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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第268章 來世勿相見

  對於平民百姓來說,錦業街趙家織坊那晚走水,燒了一間織屋而己。對知情人來講,這一晚,被削去王爵不到一天時間的晟豐澤又重新成了尊貴的白王殿下。所獲的恩寵已超過了清平官杜彥。


  軍方因楊靜淵的入侵,剛剛鬆懈的神經再一次繃緊。


  蚩狂大軍將帶領著人馬加強了南詔通往大唐各個路口的警戒。


  身處事件中心的趙家,人仰馬翻。


  晟豐澤那一腳能踹死頭牛。趙修緣覺得自己的心肺都被他踹碎了,融成了鮮血。得罪了重獲尊榮的白王殿下,杜彥已經偃旗息鼓,老實地沉默下來。南詔官員更無人將這個本該成為奴隸的大唐織錦匠人放在眼裡。


  宣讀國主令喻的官員「客氣」地請趙修緣卧床養病,任命趙大郎擔任織錦局副使之職。官員的腳還未踏出門檻,趙修緣趴在床邊,一口鮮血噴了滿地。


  儘管不贊同堂弟所思所想,瞧著趙修緣面如金紙,趙大郎心有不忍:「二郎,我雖然不會做官,但會盡全力護住趙氏族人發揚光大趙家錦,你且放心吧。」


  趙家被擄到南詔上下幾百口,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大唐。既來之則安之,醉心織錦的趙大郎也想明白了。且就在南詔休養生息,綿延子孫,將趙家錦傳下去。


  一口血噴出,眩暈無力地躺著喘氣。趙修緣輕咳著笑。他與大堂兄從小爭奪家主。枉費了他所有心機,到頭來仍是為大堂兄做了嫁衣裳。


  眼前的光漸漸的暗了。一襲錦裳飄飄,面紗遮去了丑容。趙修緣虛弱地開了口:「你就要當寡婦了。」


  牛五娘緩步走到床前,悠閑地在床邊凳上坐了:「原以為你尚能與楊靜淵斗一斗。好歹也是趙家家主的繼承人。能執掌趙家,怎麼也不該輸給一個庶子。竟是我瞎了眼,看錯了。」


  激得趙修緣兩頰浮起了紅暈,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婦人之仁。昨晚若非你阻攔,我早已得了手。咳咳……」


  他抹了把咳出的血沫,靠著床直喘氣。沒能得到季英英的悔恨讓他忘了胸口火燒火燎的疼痛。都因這個醜婦!讓他死不瞑目!


  「早知他已經來了,我何必阻你。我的悔恨不比你少。」牛五娘說著,咯咯笑了起來,「可惜季英英還是死了。死了也在晟豐澤懷裡。他連屍首都見不到。」


  楊靜淵會有多痛苦,她就有多快樂。


  「可惜他不會多看你一眼。你這得意的笑聲,他也是聽不見的。遺憾不比悔恨更讓人心痛。」趙修緣冷眼看著牛五娘,惡毒地說道。


  「你以為我是你?」牛五娘拂袖起身,笑得張揚,回首間露在面紗外的眼裡閃爍著近妖的光芒,「老天爺都會幫著我。我家七娘帶著她的夫婿來看我了。桑家十四郎是楊靜淵最好的朋友。我剁了他執筆的右手送給楊靜淵,他會恨不得插上翅膀飛來看我呢。哈哈!」


  她大笑著邁出門去,又回過頭彎腰福了福:「郎君,妾身盼著你早點咽氣。大郎厚道,必不肯讓您斷了香火供奉。妾會認養一小兒。郎君莫要擔心妾身孤苦伶仃,老無所養。」


  牛五娘站直了身,扶著玉緣的手,輕盈地從房門口消失。


  「惡婦!惡婦!來人,來人哪!」趙修緣用力地捶著床榻,想叫人送碗水來。無人應答,四周安靜得連風聲都沒有。他聽到自己喘息聲一聲比一聲急,胸口像漏風的風箱,怎樣用力都呼吸困難憋悶得難受。


  他叫得嗓子都啞了,直至無力。


  不曉得躺了多久,趙修緣嗅到一股桃花香。他模糊地睜開眼睛。屋頂明瓦漏下的光帶著淺綠。他又在黃桷樹下睡著了啊?英英呢?哦,英英趁他睡熟采染料去了。她的眼睛能分辨出十八種蜀紅絲。她給他配的孔雀翎眼用的藍就有十二種。她是他的珍寶,只要有她,他就能織出這世間最美的錦畫。


  恍惚中,趙修緣看到季英英背著裝滿染料的小竹簍回來。他含笑看著她,終於想起自己想對她說什麼了。他拿出了他畫的那幅畫,朝她伸出了雙手:「英英,祖父應了咱倆的親事了!你瞧瞧這畫,我織與你做聘禮。」


