捨得為追擊潰兵而出動大軍,那他們早就動手了,也不該等到今天啊。 

  「因為我們不是潰兵了,」鄧名輕聲說道:「我們擊潰了譚弘,鬧出的動靜不算小了。」 

  「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李星漢總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鄧先生說得不錯,我們不是潰兵了,韃子來了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去看看吧。」眾人沒有心思再議論收集糧草的問題了,他們從譚弘那裡繳獲了十幾匹馬,進了萬縣城又設法搞到幾匹,足夠決策層的軍官們使用。 

  鄧名這些日子也學會了騎馬,聽說有敵軍前來不由心中著急,自然不肯呆在衙門裡坐等消息,雖然自己騎技不太好但是肯定比走路快,就堅持跟著眾人一起去山上親眼看看情況。 

  「我只是看看情況,我不懂打仗,不會幹涉這些軍官的決定。」鄧名和周開荒等人一起離開萬縣,直奔上游而去。 

  不多時他們就策馬上山。站在制高點上,遮蔽物不多,冬季視野相對開闊,山坡上有一塊一塊的梯田,長江從腳下流過,可以望見遠遠的江面。 

  只見遙遠的江面上船帆遮蔽,清兵的船隻鋪滿了長江的水道。 

  「這……怕不是有三、四千人之多?」見到這樣的場面,周開荒大出意料,吃驚地說道。緊跟著他又看到視線盡頭的山巒背後,還有更多的敵船駛出:「不止,可能要有四、五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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