  綠萌如蓋。烏瓦白牆。她穿著淺紅的衫子,靠著紅漆雕花木窗朝他望來。


  她拿過畫,突然將它扔在了地上,用腳踩了又踩。黑珍珠般的眼眸突然染上了冷意:「誰要嫁你?你真噁心!」


  季英英哼了聲轉身就跑。


  「英英!」趙修緣大叫一聲,人撲倒在了床榻上。


  趙家的僕人終於端著葯碗來了,見一地的鮮血,趙修緣人事不醒。嚇得扔了葯碗轉身就跑:「大郎君!二郎君沒氣了!」


  趙大郎趕到后,趙修緣的氣息已經弱不可聞。他貼近了他的嘴,聽到喃喃兩字:「回家……」


  趙府舉喪。國主為安大唐錦戶們的心,特遣了官員登門弔唁。


  牛五娘渾身縞素跪坐在靈前。怕趙家人欺負她,玉緣不敢離她半步。好不容易等到去客棧抓人的僕婦回返。牛五娘拍拍裙子,折身進了內堂。


  「人怎會不見?!為抓楊靜淵城門防守得緊。他二人如何混出城的?」牛五娘氣極敗壞地吼道,「玉緣,你去,你去把桑十四抓回來!」


  「娘子。奴婢不能離開你!」桑十四重要,您更重要。玉緣跪倒在牛五娘面前,「您留著奴婢吧。趙家人人恨不得讓您去死,奴婢哪都不去。」


  牛五娘捂著胸,想將那絲惶恐無力壓回去。她要讓楊靜淵恨著她。他不愛她,她也要他恨著她。


  「套車去杜府。我要見清平大人。現在!」牛五娘想起了杜彥。


  報信的僕婦目瞪口呆,撲通跪在了地上:「二奶奶,您還要為二郎君守靈啊。奴婢不能聽您的了。」她朝牛五娘磕了個頭,轉身就跑。


  「反了!反了天了!」牛五娘氣極,重重拍打著案幾。


  「娘子,奴婢駕車陪您去。」玉緣扶著她,主僕二人自去駕車離了趙家。


  等到從杜彥府中返回,趙大奶奶帶著府中的丫頭僕婦堵在了門口。


  玉緣跳下車,扶了牛五娘下來。怒視著趙大奶奶:「大奶奶這是做什麼?二郎君才過世,就要趕我家娘子出門嗎?」


  趙大奶奶輕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朝四周看熱鬧的錦戶們大聲說道:「我家二弟過世不到一天,牛氏不為他守靈,擅自駕車離府。牛氏,你眼裡心裡還有我家二弟嗎?來了南詔,禮義廉恥你還記得分毫?恕我趙家沒有這等媳婦。你自去吧!」


  說罷身旁兩名粗壯的僕婦拎起兩隻包袱扔到了牛車上。


  「你敢!」玉緣暴怒,朝著趙大奶奶沖了過去。


  早有準備的趙大奶奶退到了門檻后。趙家的青壯手執棍棒攔在了玉緣面前。


  趙大奶奶冷笑道:「各位街坊瞧清楚了。牛氏!你的侍婢武藝再高,縱殺了我趙家滿門,我這個當家奶奶也絕不讓這樣的婦人踏進趙家門半步!」


  「玉緣!」牛五娘叫住了玉緣。趙家為了趕她走,召來了一百多號青壯。一旦打起來,玉緣拼盡全力能夠自保,卻不見得能保住自己。牛五娘高傲地坐上了牛車,對趙大奶奶說道:「想我走也可以。筆墨奉上,待我寫封切結書,從此兩不相干。我也厭了再冠上你趙家的姓氏。」


  四周嘩然。


  趙大奶奶臉色鐵青叫道:「要寫也是我趙家寫休書與你!」


  牛五娘譏道:「那就見官吧。看看官府是斷我牛五娘繼續回趙家做二奶奶,還是讓你趕我離開!」


  猛然想起她與清平官杜彥有往來。趙大奶奶喝道:「筆墨與她!」


  牛五娘匆匆而就,揚手將信拋於車下。玉緣哼了聲,駕車與牛五娘離開。


  有僕婦撿起紙遞與趙大奶奶。


  「結縭僅兩載,兩看兩生厭。君今赴黃泉,久枯逢甘霖,當浮一大白。來世勿相見!」


  「惡婦!」趙大奶奶氣得手足發顫,叫罵不休。


  頂著整條錦業街憤恨的目光,牛五娘安之若素。


  不知是誰將一把爛菜葉扔上了牛車,引來整條街的大唐人效仿,追打唾罵著牛五娘,讓她滾出去。


  玉緣駕著車不敢回頭,飛快地奔離。不時擔憂牛五娘會否被砸中。


  牛五娘將落在肩頭的爛菜葉拈起扔掉,輕聲說道:「就算死了,也乾乾淨淨的,不再是趙牛氏了。」


  玉緣重重點了點頭道:「娘子放心,玉緣能養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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